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啊呀,薛姐姐今兒來的可真早。”自從太后的甥女敏寶林終於晉了才人位之後,言語間也不像初進宮時那般拘着了,雖不見有幾分聖寵,但仗着太后的關係,行爲頗是驕縱恣意,得罪了不少人。
碧桃一直很好奇,她這樣的性格到底是怎麼忍了一個月之久的。
除她之外,宜寶林也晉爲才人。許是同在景陽宮的關係,陸陸續續的,裴選侍與傅御女皆先後承寵,竟均是得了寶林之位。不得不說,裴允兒還是很有幾分手段的。
另有承乾宮芭蕉閣的溫采女晉了選侍,雖位分份不高,因皇上曾贊過她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宮人們並不敢怠慢。
“呵呵,確實少見呢。自打半月前皇上免了薛姐姐請安之後,每回承寵的第二日,姐姐都是嬌嬌弱弱的下不得牀,叫咱們好生擔心。明明昨兒皇上又翻了姐姐的牌子,倒沒成想今兒還能見着姐姐,真是天大的驚喜呢!”這邊敏才人的話剛一落,那邊座位上就有人搭了腔。
這是與她們同批入宮的吳更衣,江南送選的秀女,長相也是小家碧玉的,符合江南女子柔美的風情。
但入宮後一直未能承寵。沒有用處的棋子,高位妃嬪們也是掂量着收不收的。情急之下就投靠了敏才人,是敏才人的小跟班。
雖然急迫的心態將她的柔美毀壞的一乾二淨,但話裡帶刺的水準比敏才人好上許多。碧桃消遣時聽聽,覺得打發時間還是不錯的。
她悠悠然品着清茶香氣,好似回味了一會兒,纔對敏才人笑道:“敏才人還是先給皇后娘娘行過禮再來關心我的身體方好,否則,讓皇后娘娘誤會了在敏才人心裡,妾身比皇后娘娘還來的重要,可就不美了。”
皇后原本還聽的興致盎然,這下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厲聲:“敏才人!”但那如炬的目光卻直直盯向碧桃。
這話簡直就想根倒刺紮在皇后心裡。
她最怕的是什麼?
身爲皇后,皇上的寵愛對她來說不是最要緊的,畢竟寵或不寵,她都是祭了天的尊榮華貴的皇后,逝世後是可以得享太廟的。但如果有人的存在會影響到她的後位……
她的心一緊,這薛美人是什麼時候開始居然這般言行無忌?
還是她根本有口無心,只是想着給敏才人安上個罪狀?
碧桃依舊是笑靨純然的坐在那兒,彷彿全然不知道那句話讓皇后的心裡起了怎麼樣的波瀾。
三番兩次算計到她頭上,就算她沒準備做皇后,也不想讓她好過。
皇后深深的看她一眼,收回了目光,淡然的聽着敏才人行禮後急忙忙的辯解。
略一皺眉後,言語溫和如故:“回去後將宮規抄寫十次,切記不可再犯。”
敏才人應喏,心有不甘的瞪碧桃一眼,嘴裡嘀咕:“自作多情,誰擔心你身體了,那話又不是我說的,哼!”但剛被罰,在皇后跟前她也不敢太出格,不曾大聲嚷嚷開。
姑媽如今誠心禮佛,連衆人的請安都免了。是絕對不會爲了這種小事替她說話的。
她也不是真那麼笨,只是有時候管不住脾氣。又不如那些狐媚子牙尖嘴利的!她恨恨的想,除了她以外,表哥寵的都是狐媚子!
不知道表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她的好。
還記得小時候入宮,表哥是誇過她脾氣率真的,爲了這一句,便是娘教她性子柔軟些的時候,她都理直氣壯的駁了回去,可是如今呢?
表哥已經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了嗎?
她一會兒氣憤,一會兒高興,再一會兒又是失落,臉上的表情幾多變化,被碧桃收入眼底。
這倒是個真性情,碧桃想,要不是在後宮,也許還能交個朋友。
那邊雲妃和賢妃、宜才人等幾人正陪着皇后閒話,明日便要守歲,諸人宮裡都已然熱鬧起來,說起話來也是歡快期盼的。
氣氛正是難得的和睦,驀地聞一聲驚呼:“主子!”
衆人被驚的怔了怔,皆轉頭看向麗嬪,卻見她捂着小腹,面色極不好看。
“這是怎麼回事?”皇后訝異地坐直了身子,而後迅速都地冷靜下來,有序的吩咐宮人道“汀蘭,快去宣太醫!岸芷去將暖閣收拾出來,婉兮,扶你家主子到暖閣裡去。”
“不必了,”麗嬪勉力一笑,“這兩日是妾身的小日子,因而腹中疼痛。不是甚麼大病症,不敢髒污了娘娘的閣子。”
從來明豔動人的女子,難得顯露的虛弱讓人倍感憐惜。
皇后也沒有勉強,平日裡麗嬪怎麼幫着德妃對付她的衆人也是有目共睹,做的太過了顯得虛假,她表現出皇后的寬厚大度即可。便稍帶了關懷之意道:“那你今日就先回去歇息罷,本宮叫太醫去你宮裡瞧瞧,看是不是用了相沖撞的食物,才疼的這般厲害。”
這回麗嬪沒在拒絕,畢竟她也覺得有點蹊蹺。在婉兮的扶助下行禮告退:“多謝皇后娘娘,妾身先行告退。”
這樣一鬧,大家嘈嘈切切的都開始聊麗嬪的事,有幸災樂禍的,也有熟識麗嬪而覺得奇怪的。皇后聽的心煩,便隨後讓她們都散了。
碧桃出長春宮的時候,被茫茫白雪反射出的光照的眼睛一花,等奉紫撐開四十八骨的紙傘遮在她頭頂,詢問了句“主子?”
她才慢慢回過神,並不回奉紫的話,而是孤身走到綠萼身邊,笑喚她:“姐姐。”
綠萼緊着披風的手一頓,回頭望她,面色冷然。
姊妹打從入宮就沒說過幾句話,她也從來不覺得她這個妹妹,能有什麼事和她說。
碧桃湊近了些,因綠萼比她略高些,臉兒藏了半張在暗處,將聲兒放低,突顯得異常笑詭:“皇上可是許久不去姐姐那兒了?”
“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管。”沒想到等來這樣一句近乎嘲諷的話,這回綠萼連語氣都結了冰,將脣咬着,每個字都格外毅然決然。
“這是自然,”碧桃彎眉,似一彎月牙兒展現,“只是娘曾與我說過,要咱們姊妹守望相助,姐姐不若有空多去我那兒走走——”
“皇上,也是常去的。”她絲毫沒將綠萼的表情放在心上,依舊笑容恬淡的把話說完。
綠萼的眉眼冷厲簡直如霜雪冰就,若不是大家族的規矩教導,她早就一掌摑在她的‘好妹妹’臉上了。
強壓下心頭涌上的屬於她本身的熱烈性子,她一字一句,慢慢吐出:“知、道、了。”而後立即轉身離去。
她怕再待下去,她就要控制不住了。
她從來就不喜歡這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幾乎是本能的討厭。
碧桃也任她離去,沒再去看綠萼離開的背影。她目光深邃的看了眼鹹福宮的位置,抿出個淡淡的笑,對靜候着的奉紫道“回罷。”
“娘娘……”婉兮臉色凝重的看着自家主子。
麗嬪躺在被褥裡,疼的冷汗涔涔。倏地一把抓住婉兮的手,顧不得璀璨奪目的護甲嵌進她的手背間,蒼白的臉上滿是:“婉兮,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從來不會疼,怎麼這一次疼成這樣。婉兮,你說,你說我們是不是給人鑽了空子!?”
婉兮嘶了一聲,狠吸口氣,勉強壓下手背上的疼痛。原先她還想和主子商量商量是怎麼一回事,如今見主子方寸大亂也不敢亂說,都是因爲葵水關聯着子嗣,而子嗣,又是主子長久以來的心病。
她極力勸慰主子,想讓主子先安下心來:“娘娘素來小心,只怕是冬日用了冷水的緣故。娘娘您忘了?自芸蘭稟說薛美人每日用熱水淨面後還會用冷水敷一遍,說是對皮膚好,您聽了也日日隨着做,肌膚確是更細膩了,但這葵水是忌冷的。奴婢猜想,許是因這個起的。”
“你說的對,說的對。”麗嬪聽這理由有些相信了,手上的力道也緩和許多。
“奴婢雖不過是猜測,但娘娘也不必心急,待太醫爲娘娘診了脈,開藥方子吃一劑也就好了。不是奴婢胡說,主子何曾見過有藥是讓人腹痛不已,卻又沒有大礙的?大多是見血封喉,發作起來連命都不得了。娘娘如今還好好的,可見只是因爲葵水才疼的。”婉兮再接再厲,半真半假的編話給麗嬪聽。
實際上慢性藥也是有的,不過確實少見就是了。
麗嬪又如何不知?但她心裡惶惶然,一會覺得婉兮說的有道理,一會又覺得是中了人家的暗算,聽婉兮這樣說着,神情也能放鬆些。
主僕倆便一個說的口乾舌燥,一個聽的神情稍緩,直到宮人稟報陳太醫來了。
婉兮鬆了口氣,趕忙落下紗帳,出去迎太醫:“陳太醫快請進,娘娘正等着您呢。”
陳太醫也不敢怠慢,進得內侍。坐在描金團凳上後,立即就着墊好的帕子的手腕上把脈,沉吟許久方問:“老臣斗膽問一句,娘娘的舌苔可是爲薄白色,且口中多津?”
不等麗嬪出聲,婉兮便回答道:“如太醫所言,確實如此。”
“如此,娘娘的身子無大礙,待老臣開了藥方,吃藥時日忌食生冷油膩之物,切忌氣惱勞碌即可。”
麗嬪聞言終是放下心來,用少有的溫和聲音道:“有勞太醫了。婉兮,將筆墨備好,好讓陳太醫寫藥方。”
“是。陳太醫且隨奴婢去外間開方。”主子隔着紗帳不曾看見,她卻看的仔細,這陳太醫的表情凝重,定不是他口中說的那般“無大礙”。
婉兮有些憂心,難道真的被別人鑽了空子?可主子外揚內慎,在吃食方面一向是很小心的。
研磨時,她忍不住悄聲問:“陳太醫,不知主子的身子?”
陳太醫看了這伶俐的宮女一眼,嘆了口氣,搖搖頭擺出不想多說的模樣。
婉兮急了,迭聲:“難道主子,難道主子她……”
陳太醫見狀明白她想歪了,這才忍不住出聲提醒:“脈象沉緊,舌苔薄白多津,是宮寒之象,恐怕子嗣上……”
話頭就此打住,但該明白的,婉兮也都明白過來了。
她宛如被雷劈了一般站在那裡,久久不能動作。
子嗣,偏偏是子嗣。
她渾渾噩噩交代小宮女送走了陳太醫。在回內室的路上步子頓卻,慢慢合上眼。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滲出,主子盼了這麼久,她要怎麼說才能讓主子不傷心。
人走光之後空蕩的長春宮正廳,皇后仍是高高地坐在主位上,神色莫名。半晌,她輕輕喚了聲:“嬤嬤。”
金嬤嬤最是知曉皇后心思的人,她上前站在皇后身側,不等問話就開口安慰:“娘娘放心,尚食局的順喜兒最伶俐不過,鹹福宮那位用過的羹勺早早兒就處理乾淨了,連碎了的那一副也沒落下,趁人不注意替了副好的,再沒人知道。”
“再則,離臘八也過了小半月,誰會想到這藥是在人來天葵的時候才發作致使宮寒的?奴婢冷眼瞧着,那麗嬪疼的直冒冷汗,必不是假裝的。”
“那就好。”皇后也覺得這一局該是萬無一失,只是心裡總會有些不安。金嬤嬤一番話說到了她心坎裡去,她終於放下心來。
然而此時的永壽宮正殿,德妃也正爲了這件事聽詢宮人的回報。
“你沒聽錯?那尚工局的芝草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那叫做小六子的宮人笑的一臉討好,見德妃有興趣,話也說的格外仔細:“娘娘不知道,芝草和奴才是同鄉,自進宮來奴才也肯常常照拂她,她便時常來與我聊天走動。這一回也是湊巧,那順喜兒公公去報器皿損失的時候她在一旁伺候着,聊天時不經意就和奴才說了說。奴才原也沒當回事兒,一次要兩副相同的器具是挺稀奇,但也就是聽個新鮮罷了,不敢和娘娘胡亂說。只是昨兒聽娘娘身邊的湘玉姐姐說起順喜兒是皇后娘娘的人,奴才想起這事,纔將它和湘玉姐姐說了。”
德妃聽罷沉思片刻,叫湘玉給小六子看賞,小六子得了好處千恩萬謝,知道接下去就沒他的事了,橫豎今日已在娘娘心裡掛了號,往後有巧宗兒也能輪的到他,便知機的告了退。
“湘玉,你怎麼看?”德妃支着下顎,悠閒的樣子倒看不出是她的人出了事。
湘玉將小宮女沏來的茶端放在桌上,清秀的眉目,含笑便透出溫柔之意:“這一回倒是趕了巧,那位的局布的那樣精妙,若不是宓貴人碰翻了碗勺,那宮人怕人發現摔了個好的替換上,這才報到尚宮局去新要了兩副,露了馬腳,咱們也不能根據麗嬪的事,抽絲剝繭的想到這上頭。”
“是啊,最要緊的就是個巧字,可見天也不庇佑皇后呢,”德妃笑的幸災樂禍,複道“咱們知道了最好,能把皇后手裡的籌碼探個明白,雖不知道下的是什麼藥,和葵水搭上關係,怕是與子嗣有關。就是不知道,於本宮也無礙。”
“要是毀個容貌嗓音的本宮纔要頭疼呢。若是沒有子嗣——”
“可真是正合我意。”德妃側首,對着湘玉嫣然一笑,直教冬日的紅梅都要失色。仔細看來,麗嬪素日明豔的笑容竟是和她像足了七分。
可見她收服麗嬪且費盡思量的j□j她,也不過是爲了在照顧皇兒的時候,還能讓皇帝時常的想起自己來。
而沒有子嗣的棋子,更方便她掌控。
作者有話要說:六局的資料翻了半天,貌似文言功底太弱,愣是沒找出金銀器皿是歸誰管的,還是直接就不歸六局管的。只有尚工局感覺比較靠譜,於是果斷的暫時先用這個了。要是有親知道,求科普!
這章交代了一些事,又埋下了一些事,會不會又看的糊塗了?
碧小桃快要露出惡劣本性了,皇帝要是一直寵下去的話,會養成一株劣根的桃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