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浩衝進院子,只見寧秋霖在羅漢牀上端坐着,彷彿在等他們到來的樣子,不禁恨鐵不成鋼,怒喝道:“將這逆賊給本將綁起來!”
“將軍!”寧秋霖在羅漢牀上跪下,俯首道:“末將深知此事令將軍失望了,但末將與將軍相交多年,難道將軍還不知末將的爲人麼?末將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犯上作亂,末將其實是有苦衷的!將軍,末將冤枉!末將要在朝堂上見陛下,親口訴說冤屈!”
“你還敢叫冤?”辛浩不忍用□□一刀將他劈成兩截,便將馬鞭抽出來狠狠給了他一鞭子,罵道:“身爲武將,決不可無令而行,你當了二十年的兵,難道這個都沒記住?今日你擅自調動金吾衛,已是死罪難逃,還敢叫冤?”
“將軍,末將當真冤屈!”寧秋霖哀求道,“求將軍代爲通傳,末將要上朝堂申冤啊!”
辛浩看着他這樣子,不由得想起兩人一同入伍的情形。他比寧秋霖大兩歲,兩人是一同作爲世家子挑選入十六衛的。只是寧秋霖命途多舛又急功近利,往往因一念之差錯失升遷的機會,以致於現在他已經是從三品的衛府將軍了,寧秋霖還是正四品武將。辛浩對他有許多愧疚,總以爲是自己沒將兄弟照顧好,才導致今日的大禍。
他嘴上罵着,手上打着,讓人將寧秋霖綁起來,還堵上了嘴,實則怕寧秋霖這傻子再亂說話,錯上加錯,到時候招惹抄家滅族的大罪。但將寧秋霖綁起來之後,辛浩向女帝覆命時,卻將寧秋霖的話帶了去。
“啓稟陛下,寧秋霖已被抓獲,但他不斷喊冤,要上朝堂申冤,末將不知如何定奪,請吾皇示下。”
謝凝眉頭微皺,御史大夫江自流已冷冷道:“哪個上了公堂不會叫冤?最後又有誰是冤屈的?寧秋霖擅自調動金吾衛便是死罪,更何況還有窩藏私兵之罪,兩罪並罰,死有餘辜!辛將軍,你也是當朝從三品大員,如今武將中除了太尉便數你的品階最大,更肩負統領衛府軍之責,護衛京城。怎麼今日也如此糊塗,無令行兵的罪責有多大,你不清楚麼?”
辛浩也知這其中的道理,只能嘆了口氣,不敢再多說話了。
謝凝見狀便道:“御史不必動怒,辛愛卿重情重義不錯,但絕不是徇私之人,朕心中清楚的。也罷,既然辛將軍這麼求情了,朕便聽聽寧秋霖有何冤屈。夜色深了,金吾衛與羽林衛留下看守沐恩伯府,其餘人都會去歇息吧,明日早朝,咱們再商討此事。”
說着就吩咐起駕回宮,羣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
回到宮裡,瓊葉與蘭橈伺候她沐浴更衣,瓊葉忍不住問道:“陛下,若是明早早朝時寧秋霖說是您讓他除去太尉的,可怎麼是好?”
“瓊葉,你多想了。”蘭橈將謝凝的長髮用隔水的鮫綃託着,笑道:“寧秋霖已經快死了,手上更是無憑無據,他哪裡敢說是陛下讓他做的?若是他敢說,就不會在永定侯府前跑了,而是等辛將軍到時便說自己是聖命在身。”
“可若是如此,寧秋霖要上朝堂作甚?”瓊葉不解,“難道上了朝堂他就能活命麼?他還想告御狀呀?”
彷彿是告御狀三個字吸引了謝凝的注意力,她忽然叫道:“青瓷。”
青瓷隔着屏風應道:“陛下。”
“去告訴太尉,未防有變,需往東山。”謝凝道,“就這麼同他說便可,他知曉如何做的。”
“是。”青瓷立刻去了。
謝凝又道:“蘭橈,你拿着紫宸令去調一隊羽林衛到長樂宮,不必驚動太后,只需同長樂宮的掌事女官說,朕今晚大規模調動羽林衛,長樂宮的護衛減少了,朕心中不安,故而深夜派人告罪。若是掌事女官問朕爲何調動羽林衛,你一個字也不要透露。”
“是。”蘭橈將她從浴池裡扶起,小心地爲她披上中衣,傳令去了。
謝凝便伸了個懶腰,道:“好了,現在可以安心睡一覺了。”
她在龍牀上躺下,雖然她對這龍牀還有許多恐懼,但累極了也能睡着。匆匆三個時辰過去。謝凝起身換上朝服,去了紫宸殿的正殿。羣臣已經位列,謝凝受了拜,便道:“昨晚沐恩伯府之事想必諸位愛卿已經聽說了,朕聽聞金吾將軍寧秋霖口喊冤屈,要在朝堂上申冤,便決定給他個機會好好地說說。來人,將寧秋霖帶上來。”
羽林衛立刻將五花大綁的寧秋霖給帶了上來,謝凝道:“朕不懂審問,大理寺丞何在?你主管刑罰審覈之事,便由你來主審吧。”
大理寺丞於承泰便出列道:“是,微臣遵旨。”
他看着寧秋霖,問道:“寧秋霖,本朝律例,調動千人以上衛府軍隊需持聖旨或如陛下親臨之物,否則以死罪論處。你昨晚擅自調動一萬金吾衛圍住永定侯府,手中可有陛下御賜之物?”
寧秋霖的嘴巴被塞了麻核桃,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表示並無聖旨。
“好,這便是死罪了。”於承泰臉上波瀾不起,又問道:“昨晚你小妾房中搜出私兵若干,數量足以抄家。那密室是新開挖的,你絕不會不知,所以這也是個死罪,我說的可有冤枉你?”
寧秋霖繼續搖頭,表示沒有被冤枉。
“這可奇了。”於承泰道,“你既承認自己自私調動軍隊,又承認自己私藏兵器火藥,兩罪並罰,沐恩伯府當奪爵抄家,你當斬首。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好冤屈的?”
寧秋霖卻神色焦急地叫道:“唔唔!”
謝凝見狀不忍,道:“這廝彷彿當真有冤屈,來人,將他嘴裡的東西拿走。”
羽林衛依言將他嘴裡的麻核桃取走,寧秋霖活動了一下舌頭,仰頭道:“陛下,我要狀告一人!”
謝凝問道:“你要狀告誰?”
寧秋霖大聲道:“太尉陸離!”
朝堂上寂靜了一瞬,隨後衆官員從震驚裡醒過來,不由得面面相覷。向陛下狀告太尉?陛下還要靠太尉的武力才能鎮住這滿朝文武呢,她怎麼可能會處罰太尉?
謝凝不禁覺得有趣,望着陸離笑道:“陸卿,你可聽到了?寧秋霖要告你的御狀呢。”
陸離依舊是一張沉如古井的臉,淡淡問道:“哦?不知你要告本官什麼罪?”
他語氣中根本沒將這御狀當成一回事,寧秋霖不禁更恨他篤定從容的樣子,大聲道:“我要狀告太尉陸離篡改玉牒、混淆皇室血脈之罪!”
話音落下,朝堂當真如死寂一般,羣臣都驚呆了。好一會兒,羣臣才聽到女帝的聲音。
她平靜得幾近謙虛地問道:“如今皇室除了流落民間的十七弟,便只有朕一個血脈而已。寧秋霖,你的意思是,太尉篡改了朕的玉牒,朕其實並非先帝血脈?”
這話說出來可是大逆不道,誰敢在紫宸殿上質疑皇帝的血統?這已不是掉腦袋的罪,而是滿門抄斬!段昀第一個看向了謝凝,見她神色從容才放了一半的心,只是不知寧秋霖背後有什麼證據,謝凝又如何應對,當下出了一手心的汗。
“你……你胡言亂語!”孫墨釋站出來道,“陛下是先帝駕崩之時親眼見到的、親口傳的玉璽,你這話不僅是污衊陛下,更是質疑先帝,這是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大罪!”
“我當然知道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可我又怎麼會拿全族人的性命來說一個莫須有的謊言?”寧秋霖道,“孫墨釋,你說的這些,我心裡清楚得很!”
“那可新奇了。”陸離臉色依舊不動,問道:“既然你說本官篡改玉牒,你可有證據?”
“我當然有!”寧秋霖道,“讓宗正寺和禮部的人出來!”
他這樣大喇喇地下令,分明當自己是個朝堂上的主人,滿朝文武沒一個敢聽他的,還是謝凝下令道:“宗正寺丞、禮部尚書何在?出列,如實回答他的問題。”
可憐的宗正寺丞還只是個不到五十的中年人,只能出列道:“是,微臣遵旨。”
謝凝道:“行了,寧秋霖,你有什麼話就問吧。”
寧秋霖問道:“請問禮部尚書,日前陛下登基推算吉時,陛下生辰是什麼?”
禮部尚書杜瑞答道:“己巳年正月二十六日子時,這個老臣是絕不會記錯的,因爲是從玉牒上抄來的。”
宗正寺丞一聽便愣住了:“這不對!”
朝堂上的人都看着宗正寺丞,一個也不敢發問,只有陸離緩緩問道:“這有何不對?”
宗正寺丞的臉瞬間就白了,膽戰心驚道:“微臣……微臣十年前接任宗正寺丞的職位,五年前陛下與太尉大婚,婚書上的生辰是微臣親手寫的。陛下的生辰,明明,明明是戊辰年十一月初一……”
這一席話說出來,羣臣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己巳年正月二十六與戊辰年十一月初一差了三個月,這說明什麼?
便在此時,寧秋霖又陰測測地補上一句:“若是我沒記錯的話,陛下的母親薛氏獲罪入宮的日期,是戊辰年四月。都說十月懷胎,陛下,你到底是哪一日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