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裴回到家之後,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打開自己的電腦,找到了一封多年前的老郵件,點開了。
裡面是那幾張流傳出去的他的照片。
他這麼多年一直避而不想再看,就是怕影響自己的心情。現在認認真真地看着這幾張照片,當年那種羞臊得頭腦發熱,臉頰發燙的感覺已經沒有了,也許是時間過去太久,已經麻木了,或者從心裡上已經能戰勝對這件事的擔憂,顧青裴現在的心情平靜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如果不是這次碰到綁架,他對照片的事,真的已經淡忘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網頁關了。
這樣最好,只要他自己想開,其實什麼事兒都不是事兒了。
顧青裴在家休養了兩天,他不想頂着禿了一塊兒的腦袋出門,太難看了。星期五晚上,他的助理和幾個高管跑到他家來開會,順便看看他。
晚上幾個人正吃飯呢,顧青裴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王晉打給他的。
他走到臥室接了電話,“喂,王哥。”
“青裴,我問你,你是不是跟原煬弄那個工農信用社的事兒呢?”
“是啊。”
“我這裡得到些消息,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
“什麼消息?”
“原立江和薛會長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搞定了xx集團的高層,現在xx集團拖延時間,不肯跟原煬籤擔保協議,協議籤不了,x行的錢就弄不出來,原煬沒法在星期一的時候付款,你們那個合同籤不成了。”
顧青裴心裡一沉,“王哥,這個消息靠譜嗎。”
“靠不靠譜,你打電話問問原煬不就知道了,他這兩年,跟他自己的親爹鬥得上天入地的,北京城裡沒人不知道,也真是有意思,親父子弄得跟仇人一樣,去年原煬撬走了原立江六個多億的合同,今年老子發威了。青裴,你趕緊撤股吧,原立江那邊兒肯定是有籌錢的路子了,只要能拖延你們付款,大股東的位子還是他的,他爲這個信用社的事運作了這麼久,怎麼可能看着原煬作收漁翁之利呢。”
顧青裴沉吟了片刻,“王哥,你還知道什麼,都告訴我吧。”
王晉嘆了口氣,“雖然挺不想說的,但我還知道,原煬跟原立江鬧成這樣,都是因爲你。”
顧青裴沉聲道:“王哥,我想知道的是生意上的事兒,這個,你就被跟我提了。”
“生意上的,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xx集團是國企,要給原煬擔保那麼大金額的貸款,原煬的面子已經夠大了,不過看來還是沒比過他老子,我才原立江就等着這一手呢,等着原煬把以前都計劃好,再讓他嚐嚐功敗垂成的滋味兒。”
顧青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聲帶有輕微的顫抖。
“青裴,撤股吧,別跟着他們摻和了。我說句不好聽的,原煬想佔大股東,又拿不出那麼多錢,所以左手拉一個小女朋友,右手拉一個你,三家一合作,正好能跟原立江槓上,我們撇開利益不談,你被原煬這麼利用,自己不覺得難受嗎?”
顧青裴僵硬地笑了笑,“王哥,這件事不能撇開利益談,利益纔是整件事裡我唯一追求的,怎麼能撇開談?既然都是以利益爲出發點的,何來利用一說。”
“你只是不想承認罷了。青裴,你自己問問你自己,原煬摟着耀信老總的女兒,以聯姻的架勢跟耀信合作的時候,你心裡在想什麼。人家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成一家子了,你在這裡面算什麼?他們佔的股份比你大,以後有的是辦法逼你出讓股權,到時候原煬跟那小姑娘一結婚,他就是信用社名副其實的董事長,你告訴我,你真的從來沒想過有那一天嗎?”
顧青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他輕笑道:“王哥,任何一個投資項目未來可能產生的風險,我都已經想過了。你想跟我撇開利益談這件事,但我只想跟你撇開感情談。撇開感情來說,第一,信用社註冊成功後,我持有的股份,足夠支撐我公司未來三到五年發展所需的流動資金,第二,讓我顧青裴出讓股權,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第三,如果那代價真的很可觀,那麼同樣說明我投資完全成功,這件事怎麼看,對我都是有利的,王哥,說來說去,不就是商業合作嗎?哪兒來的感情問題。”
王哥笑了兩聲,“青裴,你非要這麼說,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其實放棄追你之後,我發現我反而更能認真地去了解你。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們不爭論了,我只希望你能一直順風順水,不要在任何人身上摔跟頭。”
顧青裴笑道:“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那信用社的事,你做什麼打算?”
“我會跟原煬溝通的,畢竟這個項目我是真的想做,我想跟他想想辦法。”
“你……哎,算了。”王晉頓了頓,嗓音溫和動聽,“如果你需要我幫忙,我會盡力幫你。”
顧青裴並不在意王晉說得話有幾分是客套,他依然很感動,“謝謝王哥。”
掛了電話後,顧青裴衝到客廳,“事情有變,馬上去打聽一下xx集團和原立江最近有什麼利益往來。”
“顧總,怎麼了?”
“那邊兒故意拖延,不跟原煬籤擔保協議,我出去一趟,你們趕緊查。”
幾人面面相覷,眼見着顧青裴套上衣服出門了。
他一邊開車一邊給原煬打電話。
電話半天才接通,那頭正放着舒緩的輕音樂,原煬的聲音很穩定,“喂?顧總。”
“你在哪兒?我得到消息了,我們現在見一面,商量商量對策。”
“我現在沒空。”
“你在談事兒?”
原煬正打算說話,顧青裴就聽到那頭傳來一箇中年男音,“是哪個顧總啊?青衍投資的顧總嗎?”
原煬回道:“是。”
顧青裴皺眉道:“你和誰談事兒呢?”
“顧總要沒事兒,就請他過來吃個飯吧,咱們也算間接的三家合作,我們應該見見面。”那男聲又道。
原煬頓了頓才道:“我和耀信的劉總在一起,xx飯店,你過來一起吃個飯吧。”
顧青裴一怔,輕聲道:“你未來老丈人?”
原煬不置可否,“我們以後也就是合作伙伴了,過來認識一下吧。”
顧青裴眼神暗了下去,他道:“好,我現在過去。”他掛了電話,抓着方向盤的手背因爲用力過猛而泛出青筋。
顧青裴一進包廂,就看到了耀信的老總坐在一邊,原煬和劉姿雯坐在另一邊,儼然是女兒帶着男朋友見老丈人的架勢,刺得顧青裴眼睛疼。
他一進屋,三人都站了起來。
耀信的劉總笑着過來跟他握手,“顧總,久仰久仰,哎喲,這腦袋怎麼了呀?”
“呵呵,碰上搶劫的了,沒大事兒。我一直舊聞劉總大名,以前只能在報紙上看看,今天能和劉總結識,真是榮幸。”
倆人客套了一番,劉總把他讓到自己身邊的座位坐下了。
四個人,兩兩相對的坐着,顧青裴立刻被劃撥到了長輩那一面。他有些想笑,他知道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眼裡看來,事情本來都該是這樣子的。年輕有爲、天造地設的小情侶坐在一邊,上一輩的人坐在另一邊,合情合理。
顧青裴和劉總又互相恭維了幾句,,他就把話題帶到了正事上,“其實我今天找原煬是因爲聽到了一些對我們不利的消息,現在劉總也在,我們正好商量商量。”
原煬輕撤嘴角一笑,“我今天也是爲了這個跟劉總見面。”
劉總長長嘆了口氣,“這個事情太麻煩了,其實我一開始對這個投資就有些猶豫,說句實話啊原總,如果不是因爲咱們有這層關係,這麼大的投資我真要再考慮個把月,現在出了這個事,說不定就是給我們時間好好反思一下。”
原煬道:“如果真的拖個把月,我們半個股份都撈不着了,事情已經運作到這第一步,我還是想堅持走下去。”
劉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很是圓滑地說:“原總,我不是不信任你,我連女兒都願意交給你了。但是你是知道的,我是上市公司,雖然我是董事長,但是給你做擔保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得上董事會討論,要召開董事會,我得提前至少十五天公示,會議緊趕慢趕也得下個月才能開,開了還得給董事斟酌、決策的時間,怎麼可能趕得上下星期一簽合同呢。”
原煬笑了笑,“既然劉總有難處,我也就不勉強了。”
顧青裴馬上聽明白了,原煬這是指望耀信能給他擔保貸款呢,而明顯劉總根本不願意給他擔保。耀信的董事局結構,裡邊有三個都是他親戚,而且劉總本人持股超過百分之六十,這是顧青裴之前查耀信的時候得到的消息,真要作決議,其實只要他點頭,總有辦法,但只要他不願意,總有一堆理由。
顧青裴完全能理解劉總的決議,換做是他,也不可能會冒冒失失地同意給一個人作擔保,萬一錢真的還不上,那真是血本無歸。
他看了看原煬,原煬正巧也在看他,倆人四目相接的一瞬間,顧青裴在原煬眼裡看到了一絲冷意。
劉總安撫道:“原總,雖然這個我實在無能爲力,但是隻要你能在星期一拿出錢來,我還願意履行合同,在信用社這個事情上和你們繼續合作下去。”
顧青裴看得出來,這個劉總已經認定了原煬不可能弄得出錢來。
原煬點了點頭,“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劉總,姿雯,我和顧總先走了,我們還有事兒要辦。”
從頭到尾就跟個裝飾品一樣沒插一句話的劉姿雯,此時也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好像幾人的談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劉總熱絡地把他們送到了門口。
倆人跨出餐廳後,顧青裴沉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把事情說清楚。”
原煬反問道:“是誰告訴你消息的?”
顧青裴道:“王晉。”
原煬嗤笑了一聲,“他等着看我笑話呢吧。”
顧青裴冷道:“你現在還有心情想着人家看不看你笑話?我現在只想知道你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原煬搖了搖頭,“沒有,我現在還沒想到。”
“今天已經是星期五了,明後兩天就算有擔保協議,銀行也不會放貸。”
“只要能拿到擔保協議,隨時能放貸,但是xx集團拖着,我目前確實沒辦法。”原煬眸中透出寒光,喃喃道:“太小看他了。”
顧青裴冷笑了兩聲,“沒辦法,真是好答案。”
“我還有兩天時間,讓我想想吧。”原煬沉聲道:“你先回去吧,我沒空和你解釋了。”
顧青裴道:“我認識一家風投公司,我晚上把人約出來見一面吧。”
原煬搖了搖頭,“你自己也知道沒用的,那麼大筆貸款的擔保,沒有哪個公司會在兩天之內做決定。”
顧青裴嘆了口氣,感覺腦袋又開始疼了。
原煬正打算走,電話卻想了起來,原煬掏出手機一看,皺了皺眉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他淡道:“爸。”
顧青裴挑了挑眉,扭頭看着他。
只見原煬擡頭望樓上看了看,然後說:“有事嗎。”
外面車來車往,顧青裴聽不見原立江說了什麼,他也下意識地跟着原煬擡頭看,卻在三樓窗戶旁看到了原立江。
原來他也在這兒吃飯。
原煬掛了電話,看着顧青裴道:“我爸讓我們上去。”
顧青裴也看着他,沒有說話。
原煬道:“你不想見他就別上去了,我自己去吧,我想看看他要說什麼。”
“沒事,我跟你一起去。”顧青裴目光冷凝,“我同樣想知道,他想說什麼。”
倆人上了樓,正趕上原立江再往外送客人,屋裡一桌子殘羹,看來原立江在這裡出現,真的是巧合。
等人都走光了,原立江站在窗前,淡道:“屋裡信號不好,剛纔去窗邊接個電話,就看着你們了,挺巧。”
原煬單刀直入地說:“爸,有什麼話趕緊說吧。”
原立江看了他一眼,嘲弄道:“虧你還能叫我一聲‘爸’,你爲了一個男人,家也不要了,爸媽不要了,弟弟妹妹也不要了,你怎麼好意思還叫我一聲‘爸’。”
原煬平靜地說:“你如果不願意讓我叫,我以後不叫就是了。”
原立江眉毛一橫,似乎要發火,卻生生忍了下來。他看了看顧青裴抱着紗布的腦袋和浮腫的半邊臉,解釋道:“薛林做的那件事,跟我沒有關係,雖然我們有共同利益。”
顧青裴道:“這件事永遠不可能跟你沒有關係,沒有你做過的事,就沒有那些人威脅我的籌碼。”
原立江臉色一沉,他頓了頓,才道:“你說得沒錯。”他看向原煬,“所以這兩年多來,你就一直怨恨我。”
原煬不置可否,“找我們上來究竟是什麼事,你還是直說吧。”
原立江輕輕嘆了口氣,“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處處跟我作對,搶我的生意,挖我的牆角,究竟是圖的什麼,你是我兒子,難道這些以後不都是你的?”
原煬定定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原立江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分析了一下,你是想證明自己比我強嗎。”
原煬道:“爸,我沒空聽這些,如果你不能說正事,我們就走了。”
原立江突然哈哈笑了兩聲,笑聲很是滄桑,他深深地看了倆人一樣,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原煬,你有沒有想過,顧青裴對你有幾分感情?你能爲了他跟我鬧成這樣,他爲你做過什麼?做過什麼呢?”
原煬和顧青裴臉色均是一變。
原煬冷道:“爸,我想最沒資格議論這件事的就是你。”他衝顧青裴道:“走了”。
“慢着。”原立江看着原煬難看的臉色,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道:“我現在跟你說正事。這次的項目你做不了,xx集團不會跟你籤那個協議,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你拿不到那筆錢,只要你無法入股,耀信就會跟着撤資,到時候只剩下一個顧總,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推出,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原煬冷道:“時間沒到最後一刻,別把話說得太滿。”
“不然你還有什麼辦法?”
“我一定更想出辦法。”
“原煬,你別逞強了,有哪個公司會在兩天之內決定給你擔保那麼大筆的貸款。這個公司要同時滿足以下條件,第一,公司資產總額能覆蓋你要貸款的數額,第二,全資控股,老闆馬上就能拍板同意,第三,閉着眼睛都敢把錢投給你。哦,這個世界上倒是有那麼唯一一個,就是你老子我,可惜……”
“還有一個。”顧青裴平靜地看着原立江。
原立江犀利地目光落到了顧青裴身上。
顧青裴從容地說:“我給原煬擔保。”
此言一出,原家父子倆都說不出話來了。
原立江不敢置信地看着顧青裴,原煬的拳頭握得咯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