“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因爲第一美人的頭銜才娶得你,可事實上,他根本沒見過你,也根本沒必要在知道自己快死的時候用幾座城池下娉。一切不過是因爲有人向他透露了一個消息——得此女,得天下。”淺清說得波瀾不驚,卻清晰地揭示了一場計謀。
她沒說過程具體如何,但沈弱水能夠猜出來,這中間一定是天衣無縫的計劃。月國前君主也不是一個完全蠢笨的人。
越低調的人一旦謀劃起什麼,便是越縝密。
好半晌,沈弱水沒有說話,她好像一瞬間不會說話了一樣。就是因爲這件事,從小愛她護她的落哥哥沒了,她被迫離開待了十五年的家園,來到一個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地方,嘗過孤獨,也感受到了皇宮的爾虞我詐。可是,卻也是在那裡,她收穫了友情,還找到了那個他。
這樣算,是不是也算扯平了呢?
淺清微微轉過頭,看了看沈弱水複雜的表情,終究譏諷一笑,也不再說什麼。
就在房間裡氣氛突然尷尬的時候,一道凌厲的男聲從外面傳來,伴隨着門被撞開時發出的巨大響聲。
“爲什麼?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沈弱水聽到聲音時就連忙轉過頭看去,果然,門外站着她的父皇,還是一臉的怒氣。
淺清在看到來人的時候,眼中閃過什麼,卻在聽到問話後愣住。
“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她喃喃着,眼中竟有了溼意。在感覺到眼角的異樣時,淺清就立即揚起了頭,驅散那不爭氣的證明。
“你辜負了淺心對你的疼愛,也辜負了朕的信任。”清皇頗爲失望地看着裡頭那個掛着他正妻名號十年光景的女人,更多的是不能理解。
淺清看懂了他的意思,卻只覺得更加嘲諷。
“疼愛?信任?是,她對我是好,她幾乎想把她擁有的除你以外的東西都給我;而你,也給了我這世間最尊貴的地位。可是,你們這麼做,究竟是因爲什麼呢?
朝中人人都說皇后無子,犯了七出,應當廢后重立。這後宮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取而代之,可是你沒有。這麼些年,風言風語的多了去了。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說你被我迷住了,說我連孩子都生不了還敢佔着這位子不放,簡直是厚顏無恥。
不能生嗎?呵呵。。。。。。任憑誰沒圓房,也生不出孩子吧。”
清皇皺了皺眉頭,沈弱水卻實實在在地被嚇到了。在她眼中,父皇和姨娘確實是皇家難見的和諧。她從來沒有考慮得再深。即使開始還在爲淺清霸佔了母親的位置而置氣,日子久了,也沒什麼想法了。可怎麼會這樣?
淺清卻沒有理睬沈弱水此時的所想,繼續說來,語氣中含着最原始的悲慼:“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她對我好,更多的是補償,是愧疚;而你,除了補償,更多的是想爲她保留皇后這個位置吧。我都知道,可是我權當自己什麼都沒看明白過。
孃親曾經跟我說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愛的表現是爲了她,可以拒絕全天下的女人,而一個男人恨一個女人的表現是因爲她,可以對全天下的女人來而不拒。你的愛,你的恨,全給了她。可以付出的感情,你只給了一個人。我只能看着,想着,即便心中跟紮了針一樣,也得忍着。
可是,憑什麼呢?你憑什麼可以這樣作踐我。你讓一個又一個女人生了你的孩子。看着他們在我眼前經過,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你給了我的只是一個最華麗的囚牢,只有我一個人住着,空蕩蕩的。
我不甘心,就因爲你們的幸福,我失去了屬於女人最重要的東西。可你們怎麼就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肆地幸福。”
“所以,你就害了她?”清皇的表情也不再淡定,想起十多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他的眼中滿是血絲。多少個夜晚,只要想起愛人雪崩的場面,他都會驚醒,然後心悸到想要死去。
正因爲這樣,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他幾乎是痛恨着沈弱水的。
這樣的噩夢居然是人爲的!這樣的消息像是爲他找到了泄憤的出口,他想要將所有牽涉其中的人一一剷除。只有眼前的人,他曾在她臨終答應要保住的人,他即便動了念頭,也不得不忍住。
話題似乎又到了最初的那個。淺清突然覺得好累,說出口的話怎麼聽怎麼無力:“你覺得是,就是吧。”
清皇猛地捏緊雙手,眼中滿是殺意。
沈弱水眼見着情勢不妙,連忙阻止:“姨娘,你撒謊,你爲什麼不說實話呢?孃親肯定不是你殺的。”
淺清卻對此不聞不問,閉上了眼。
“你想死嗎?朕可以成全你。到了那兒見了你姐姐,記得繞道,別髒了她要走的路。”
地獄般的鬼魅響在耳邊,身邊瞬間猶如墜入冰涼的湖底,淺清身體一顫,眼中的熱烈再也無法阻擋地迸濺出來。
沈弱水看着清皇撂下話就離開的背影,忍不住便哭出了聲音:“姨娘,水兒已經沒有孃親,沒有落哥哥了,不想連姨娘也沒了。。。。。。”
淺清一顫,看着背對着她站在門口的沈弱水,那一瞬間,就想像過去的很多時候那樣抱住她,用最貼心的話安慰她。可雙手不過擡起一寸距離,她便再也舉不下去了。狠了狠心,淺清衝着一旁的啞娘說了聲:“送客。”
沈弱水身體一僵,回過頭時只能看到淺清的背影了。
“姨娘,你忘了你進宮第一天的晚上答應過水兒的事了嗎?”
背後再沒有別的聲音了,啞娘知道這頓飯是怎麼也吃不下去了,便收拾了飯菜退下了。
淺清仍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可思緒卻飛去了自己進宮第一天的那個晚上。
她的人生有太多的悲劇。她的新婚沒有丈夫,沒有洞房,只有滿屋的紅燭不停地嗤笑。那是一個不久前失去母親的孩子,也用一雙大大地眼睛不帶善意地看着她。
她笑了,她知道,這個孩子也是促使她進宮的一個原因。她,是照顧她的最好的人選,只因她的母親是她的姐姐。
這孩子安靜得很,幾乎沒講一句話。給她吃什麼,她就吃什麼,讓她坐就坐,站就站。直到後來,她對她說了一番話,那孩子纔有了表情。
她說:水兒,姨娘會像孃親抱着你一樣抱你,像孃親對着你笑一樣衝你笑,像孃親給你梳髮髻一樣給你梳頭,像孃親一樣看着你一點一點長大。
做着一個人的替代品,她早已習慣以別人的方式去活。
那孩子聽完卻突然低下了頭,聲音哽咽地說:那姨娘是不是也要像孃親不要水兒一樣不要我。
她無法形容那時的情緒,好像有人捏住了她的心臟,難受得緊。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應下,然後抱住了那個孩子。那時的真心,她自己也辨不出有幾分。誠如她所說的那樣,她看着這個孩子一點一點長大。有多少次,是忘了她是誰的孩子的?
若不是那一個個掛着名卻不屬於她的夜,若不是那一張張嘲諷的臉,若不是一天天的相敬如冰,她怎會捨得,怎麼忍心。她不願承認,她只是嫉妒有人可以輕易得到她求之不得的東西。
她想把她送得遠遠的,看不到她的幸福,也許她就能好受一些。可是後來,爲什麼又讓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她企盼了一輩子的幸福?她只是怕極了,才一次又一次想要把那個孩子送走。她從沒想過要傷害誰。
可到最後,誰能說她是高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