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今兒刮的甚麼風兒,竟將芸縷姑娘吹來了。”那尚功局司計司的掌計正一面兒提筆劃算,一面兒吩咐下頭幾個吏員清點數目,好分發到各宮裡頭。掃眼見芳華閣珍嬪身邊兒的一等宮女親自前來,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筆,起身相迎,並口中詢問:“可是珍嬪娘娘有事兒吩咐呢?”
“吩咐不敢當,”芸縷客氣笑了一句,到底眼前這人也是正八品,且懂人臉色,不必像對着那看不清身份的曲御女一般拿勢。她說明來由,“倒有一件小事託你幫忙。”
那掌計將她請到上座,陪笑道:“但凡是我力所能及,就沒有理由不幫的。姑娘請說。”
“不過是咱們娘娘素來怯熱,想多要幾塊冰來鎮暑氣兒罷了。可不是你能力所及?”她雖脣角帶笑,說話卻是毫不含糊的。
宮中份例向來有定數,但六局之人也多看碟下菜之輩,對受冷遇且家世不佳的妃嬪有個剋扣卻是常事。既能剋扣下來,自然就有富餘,拿來討好得寵妃嬪她們也不心疼。
但話不能應的輕易,於是她頗爲難道:“珍嬪娘娘有這吩咐,咱們當然要妥當辦好。但這一遭事小,牽連卻大。這冰塊數額早有定例,如今想要破例是極爲麻煩的。一時短了誰的缺,可不都要算到咱們頭上來?只怕上頭德、賢二位掌宮娘娘怪罪。”
芸縷雖見她拿喬不應,笑也如常,先按舊套路寬解她:“我們娘娘自是知道你們不易的,”這句說完倒沒了那掌計想要的下文,她轉了話頭道,“要說起來,其它宮殿的份例是挪用不得。但留香苑那一處,原就地處清幽涼爽之所,裡頭的貢女更是打南國來的,南國氣候炎熾,她們能耐得住暑熱。何不就將那裡的例兒撥過來一用?”
“這……”那掌計一聽,明白了幾分。宮裡消息流竄的最快,原先曲御女和珍嬪對上的事兒她們是知道的,這般聽來,就不單單是個加份例要冰塊的事了。她試探着問,“可是要將曲御女那兒的……”
芸縷搖頭,極溫良道:“曲御女好歹位列正七嬪,也是要伺候皇上的人,她那一處便就不必了。”
這意思反是要把曲御女放過了,倒讓那掌計摸不着頭腦。不過這樣她行事也便宜些。到底這曲御女後頭有德妃娘娘,要挪了她的例,恐怕不好交代。如今見事不如想象中棘手,眼前之人更不是個善茬,把話說的十七八個拐彎,讓她心跟着一起一落的,還不如直接應了乾脆。
但有的話還是要提一提,她狀似感激道:“只要娘娘知道咱們不易,肯體恤咱們,咱們還能有甚麼不滿足的?且讓珍嬪娘娘放心,過不到午晌,這冰就給娘娘送去。”
“且放心,”芸縷見她乖覺,終是應諾笑道,“我們娘娘一旦知道你辦事這樣妥帖,教她滿意,自然會記着你的好兒。”
她們能求的什麼事,無外乎金銀官職。讓她升做正七品典計,也不過娘娘和皇上提一嘴兒的事。皇上要是準允了,德、賢二妃還能駁了回去不成?所以說,宮權重要,也比不過聖上寵愛。
只不過史書上少有皇帝長情,衆人才會覺得,得寵不如得權踏實罷了。
芳華閣內,大理石地面四角擺上了足夠的冰鑑,邊上各站着小宮女打扇送去涼風陣陣。
“怎麼樣了?”碧桃眯眼感受殿內冰爽氣息,適意地執銀匙挖一勺西瓜吃進嘴裡,吃淨後問道。嗯,沙瓤的,不夠清甜。
芸縷將過程一一說了,繼而不解的詢問:“主子爲何要這麼做?”這樣豈不是平白招惹了麻煩。明明壓在主子身上的目光已經夠多了。她們雖是新人,聚集起來,真有一兩個得了寵,往後也不好說。
碧桃將切半的西瓜挖個乾淨,滿足食慾後方笑:“既然我如今有這能力,何必給她們出場機會。”
芸縷半懵半懂。
碧桃嘆:“誰教她們比我年輕呢。”她一想到自己如今是破瓜之年,心情就很微妙。
……
鄧明露穿就天藍色上衫,下配淺粉長裙,腰繫五色宮絛,乍眼望去一色兒鮮亮。但走近一觀,就能發現她粘膩成一轡轡的青絲兒,鼻側頸邊涔涔的汗,再近些更有汗漬氣味撲鼻而來。縱然淡,在夏日聞起來也讓人格外心浮氣躁。
皇帝正要臨幸美人時,一聞這味,臉即刻就黑了。
這回宮燈是擺的正正的,光打得是亮堂堂的,美人兒也是照的清清楚楚的。可偏偏這美人兒一看就是多日不曾沐浴潔發,快要被暑熱蒸乾淨水變成一堆泥巴塊了。
此時,鄧明露心裡也是欲哭無淚。
留香苑的冰塊份例不知怎麼少了許多,還全教人送了去曲忻然那女人的屋子裡。她們上告無門,只得作罷。待今日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就連侍寢前應由內侍送來的熱水也沒及時送到。堪堪在她出門前才擡進門來。她如何敢耽擱侍寢的時間?又不能稱病拿大,只能頂這樣一副模樣到得養心殿側殿。
要說起來,御前儀容不整,也是個罪狀。如今別說侍寢成功,她心裡忐忑不安,盼着皇上不怪罪就已經很好了。
她心裡倒也曾撥過算盤珠子。若說宮裡頭有能量做這等事的,掌權的兩位娘娘自然頭一個就被想到了。但她二人從無這等惡行劣跡,倒是那素來行事張揚的珍嬪更有可能。她又正當盛寵,旁人念着她給皇上吹枕邊風,誰人不巴結?怕是唬一兩句就能教人按她的意思走了。
但細一想來也是奇怪。珍嬪與曲忻然不合,如何與她們相干?思及這一樁,她便將珍嬪撇了出去,只待往後再想。
其實這側殿裡已擺上冰鑑冰盆,但她受熱許久,一進這屋反讓汗水侵入體內。強忍着才能不在皇上面前打出噴嚏來。免得更爲難堪。
元徵帝身爲男人,當然不會不待見美人兒。因此經德妃一勸,就再次翻了留香苑中一位貢女的牌子。然而他才靠近她,一股酸味撲面,登時讓他難以呼吸。再看那油膩還帶有零星白點兒的頭髮,更是胃口全倒,揚聲叫進人來。
這簡直是……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將袖子一甩,退離牀邊一丈遠,臉色鐵青。
還從來沒有女人敢在侍寢之前不潔身沐浴,這分明是在明晃晃的挑戰帝王的權威。他不及多想,直接命令趙忠信:“隨你怎麼處置,朕不想再看到她。”要不是這是南國進貢的,蚊子雖小,叮一口也會疼。他就直接打發送給底下人了。
趙忠信會意,雖然他也是頭一回看見有人敢在皇上面前這樣不重儀容。但處理這等事還是駕輕就熟,不想再看到,那就只有冷宮一途罷了。他對後面的人打了手勢,叫他們把那貢女拖了下去。
“皇上可要再翻一回牌子?”趙忠信盡職問道。
“就擺駕芳……”皇帝每回心煩都愛去芳華閣,這回說到一半他頓了頓,若有所思,片刻道:“今日就歇在養心殿罷。”
因留香苑地處偏僻,往來不便,私下就設有一個膳房。自上回曲忻然決定做羹湯點心給皇帝吃之後,就常在這膳房裡頭搗鼓吃食練手藝。無論如何,賣相也不能太差了不是,比不得御廚做的精緻,求個簡單樸素就好。
經幾次試手,因練的是同一道簡單菜色,她做的也熟門熟路。
她選用上好嫩肉,把肉去筋,加上作料。再將面擀成皮,裹上肉餡放入鍋中蒸好。出鍋後色如蛋黃,瞧之酥脆,尚算達到要求。
因其餘宮中膳食易與其她妃嬪相撞,她若要皇帝記住這菜是她做的,自然要創新。但她原先乾的又不是廚師行當,便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甚麼營養補身又好做的。乾脆就做南邊小吃,她舊時愛吃,也曾見母親做過,大概記得一二步驟。
這道點心俗名肉餃,人多喚之“顛不棱”。
她刻意將其做的個頭極小,一口就能吃下。餓了之後墊肚子是極好的。也不致積食晚上吃不下飯。
“主子,”明霞踏夜色而來,帶着點幸災樂禍的口氣,氣沒喘勻就匆匆道:“奴婢聽說隔壁間住的鄧,鄧什麼的讓皇上送到冷宮裡去了。”
曲忻然正揭開鍋蓋,聞言一怔,將板木蓋放到一邊,問她:“怎麼回事?”
“具體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說儀表不整什麼的。”那些文縐縐的字眼她不通曉,只能撿自己知道的說。
儀表不整。
曲忻然念及近日分發的冰塊數目,再加上傍晚吵鬧過一歇兒的熱水之事,她二人住的近,自然是知道的,當即若有所悟。
“你去打聽打聽,咱們留香苑的冰塊是教尚宮局那起子昧下了,還是讓別的宮裡頭挪用了去?”她想了一會兒,吩咐道。
“這恐怕……不太好辦。”明霞想委婉推脫。這些人家哪能直直嚷出來,泰半是瞞在心裡的。主子又沒勢力,光靠她一個人,難的很。
“事不關我,就算打聽不到也無礙。”曲忻然溫言,“你盡力試一試便罷了。”
明霞不由又溫順下來,覺得主子親切的面目叫人難以拒絕。便躬身應喏,外去打聽了。
曲忻然將那點心裝盤,當作晚點吃了。令叫膳房裡出去納涼的廚子宮人回去收拾,添補了她們些銀子。那些宮人大晚上佔着廚房沒用,更可以躲懶,沒有不樂意的。
她走在回屋的小道上,擰眉思忖,今日做的火候差不多了,明兒起她就送到皇上那去。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道菜明顯是古代有的
寫餓了。選這道是因爲我愛吃鍋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