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的話一出,所有朝臣的心都是騰地一跳,齊聲叫道:“要糟!”
他們都料到聞如深知道了了不得的事情,卻不曾料到竟是如此……如此可怕之事,貞妃未死?變成了汝陽王妃?這也太匪夷所思、驚世駭俗了!
偏巧這一日景淵竟然來上朝了,一時衆人也是想看又不敢看,紫宸殿上寂靜如死。只有謝凝輕柔的聲音響着:“福海,你說的可是實話?”
“回陛下,老奴一生經歷諸多風雨,活到如今不容易,因此越發珍惜活着的機會。”福海跪地拜道,“此事關乎先帝名聲,借老奴三百條命老奴也不敢撒謊啊!”
謝凝又問:“除了這一句,你還聽到了什麼?”
福海俯身道:“回陛下,老奴聽了這一句便知事情重大,不敢再在門口守着,因此尋了個由頭走開了。先帝見了只以爲老奴不在殿外守着,是以處死了守在殿外的宮女太監,卻沒處死老奴。”
謝凝微笑:“大約是先帝仁慈,念你服侍一場,饒你一命。”
福海聞言不禁鬆了一大口氣,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只是這件事捅出來了,女帝要怎麼處理呢?
“陛下。”陸離不慌不忙地問出了這個話題,“您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朕也苦惱呢。”謝凝一手撐在龍椅的扶手上,纖長的手指點着臉頰上的傷疤,目光流轉,落在一直悶不作聲的景淵身上,她含笑問道:“汝陽王,你怎麼看?此事牽扯到皇室與景家舊聞,可不許不做聲啊。”
景淵苦笑一下,站出道:“陛下,此事……此事但憑陛下聖裁。微臣……爲人子不可擅言父母之過……”
“倒是朕不孝了。”謝凝嘆了口氣,彷彿要將此事按下不提。
“陛下!”江自流一見如此立刻跪了下去,高聲道:“如深公爲人耿直,實爲當世師表,陛下若是不徹查此事,恐怕天下書生寒心吶!”
江自流一跪,其他科舉出身的文官也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齊聲道:“求陛下徹查此事!”
“這……”謝凝臉上作出爲難的樣子,無辜得一點也看不出正是她方纔三言兩語就把一樁陳年舊事變成了勳貴與寒族的角力。她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御史,你與大理寺卿一同調查此事,早一日調查出結果,朕也早點安心。”
寒族們這才滿意了。
退朝之後,謝凝將青瓷留了下來,吩咐道:“此事大有蹊蹺,先帝不僅是個皇帝還是個男人,大梁朝可不是未開化的蠻人,將女人當做物品隨意贈送。先前朕還當先帝不知道貞妃成了汝陽王妃之事,現在看來,這事先帝心裡清楚得很呢!你去告□□自流,先調查景曇和先帝之間的關係……不。”
謝凝停下腳步,吩咐道:“重點給朕查一查,當年越王案發生時,先帝與景曇都在幹什麼,越王案必定有蹊蹺。叫於承泰與江自流一明一暗,調查清楚。”
青瓷應道:“是!”
陸離在後邊聽着,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上前握住謝凝的手。謝凝停了腳步,閉上眼靠在他懷裡,低聲道:“那個老東西,比咱們想象的都蠢都毒,當真是氣死我了!”
“你這一手挑撥離間卻是做得越來越好了。”陸離輕撫着她的發,誇獎道。
謝凝擡眼一笑,眼角嫵媚:“侯爺,小女子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措東家的火燒西家麼?”
“你可不只是東西兩家。”陸離低頭,點了點她的臉頰,眼中含笑。“陛下必定有旨意給臣呢,是要臣將景家的老底都掀出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朕既是小女子又是小人,當然睚眥必報。”謝凝眼睛眯了眯,掩住一絲殺意。“敢打皇位的主意,朕若是不殺雞儆猴,他們還真以爲自己能覬覦皇位了?”
汝陽王府裡,景淵也在頭疼着。
“王爺。”管家景貴小心翼翼地問道:“女帝這一連番的架勢,您要如何應對?”
“本王也沒想到,這個妹妹如此血性。”景淵勾着嘴脣一笑,身上的長年累月薰陶着的檀香瞬間被這個笑染了血色,宛如此岸紅色的曼珠沙華,不得解脫,透着森冷的殺意。“沒事,讓她查,讓她看看她的父皇曾經多麼骯髒卑劣,也讓她知道,她不僅有個弟弟在江南,還有個皇兄在京城。等她查完了,說不定還能了了本王多年的一樁夙願。”
這二十五年來,他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要認祖歸宗呢。
景淵不動聲色地將暗處的爪牙都收了回來,靜觀其變,謝凝卻大動干戈,於承泰一遍遍地到他的王府裡提人。滿京城都看着這一出驚心動魄的荒唐鬧劇,暗地裡都在傳着貞妃、先帝、先代汝陽王的愛恨糾葛。
“我看啊必定是這樣的,貞妃與先代汝陽王乃是青梅竹馬,只是貞妃被先帝詔選入宮,兩人不得不分離。後來兩人在宮裡遇到,雙雙情不自禁,就鬧了一出假死,這不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嘛!”
“哼!”一人冷哼道,“貞妃與先代汝陽王倒是成眷屬了,可汝陽王妃有什麼錯?她怎麼就得活生生地被人取代,一個正正經經明媒正娶的嫡妻,不明不白地就死了,還落得個孤魂野鬼的下場,要我說啊,這貞妃先是紅杏出牆,再是害死別人家的正室取而代之,其心之毒,不下蛇蠍!”
本來還想說一出才子佳人苦命鴛鴦的說書人,瞬間便體會到了民心所向——才子佳人那都是騙窮書生的,都聽膩了,唯有這等侯門辛秘纔是長久的話本子。百姓們愛看爲富不仁最後遭到惡報,更希望自己能成爲懲罰惡人的正義者,一時汝陽王府門前,不知不覺便多了些臭雞蛋爛菜皮。
景淵接到管家的稟告後立刻便派人在附近把守,下了命令一定要將這等扔臭雞蛋的事杜絕了,尤其不能叫金吾衛知道,誰知第二天就被京城府尹給上奏了。
“這怎麼行呢?”早朝上聽了京城府的報告之後,謝凝沉下了臉,“這些刁民也太放肆了,這郡王府何等尊貴,豈是他們鬧事之處?來人,傳旨孔維道,讓他帶着金吾衛親自守着汝陽王府,誰敢靠近,抓了再說!”
一聲令下,金吾將軍孔維道親自帶着一千金吾衛,將汝陽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當然,金吾衛對待汝陽王府的小廝都是客客氣氣的,進出都打招呼,看到面生的還要盤問一番,免得放了歹人進府。
“陛下聖旨裡說得清楚,千萬要保護好王府,否則要打本將的板子呢。”孔維道一本正經地說。
而汝陽王府裡,連信鴿都沒能飛出去也不敢放出去,生怕被人攔截了。而每一個放出去的丫鬟小廝,都不敢叫他們傳話,更不敢擺脫尾隨的金吾衛,若不是心裡有鬼,何必擺脫金吾衛的追蹤?金吾衛也只是不放心嘛!
連一向沉得住氣的景淵也不禁有些着急,他心中清楚,謝凝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但她到底是怎麼發現的呢?言寸心雖然在她手裡,但言寸心知道的事情有限,她不該懷疑到他的頭上。若是陸離告訴她三年前景曇造反之事,證據已經都銷燬了,謝凝還能幹什麼?
便在他想不通之時,另一個消息傳來了。
某天早朝時,大太監祿升忽然稟告說驍騎營長史葉睿圖求見,謝凝便宣了進來。葉睿圖一跪地便報道:“啓稟陛下,年前陛下命微臣調查私兵一事,臣如今已經查清楚並且在燕山附近查出秘密作坊數個,昨晚驍騎營突擊,已經將所有人員盡數拿下,押在驍騎營大牢裡。經過搜查與審理,賊首供出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微臣無法定奪,求陛下明示。”
謝凝疑惑:“什麼事?”
葉睿圖道:“賊首說,私兵作坊存在已十年之久,曾暗中鑄造兵器秘密押送給江夏王,江夏王敗落後,其主人懷恨在心,於四年前故意將火藥兵器等藏在驃騎大將軍府中,以污衊大將軍。”
“竟有此事?!”謝凝臉色嚴肅,“驃騎大將軍曾教了朕不少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忠君愛國,來人!立刻給朕把當年的卷宗調出來,當年是誰檢舉驃騎大將軍府中藏有私兵的?先帝一開始又是命令誰查封驃騎大將軍府的?”
刑部的人立刻前往調閱卷宗,然而根本不需要調查,朝臣中一人忽然面色蒼白,雙股戰戰。
“陛下,以末將看來,不需要查了。”衛府將軍冷冷地看着那人道,“此事不如問問這位秦大人?”
那姓秦的官員當即就跪下了,驚慌地呼喊道:“陛下!陛下!臣不是有意的,是……是……”
他連着兩聲都沒能說出來,謝凝也沒耐心了,揮手道:“押去大理寺大牢,仔細審問,朕要看卷宗,不要聽什麼申冤。要說冤枉,朕相信驃騎大將軍纔是冤枉的。”
至此,隆昌二十六年末的大案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