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已經讓人麻木,流血也再也不能刺激人的神經。交戰從開始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兩個時辰,最終演變爲近百萬兵力全部投入進去的大決戰。沒有親眼所見這場戰爭的人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其壯闊和慘烈,聞者也想象不出來那是一種何等血腥的場面。
這片荒原上的土地都被血泡透,以至於士兵們如踩在剛下過雨的泥濘路上一樣,靴子踩下去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內臟和塵土混合在一起散發着一股腥臭味。
當決戰來臨的時候,李遠山時隔多年再次親自提槊上陣,全身披掛着鐵甲的叛軍領袖帶着自己的重騎兵狠狠的撞進了官軍隊伍中,因爲重騎兵無與倫比的戰鬥力竟是壓的官軍開始後退。
金世雄看着重騎兵如一柄重錘一樣狠狠的將自己的前軍砸穿,他嘴角往上挑了挑勾出一抹冷笑。看起來,他好像並不擔心那些重騎兵有可能左右整個戰局。
他揚了揚手揮動令旗,號角聲響起之後官軍的隊列開始往兩邊閃開,主動的爲重騎兵讓開一條通道。跟在官軍後面的叛軍步兵以爲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吶喊着追在重騎兵後面往這條口子裡塞。
就在重騎兵深入官軍陣列之後,金世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還沒有動用的隊伍,他將手指向那支已經奔着中軍碾壓過來的重騎兵大聲說道:“這是李逆最後的本事,今日能不能一舉將逆賊清剿就看你們的了!陛下信你們寵你們,你們想要報國恩就在這一戰!”
他身後大約千餘名勇士開始呼喊,揮舞着手裡特殊的兵器。
這千餘名士兵是皇帝讓人特別挑選出來的,可以說他們是隊伍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但他們不是典型的軍人。這些人都是綠林出身,每個人都有着不俗的武藝,但他們也是最難帶的一支隊伍,因爲他們根本就不懂得也懶得去摸索如何配合。這些江湖客性子粗獷野性十足,讓他們完全按照大隋軍律行事比讓他們去死一點也不容易。
皇帝自始至終也沒有讓這些人必須遵守軍令,他們是驍勇隊伍裡唯一一支可以戰前飲酒的隊伍。皇帝給予了他們特權,他們甚至可以不和其他士兵一起參加操練。而他們存在的目的,就是爲了今天對付李遠山的重騎兵。
李遠山手裡有這樣一支強大的騎兵不是什麼秘密,雖然人數不多隻有兩千不足但在戰場上就如同鋼鐵猛獸一樣能輕易形成碾壓。他們身上的重甲無懼羽箭,就算鋒利的橫刀也破不開那厚厚的甲冑。而他們手裡的重槊又太霸道,步兵根本抵擋不足。
隨着金世雄的一聲令下,那千餘名江湖客迎着重騎衝了出去。在距離重騎兵還有幾十步遠的時候,他們將手裡特別的兵器擲了出去。
或許這算不上是什麼兵器,只能說是一種工具。
塞北南疆的野蠻人在捕捉野獸的時候,經常會用到的一種工具。一根繩子,兩頭綁着石塊,遇到獵物的時候將這東西擲出去,如果準確無誤的纏在獵物的腿上,立刻就能將獵物擒住。
兩頭綁着石塊的繩索旋轉着飛出去,千餘個人雖然沒有什麼配合但他們的反應力遠比一般士兵要強,他們將繩索擲出去之後並沒有停下腳步,依然迎着重騎兵衝過去。並不是每一條繩索都能絆住馬腿,但只要有一百人成功就足夠了。
最前面的第一排重騎兵幾乎沒人有好運氣躲閃開那繩索,那是因爲這些江湖客爲了今天也已經準備了很久。他們可以不像普通士兵那樣操練,但他們必須讓自己熟練使用這簡單的捕獸工具。
前面的幾十個重騎戰馬被絆住了馬蹄,戰馬嘶鳴中狠狠的往前撲倒。因爲人和馬都披掛着重甲,一旦栽倒再想站起來不是一件容易事。而提起速度來的重騎兵想要讓戰馬立刻停止下來也難如登天,所以後面的重騎兵不可阻止的撞在前面栽倒的同袍身上。
重騎兵的極強威力不僅僅來源於堅固的甲冑和騎兵強悍的身體素質,還需要密集的陣型來保持足夠的碾壓力。
可正因爲隊形密集,一旦前面的騎兵大規模的倒地後面的人也只能跟着遭殃。
至少有七八十名重騎兵的戰馬被絆住然後撲倒,又導致後面至少二百多重騎兵撞上來後紛紛倒地。這個時候,那些狂傲不羈的江湖客們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他們輕靈的躍過去,不給那些栽倒了的重騎兵站起來的機會,用手裡的鑌鐵短棒收割走重騎兵的生命。
重騎兵的甲冑可以阻擋鋒利的兵器,但擋不住鐵棍的重擊。
一個江湖客嘿嘿笑着衝過去,一腳將才要爬起來的重騎兵踹翻,緊跟着大步上去,手裡幾十斤沉重的鐵棒狠狠的砸在那騎兵的脖子上。重騎兵防禦力最弱的地方就是脖子,爲了保證必須的靈活性脖子上的鍊甲並不厚重。可即便厚重,如此沉重的鐵棒狠狠的砸在咽喉上其後果也可想而知。
重騎兵的脖子裡傳出咔咔的輕響,然後面甲後面就有血不住的溢出來。從他嘴裡吐出來的血都噴在面甲上,很快就沒有了呼吸。
這些江湖客在重騎兵的縫隙裡輕巧的來回鑽着,躲開重槊的攻擊後找準機會下手。他們手裡的鐵棒砸在馬腿上立刻就能將戰馬廢掉,而落地的重騎兵就只剩下笨重哪裡還有什麼強悍可言。
坐在高坡上的皇帝看着那些江湖客將李遠山的重騎兵攪亂的一塌糊塗,臉上卻沒有什麼喜悅。爲了對付重騎兵他特意訓練了這支隊伍,然後這些人用行動證明他們也可以成爲戰場上的主角。
“可惜了。”
皇帝喃喃的說了三個字。
也不知道是可惜那些被重騎兵碾死的江湖客,還是可惜於那些精銳的騎兵。
……
……
“陛下,不好了!”
一個傳令兵騎着馬飛速而來,追上李遠山的戰馬大聲喊道:“大將軍周定國的重甲步兵被官軍重甲攔住,咱們人數上不佔優勢已經被壓回來了。敵軍就好像事先知道咱們的重甲步兵都在周將軍那邊似的,早就有所準備!非但如此,右翼的人馬也受挫,軼親王的人馬開始大勝結果衝的太猛與中軍脫離,被敵軍引誘着深入後困住了!”
聽到這句話,李遠山覺得胸口裡一窒!
他忍了忍將從胸腹裡冒上來的那口腥甜的血咽回去,眼睛瞬間變得通紅。
重甲步兵都在周定國那邊,隋軍怎麼會知道?
他的弟弟,才封的軼親王李遠括性子簡單衝動,隋軍肯定也事先就安排過戰術,先是佯裝不敵後撤引誘李遠括追擊,然後合圍將李遠括的人馬截開成幾段分而擊之。隋軍所有的戰術安排,都那麼有針對性!
“是誰將咱們的戰術泄露給了敵人!”
李遠山怒吼了一聲,終究還是沒忍住一口血涌上來噴了出去。
“陛下,暫且收兵吧!”
有親信哀求道:“已經失去了先機處處受制,若是再打下去越發不利,陛下請早作決斷,現在回軍死守西平城重整士氣還來得及!”
“不!”
李遠山歇斯底里的嘶吼着:“不能退!太子還沒有走遠!”
聽到這聲咆哮,所有人心裡都一震。
李遠山這次決戰的目的,竟只是爲了掩護他的兒子李孝徹逃走?以他自己,再加上數十萬人馬爲代價來換取李孝徹的生路?人們心裡立刻就充滿了悲涼,原來大周的皇帝自己也沒有對決戰必勝的信心。
“繼續往前衝!”
李遠山怒吼着,絲毫也不顧及嘴角上還掛着的血痕:“天黑之前如果有人退縮,立斬不赦!來人!去告訴督戰隊,誰退後就殺了誰!”
他如野獸一樣咆哮着,面目猙獰。
“報!”
有一名傳令兵飛騎而來,臉上都是驚慌失措:“陛下,大事不好!周將軍的重甲全軍覆沒!”
“啊!”
李遠山猛的喊了一聲後一槊將那傳令兵刺死:“誰再敢在朕面前說大事不好這樣的話擾亂軍心,立斬不赦!”
“陛下!”
就在這個時候,負責留守西平城的宋謙會衣衫凌亂的騎着馬飛奔而來,他是個文人本身騎術就一般,因爲來的急切竟是連樑冠都顛簸掉了不知道丟在何處。
“陛下,請速速撤兵!”
宋謙會氣喘吁吁的說道:“臣在城上觀戰發現兩翼皆潰,此戰已經沒有必勝的把握,陛下萬金之軀還請立刻回軍,放棄西平,直接退往晉陽!臣知陛下不甘,但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一時之得失,請陛下三思啊!”
李遠山大怒,挺槊就要殺宋謙會被親信將領攔住:“陛下三思啊,丞相也是爲陛下着想!”
被攔住之後,暴怒的李遠山瘋了一樣的吼着罵着,衆人苦勸,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靜下來。眼睛通紅的他掃視了一眼這些手下,臉上的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重重的嘆了口氣:“罷了,鳴金退兵!”
他就好像被瞬間抽空了力氣一樣,手裡的重槊都握不住噹的一聲掉在地上。
“不能鳴金!”
宋謙會連忙阻止:“臣已經知會後面步兵的將領們停止往前衝,前面已經衝過去的重騎和步兵都來不及召回來了,一旦鳴金,本就潰敗的兩翼立刻就會徹底崩塌,中軍士兵後撤,敵軍黏在後面追殺,就算是神仙也破不了這敗局。陛下,此時只能放棄前面的隊伍了,請陛下帶着後面的人馬後撤。”
李遠山的臉色一變,然後緩緩的點了點頭:“就按你說的辦吧。”
“快去傳令,後面的步兵立刻後退。不要聽號角命令,保護陛下爲重!”
宋謙會大聲說道:“讓人吹角繼續進攻!”
這個決定,如此殘酷。前面有超過十萬人和隋軍混合在一起廝殺,宋謙會讓人繼續吹角擂鼓進攻,卻吩咐後面的隊伍後撤,前面的叛軍士兵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炮灰。
“陛下速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宋謙會伸手抓了李遠山戰馬的繮繩,拉着戰馬往後轉。
“是誰……到底是誰出賣了朕!是誰將咱們的戰術泄露出去的!”
李遠山依然無法平靜下來,咬的牙都咔咔的響。
“還能是誰?”
宋謙會嘆息一聲,心裡想說我早就勸過你不要去信那個傢伙,你偏偏不聽,今日這一敗其實早已經註定,是你現在已經被矇蔽了眼睛,再也看不透徹了。當初那個傢伙來的時候我就說過,對這個人絕對不能放鬆提防,可用但不可信,現在看來,果然被我猜中了。
只是這話,他沒敢說出來。
他不說,但李遠山卻還是反應了過來:“侯文極!朕必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