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
大隋長公主楊沁顏坐在高臺上,臉上遮了一層紗巾。她自然不能坐龍椅,所以在龍椅旁邊加了一個座位。她也不能以面示人,因爲她是個女子。不管怎麼說大隋還沒被滅國,朝廷裡的人就還都是大隋的官員。所以下面這些人總是會拿出來所謂大隋的規矩禮法來,而楊沁顏只好將自己的面容遮擋住,然後坐在龍椅右側下面的一個臺階上。
因爲這個臺階很窄,所以沒辦法放一張椅子,只能放一條胡凳。即便如此,胡凳的寬度也幾乎與臺階相同,靠外側的兩條凳子腿幾乎是半懸空的放着,稍有不慎就可能連人帶凳子從高臺上翻落下來。
即便如此,下面那些朝臣依然議論紛紛。
“大隋竟是淪落到讓一個女人坐朝堂的地步了,唉!”
一個鬍子都白了的老傢伙唏噓道:“按照太祖皇帝當年立下的規矩,後宮之人是不得干政的。所以即便是當初新皇年幼登基,太后也是坐在屏風後面聽政。現在可倒好,讓一個女人坐在龍椅之側,成什麼體統!”
他表情悲憤,看起來下一秒就有可能因爲看不過去而一頭撞死去侍奉先帝。
其他人紛紛附和:“自古以來,哪兒有公主聽政的事?新皇年幼,太后聽政以前倒是有過先例,可朝政的決斷多是有輔政大臣參謀協同,然後奏與新皇下旨。太后也不過是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提些意見罷了。現在倒好,滿朝文武要看着一個女人……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祖宗禮法啊!”
另一個老大人幾乎是頓足捶胸的說話:“大隋要是連規矩都沒了,可就真的亂了。下面地方上有些亂子,可以出兵平叛。若是該有的規矩沒了,那這亂子怎麼平?”
站在文官隊列最前面的,是隨黑旗軍一塊來的大學士牛慧倫,他只是不住冷笑,卻一言不發。
高臺上,楊沁顏的臉色白的難看。下面那些人分明就是在欺她,因爲楊家的人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了,現在長安城裡做主的又是黑旗軍。那些人以爲她不過是方解擺出來的一個傀儡,對她自然沒有什麼敬意。現在這些人都在等着廢了她的那一刻,然後做迎立方解登基稱帝的鞏固之臣。
這些人最是會鑽營,他們都以爲方解進城之後不久就要稱帝的,所以對楊沁顏根本就沒必要拿出尊敬來。不少人私底下議論,楊沁顏現在甚至是方解稱帝的一個障礙。如果不廢掉她,方解稱帝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朝臣們爭先立功的心思,自然也能理解。
只有將長公主趕出朝堂,方解才能登上寶座。
楊沁顏緊緊咬着嘴脣,眼淚就在眼眶裡打着轉兒。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如果哭了,下面那些人對她的嘲笑會更變本加厲。這才幾年,楊家人在這些人眼裡已經一文不值了。
“如果我是她,根本就不會來太極殿。一個女人就要有女人的覺悟,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自然還是大隋的公主,可哪裡還能代表皇家?”
御史臺的一個言官冷着臉說道:“一會兒鎮國公到了,我就要站出來!這是涉及到了朝廷禮法的大事,怎麼能兒戲?便是鎮國公處置我,我也要秉公直言!身爲御史臺都御使,我職責所在,便是端頭流血也不會置若罔聞。”
他身邊的幾個人立刻對其風骨大加讚賞。
“鎮國公到!”
大殿外面的響起一聲響亮的喊聲,大殿裡立刻變得安靜下來。衆人回頭往大殿門口看過去,卻發現方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那兒了。
身穿一身國公麒麟袍,方解顯得更加有氣勢也更加的玉樹臨風。大殿裡的人看到方解出現全都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再大聲喧譁。他們規規矩矩的站好,然後整整齊齊的朝着方解深深的彎下了腰。
方解緩步走進大殿裡,沒有站在他應該站着的羣臣之首的位置上,腳步沒有停,雖然緩慢但很穩重的一步一步走到高臺下面,略微沉吟了一下後舉步走上臺階。大殿裡的朝臣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們希望看到的那一幕出現。這個時候,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要跑出來跪倒在地高呼萬歲了。
方解走到楊沁顏身邊,低頭看着她。
隔着一層紗,他也看到了她紅紅的眼睛。
“來人”
方解叫了一聲,外面立刻涌進來十幾個驍騎校。
方解伸手把楊沁顏拉起來,然後一腳將那把胡凳踢開,那凳子飛出去好遠,啪的一聲在牆壁上撞了個粉碎。如此寂靜空曠的大殿裡,那啪的一聲響那麼清脆,震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不少人甚至嚇得臉色立刻白了下來。
方解指了指那張龍椅:“拆了它。”
十幾個驍騎校愣了一下,然後跑上來,費力的將那張沉重的龍椅擡起來,慢慢的挪到了高臺一側。方解轉身走出去,親手拎過來一把椅子放在高臺居中的位置上,然後一把拉了楊沁顏的手走上高臺。
楊沁顏就好像是個木頭人一樣,有些傻了。她不知道方解要做什麼,卻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上去,然後被方解按坐在那把椅子上。方解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手心裡的溫熱讓她心裡隨着一暖。
她坐下之後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麼,然後她看到方解擡起手,竟是動作輕柔的把她臉上蒙着的面紗摘了下來。這一刻,她的身子猛的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動了似的,好像連心跳都停了。
方解攥着那塊面紗從上面緩步下來,然後站直了身子抱拳行禮:“見過殿下。”
“免……免禮。”
楊沁顏的手在顫抖,嗓音也在顫抖。
方解轉過身子,眼神在朝臣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那個御史臺都御使的臉上:“你剛纔說有事要對我說?就算是頭斷血流也不能置若罔聞,很好……言官就是要有這樣的風骨,我很欣賞。說吧……我在聽着。”
衆人將視線都投向都御使,卻見他竟是兩腿一軟,癱倒在那兒了。
……
……
按照大隋的爵制,爵位高不等於官位就高。大隋立國二百多年來,現在有不少世襲罔替的國公郡公,身上卻連個官位都沒有。大隋十六衛戰兵的大將軍,基本上都是國公的封爵。但他們的官職都是武職正三品,這幾乎就已經是武職的極限了。
除了皇帝御駕親征,掛正一品的兵馬大元帥武職之外,大隋甚至很少出現二品的武職。
所以,現在方解雖然貴爲鎮國公,但武職也還是一個大將軍,正三品。現在朝堂裡站着的這些文武百官中,官位高於他的不在少數。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些人在方解面前連大氣都不開喘。
在實力面前,其實規矩就是扯淡。
楊沁顏連着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心情這才逐漸緩和下來些。方解的目光一直看着她,這讓她心裡也越來越踏實。剛纔那些人給她的傷害,都在方解的視線中逐漸消失。她剛剛從長安城裡逃出去的時候,一心想的就是恢復楊家的江山社稷。可是現在,她忽然間發覺,自己還是想的太簡單幼稚了些。
如果不是有方解,自己即便坐在高臺上也不過是個任人擺佈的傀儡罷了。那些朝臣根本不會把她放在眼裡,就算捧着她,也只是利用她長公主的名號。她忍不住就去想,如果今天沒有方解的話,那些人會不會把她從位置上趕下來?而沒有一個強力靠山的公主,又靠什麼能震懾住這些朝臣?
她有些悲傷。
忽然開始討厭這個地方。
“今兒上朝有一件大事要讓你們議一議。”
楊沁顏收拾了一下心情,緩緩開口道:“鎮國公方解對大隋的功績你們都有目共睹,也無需我再一一列舉出來。國家危難之際,正需要方解這樣的重臣維護朝綱法紀,維護大隋的威嚴。我想了很久該怎麼封賞他,但任何封賞似乎都顯得有些輕。沉思良久,打算將方解晉位封王,你們如果有什麼意見現在都可以說說。”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一次次的看向方解。可這個時候,方解的視線卻飄到了大殿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之前頓足捶胸的那個老大人擡起頭看了看衆人,邁步出來大聲道:“鎮國公理應受此封賞,臣無異議!”
他先開口,立刻不少人附和。他剛纔一直唸叨着什麼禮法,此時卻忘了大隋不封外姓爲王的規矩。後宮之人不得干政是楊堅立下的規矩,外姓之人不得封王這也是楊堅立下的規矩。所以在有些時候,規矩還不如一個屁。
“既然你們都沒有什麼異議,那麼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幾位大學士和禮部的官員來籌備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着。”
楊沁顏站起來,走向高臺的時候眼睛還是一直看着方解。方解轉過身朝着她微微俯身施禮,這樣不失禮數的做法在楊沁顏心裡卻遠遠不如剛纔方解粗暴的把她拉起來的失禮的舉動。現在她腦子裡全都是方解剛纔那舉動,想起來心就還會砰砰跳。
他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把她拉起來,然後一腳踢飛了那張凳子。拉着她的手走上高臺,讓她坐在高臺之中,她想到了方解摘下她的面紗,臉上忽然開始發燙,她知道此時自己一定臉紅的厲害,倒是現在恨不得有些什麼東西擋住自己的臉纔好。
她現在只想逃離。
不再是因爲那些朝臣們對她的輕視和嘲弄而想要逃離,而是因爲她心裡有一種她自己不敢面對的東西在作祟。她從臺階上下來之後,有些費力的讓自己的視線離開那個人,然後大步離去。
當看不到他的時候,楊沁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恭送殿下”
方解道。
文武百官跟着彎腰施禮:“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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