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明明站在一個直達目標的路口,卻因爲忽略而錯過,然後轉身走了另一條路,繞了一個半圓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走了彎路。如果當初進長安城的時候在意一下那個廚子,也就不至於發生這麼多事。
廚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方解憤怒在於那個因爲自己的失誤而導致那麼多無辜之人死去。如果當初哪怕再用心一點,也不至於讓那個劉燕雀造下那麼大的殺孽。這種憤怒,其實是一種自責。
對於廚子,方解其實沒有多大的不滿和怒意。畢竟廚子沒有義務主動坦白這些,況且,看起來這個廚子只怕早就已經把這件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這事其實是萬老爺子交待我做的。”
廚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方解一眼,似乎是畏懼於方解眼神裡的怒意。他以爲方解是在生他的氣,這個一輩子都沒有主動和人打過一架的大修行者,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修爲到底如何。
當年萬老爺子收留了他的師父,一個在月影堂破敗之後無家可歸的人。當初他的師父就是這樣的人,只躲在宗門後面一心一意的修行。從不過問江湖中的事,更不知道月影堂到底做過什麼。所以後來被人追殺的時候,那個老實憨厚的大修行者明明可以擊殺很多人,卻只會逃走。
這何嘗不是一種大善?
萬老爺子找到廚子的師父,讓廚子的師父在演武院裡做了廚子。然後廚子的師父收了廚子爲徒,在帶了他那麼多年的時間中,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教他如何做菜......實事求是的說,到了廚子成年之後已經看不上他師父的廚藝,經常鄙視之。
廚子的師父把廚子教成了一個廚子。
“爲什麼?”
方解問。
這是方解最想知道的事,萬老爺子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想想......容我想想。”
廚子使勁皺了皺眉,似乎想把答案從自己腦袋裡擠出來似的。這個人一輩子與世無爭,唯一出過的一次遠門就是十萬大山之行。而且當初那些孩子不是他找來的,都是老爺子交給他讓他送到十萬大山藏起來。
“對了。”
廚子眼神忽然一亮:“我記得當初老爺子曾經給我看過一個圖冊,都是畫的特殊的體質。當時我就覺得好玩,所以多看了幾眼。老爺子說,這些找到的人都是這圖冊上最特殊的人,要把他們藏起來,留到機會成熟的時候纔有大用。”
“圖冊?”
方解一怔,從袖口裡把隨身帶着的那本圖冊拿出來遞給廚子:“可是這本?”
廚子接過來翻開看了看隨即點頭:“就是就是,我記得很清楚,老爺子的畫風真有些了不得,你看這男人的小-雞-雞都畫的這般真切,當初就是因爲看到這個,我纔多看了幾眼的......”
坐在稍遠一點位置上的周半川訕訕的笑了笑,真替自己這個新朋友臉紅。
“看到這個我就想起來一些了。”
廚子使勁回憶着當時的場景:“當時老爺子找到我,讓我看了這本圖冊。他說這圖冊上最前面的九頁,畫着的是圖意義特別重大。他說這就張圖,畫的是一千多年前桑亂開創出修行一道的時候,最先開始修行的九個人。其中一個自然是桑亂自己的體質,另外八個,則是當初桑亂的八部將。”
聽到這句話,方解的心裡驟然一緊!
“老爺子當時說......”
似乎回憶起來那麼遙遠的事對於廚子來說實在有些困難,所以他的敘述也是斷斷續續的。讓他這樣一個能記住任何一道菜餚裡應該放幾粒蔥花甚至幾粒花椒的人記住別的事,真的有些爲難他。所以他看起來很努力的在回憶,也許是因爲覺得自己確實做錯了什麼,所以在彌補。
所以方解知道,廚子絕不是一個惡人。
“又想起來一些!”
廚子終於抓住了一絲重點:“當時老爺子說,一千多年前桑亂他們九個人,是世間最先開始修行的人,他們的體質之特殊,絕對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不然,當初也不會是他們就個人。或者說,如果這八個人不是很重要的話,當初也桑亂也不會選擇這八個人。老爺子說,這九種體質的人如果能湊齊,就能解決一個巨大的問題......”
廚子使勁晃了晃腦袋:“可是......這個問題是什麼來着?”
他看向方解,一臉的無辜。
方解重重的嘆了口氣:“現在要解決的這個什麼重要的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如果這個問題只能是當初和桑亂以及八部將體質相同的人才能解決的話,那麼現在已經無解了。因爲......我已經殺了其中兩個。”
“對不起......我真的是記不起來當初老爺子都說過些什麼了。那個時候我一門心思想在廚藝上超過我師父,因爲我師父經常說我笨,做菜上永遠也不可能超越他。我不服氣,所以沒心思幹別的什麼事......萬老爺子找我的時候,我其實哪裡有心思管那麼多,只不過因爲恩義在不能拒絕,只好領了這差事去辦。”
廚子道:“可是,我一心想趕緊幹完趕緊回來。帶着那幾個人去了十萬大山之後隨便丟在那兒我就趕緊回來了。至於老爺子到底交待了些什麼,我忘了。不過我好像爲了防止那幾個人逃走,還給他們按照年紀排了師兄弟的順序,故意裝作很兇的樣子告訴他們,誰走就殺了誰。”
“那個時候你師父還沒死?”
周半川發現自己竟是想不起來,那個老廚子是什麼時候死的。
廚子的臉色一陣黯然,眼神裡有一種無法掩飾的傷感:“我沒回來之前他就死了,我到長安的時候他才死了四天......那個老傢伙,明明已經不如我也就是不肯承認,我當時就想着讓他徹徹底底的服氣才行,卻忘了......他已經那般的老,我何必要跟他爭這個?就當是哄孩子一樣哄哄他又能怎麼樣?”
“可惜......”
廚子嘆息道:“當時不懂這些。”
“當時你也不是什麼年少輕狂了吧?”
周半川插嘴道。
廚子白了他一眼:“你什麼都不懂......雖然當時我的年紀也已經不小了,甚至可以說老,但是我師父在的時候我自然就是個孩子,他處處看不上我但處處維護我,到他死之前我甚至還沒有自己洗過襪子內褲......”
“嗯,你比較特殊。”
周半川點了點頭,不在繼續說什麼。
“也就是說,你把這幾個孩子丟在那兒之後就跑回來了,並沒有指點他們修行?”
方解問。
“沒有”
廚子搖了搖頭:“當時萬老爺子給了幾本書,是針對那幾個孩子的體質,老爺子想出來的修行之法。我把書丟給他們之後就離開了,根本就沒有問過,甚至那幾本書裡寫的是什麼我都沒有看過。”
“如果當時老爺子給你的是幾本菜譜呢?”
方解問。
廚子肯定道:“那我自然是要看的!”
方解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對於廚子這樣的人來說倒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換做別人知道那是萬星辰所寫的修行功法,只怕立刻會打破頭來搶,甚至有可能一起一場武林紛爭。有多少人會爲了爭奪這樣的功法而去拼命?可是在廚子看來,那樣的東西居然價值還不如一本菜譜。
“一共幾個孩子?”
方解問。
“好像也不都是孩子,其中最大的那個當時好像也有十四五歲了吧,依稀記得已經束髮......我之所以記得這個,是因爲那個孩子當時身上帶着一個粉紅色的香包,說是他娘留給他的東西,那味道很特別。”
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身上帶一個粉紅色的香包確實讓人記憶深刻。
“一共是六個人。”
廚子道:“我按照年紀,把他們的師兄弟順序排好了。當時最小的那個,好像纔不過三四歲而已,尚且不懂事。還有一個病秧子,也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昏迷不醒。當時那個年紀最大的問我他爲什麼總是昏迷不醒,我說他不聽話被我打的,所以那幾個孩子都比較怕我......”
廚子這樣的人真是奇葩,重要的事記不住,這些瑣碎的小事倒是記得很清楚。
“六個?”
方解皺了皺眉。
“最小的那個應該就是月影堂的九先生了,說起來這世間難道真的有因果輪迴?你這個月影堂的人把他帶去了十萬大山,到最後他又回到了月影堂。”
方解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感慨。
“我記不清了,那個孩子當時最粘我,也不怕我,總是讓我抱着。當時我想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肯定嚇唬是不管用的,因爲他還不懂事。所以讓我抱着就抱着吧,也許正是因爲這樣,他對我沒有什麼恐懼之心,所以他是最先逃離十萬大山的那個。”
廚子居然很認真的推理出來這些。
方解想想,廚子的話也確實有道理。當時的九先生不過是個那麼小的孩子,能記住什麼?那些大孩子知道害怕,他連害怕都不知道。所以到了後來,別的人不敢走出十萬大山,倒是他第一個走了出來。
然後,九先生有了樊固城的那段奇遇。
方解這纔想到,那個九先生那麼小就離開了十萬大山,居然懂得找兩個大人依靠,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普通孩子。當初死在去樊固城半路上的那對夫妻自然不是九先生的親生父母,他只不過是離開十萬大山後恰好需要一對父母來照顧自己罷了。而因爲他是修行者,所以後來那對夫妻死於疾病,而他卻沒什麼事。
“我不知道現在十萬大山還剩下幾個。”
廚子道:“也許這個劉燕雀並不是第二個走出來的,所以......即便你沒有殺他們其中兩個,這九種體質也不一定能湊齊。當時只有六個,剩下的兩個一直沒有找到。”
方解搖頭:“不是一直沒有找到,而是不好帶走。”
因爲方解已經知道......另外的那兩個,一個是當初大自在的本體,一個是闊克臺蒙家族的先人。想到這方解忽然眼神亮了一下:“我殺了兩個,不過抓了兩個,其中一個正是當年八部將的後人。”
廚子一愣:“可是......我根本就忘了,當初老爺子說湊齊之後會發生什麼啊?”
方解想了很久,喃喃自語:“難道是召喚神龍?”
廚子這下更愣了......連周半川也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