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萬歲

皇帝臉色有些陰鬱。

實際上,自敏貴人摔金釵起他就已經將近門口了,他慢下腳步,趙忠信會意向周圍低頭欲行禮宮人打了個手勢,讓他們不必通報徑自退下。

然後就聽到敏貴人尖銳刻薄說着“懷孕不能上妝乃是危言聳聽”論調,這讓不由他想起去翊坤宮時小乖素淨面容。皇帝大男子主義讓他認爲自己不關心龍胎是無礙,他是天下之主,如何能分出這麼多時間給那些也許不能出生或長大孩子?尤其那個孩子母妃還不是他所喜歡。然而身爲孩子母親爲了打扮漂亮卻忽略孩子健康,這是他所不能容忍。

還不等他出言訓斥,主僕倆一言一捧話頓時讓他啼笑皆非,倒想繼續聽聽後面還有什麼新鮮話好說。

實際上敏貴人長相還是不錯,面如銀盆,膚若凝脂,兼之易生養豐腴身姿,要是放在歷史朝代,許也是個楊貴妃式人物。只是懷孕後動不動就易怒性子讓她七八分容貌降到了四五分,這要是在尋常人家也能維持個場面,但放在後宮裡,皇帝實在沒興趣多看一眼。

今日來這一趟也是因着母后再三勸說。母后對於他把貢品大多送入翊坤宮舉動沒有提出異議,只是要求他也要時常關心一下敏貴人肚子裡孩子。投桃報李,他自然要有所表示。

畢竟是自小看到大,太后雖成日禮佛,也不是完全不問世事。她瞭解自己這個侄女對她表哥愛慕之情,自己關心寬慰遠不如自己兒子親自來一趟更能讓她安心待產。

“表、表哥,”敏貴人在接觸到皇帝陰沉臉色一剎那無措起身,接着想起什麼似立刻行禮,“妾身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汝言和那個小宮女也隨之跪拜,因不知道皇上聽到了多少,心裡直如掛了十五桶水般,七上八下,忐忑萬分。皆後悔剛剛不該陪着主子議論珍昭儀不是。

雖然她懷有身孕,皇帝並不曾親自去扶她,更是遲了一刻才淡淡道:“平身。”

敏貴人不禁感到一絲委屈。又有些咬牙切齒恨,若不是薛氏與她幾乎同時懷胎,表哥也不會對她肚子裡孩子這麼無動於衷。這樣一想,倒讓她懷疑薛氏是不是故意遲她一天才暴出有孕消息,好刻意壓過自己風頭。

此刻,她全然忘了碧桃因鬼節懷子而流傳紛紛謠言,而她自己在聽到時更是歡天喜地直說神佛顯靈呢。

“皇上來這樣早,妾身還沒準備好呢。”她竭力調整了一下表情,露出個自認動人笑。見那宮女起身動作慢吞吞,她眉頭一皺,呵斥,“還不趕緊教人去端茶來!大冷天也好讓皇上等着,手腳都凍沒了不成!”

皇帝沒制止她讓人倒茶舉動,只是眉頭鎖更緊了。自己這個表妹小時候看着還好,活潑俏麗,長大了反不如小時候天真可愛。小乖也愛使性子,但大多在自己面前嬌聲嬌氣嗔上幾句,便有些小動作,也不過是惡作劇,倒顯得她更靈動有趣。絕不是似敏貴人這般對誰都擺出這樣頤指氣使樣子,顯得尤爲尖酸刻薄。

“行了,就安生坐着,”到底是親表妹,打着骨頭連着筋,皇帝對她比起別人還是會縱容些,“底下人會安排好。”

敏貴人見表哥還是關心自己,霎時把剛剛不愉快都丟到了腦後,甜滋滋應了一聲。掃過鏡面時又猶豫道:“妾身儀容不整,還請皇上容妾身妝扮則個?”鏡子里人鬢髮稍亂、眼下發烏,一看就是歇息不得當。女爲悅己者容,她想把最好一面展現在表哥面前,當然不願就當前模樣陪表哥說話。

皇帝見她還不死心一定要梳妝,不耐煩甩袖去了外間,留下一句:“隨便。”

“汝言,表哥沒生氣罷?”敏貴人察覺有點不對,試探問了一句。

汝言心道,就是瞎子都能看出皇上不高興了,但她也想不通皇上氣在何處。既主子想求個心裡安慰,她就不能在這個當口潑冷水。於是她輕聲輕語地道:“主子放心,在後宮這麼多妃嬪裡主子可是皇上最親近人,皇上生誰氣都不能生主子氣呀。更何況,妃嬪保持良好儀容體態接駕本就是規矩,皇上斷不會爲這個與主子置氣。奴婢私心想着大抵是在別處碰見了糟心事兒,主子一會兒多寬慰幾句也就是了。”

敏貴人對這個母親送來婢女很是信服,聞言點了點頭,深信不疑。

等敏貴人打扮一新走到皇帝跟前時,皇帝正端着茶盞輕呷,繼而漫不經心地看向她,全然沒有她期盼那種驚豔目光,她有些失落。

不過又給自己打氣,畢竟懷着身孕,肚子鼓脹,無論如何量體裁衣也難以看出身材好壞。表哥這樣反應實屬平常。

“皇上。”她展顏一笑,託着腰走過去,“都是妾身錯,竟讓皇上久等。”

皇帝看了看打扮光鮮亮麗她,鉛粉脣脂樣樣不差,釵環花鈿一件不落,便只“嗯”了一聲。他想起剛剛敏貴人在背後罵小乖是“狐媚子”話,此刻比對想起來不知怎麼有些可笑。因見她是孕婦方沒有多說什麼,況且後宮女人相互嫉妒,來去也就這麼幾個詞。但現下在這裡待着又似渾身都不得勁兒。

皇帝在桂月閣坐足了一刻鐘,沒管敏貴人言笑晏晏又在那裡說什麼,有些意興闌珊將茶往几上一擱,道:“朕有要事先走,自己平日注意着點就是了。”對敏貴人腹中孩子他沒放多少期望,所以對於她說孩子怎麼鬧又在她不舒服時候怎麼乖巧皆不上心。

敏貴人將將開口去留,一股噁心立時涌到喉頭,她忙揮手讓宮人將痰盂端過來。撫着胸口乾嘔時她稍稍擡眼,那明黃身影一晃就出了自己視線,不曾因此回頭。

嘴裡酸水兒味道不散,她豔紅蔻丹掐緊了手心吩咐:“去,去查皇上去了哪裡。”

一行提燈內侍引路,照皇帝路經之處亮堂如晝,從西六宮到東六宮青石板路很長,但他心裡存了事,便不欲上轎攆,走這一路好有時辰理會白日忙頭昏腦脹餘下要事,偶爾讓腦子靜一靜、空一空,反而會茅塞頓開。他沉吟不語,邊上宮人也低頭不敢弄出一點聲響,步履聲幾不可聞。直到皇帝擡眼看見近在眼前翊坤宮,那正殿裡橙黃燈暈散佈在臺階上,彷佛罩上了月輝柔澤,他深邃黑眸陡然閃過一絲光,如那燈暈一般柔和。南疆戰事又起,他近來確實多有政務處理,連翊坤宮都鮮少踏足。

但是從敏貴人那裡過來第一眼看到這與平日沒有不同碧瓦朱檐,他心中還是升起了與平日不同感受。他想,小東西必是想他想不曾入睡。

渾然不知其實是碧桃莫名其妙接受到了系統技能點數+1提示,她估摸着是皇帝在哪裡想到她了,可能過會兒會來突擊檢查也說不定,就讓宮人在外殿也點上燈,不可過於明亮,也不能太暗淡。好教皇上知道她還沒睡,順便製造一點溫馨氣氛。

芋頭殘屑並香氣皆早早讓碧桃命人毀屍滅跡了,皇帝邁步進入殿閣時,只看見她捧着那本《東坡志林》,孜孜不倦做着胎教。

皇帝心裡餘溫還沒散,輕輕喚了她一聲:“小乖。”

碧桃捧書手一抖,這是被突如其來聲音嚇。接着迷茫般擡頭,眼裡一霎兒薄霧散開,露出暖人心脾笑:“皇上,來啦。”

皇帝像是被蠱惑了似上前,接着動作輕緩將她攬進懷裡,一手貼上她小腹,問:“他今天有沒有聽話?”

“有,”碧桃低眉軟和一笑,“寶寶今天很乖,就是有點嘴饞。”饞到把她分量都吃了,害她現在又開始餓。

皇帝一聽就知道是她肚子餓了,不禁笑了:“嗯,這饞嘴毛病必是從身上遺傳過去。”

“皇上就不會餓?”碧桃氣勢不減當年乜斜他。

一個吻倏爾落在碧桃橫來眼波旁,皇帝鼻端滑落在她發間輕嗅,淺淡適宜清甜桃香撲鼻,他低聲笑:“餓倒是餓了,只是吃不着。”嘗過她味道,旁人如何入得他眼。就是下嘴也不過草草收場,寡淡很。

成年以來,他何時這麼清苦過。

他想皺眉又在小東西脖子上咬了咬,吸氣道:“小乖,等朕殯天,就來陪朕罷。”黃泉路上枯燥寂寞,還是帶上她好。

碧桃顫了顫,一方面是被咬,另一方面則是被他說話嚇,皇帝這是被誰刺激了,正值壯年居然要安排身後事了。她果斷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就差舉手高呼了。

皇帝被她逗樂了,從思緒中回神,尾字音調上揚佯作不悅:“怎麼,不樂意?”

“倒也不是,”碧桃猶豫猶豫,還是把話和皇帝說清,“到時候敏貴人呀宜貴人呀,還有德妃娘娘、賢妃娘娘諸多妃嬪,人家又怕痛,好不容易下決心陪皇上走,結果皇上身邊跟着烏壓壓一片人豈不是白痛了這回,哼,一想到就開心不起來。”說到後面又帶上了她一貫嬌氣任性。

被點到名妃嬪同時背脊一涼,覺得被什麼東西盯上了。畢竟這是在討論去往陰間,可不是伴駕出遊。

皇帝不過開個玩笑,哪裡想到她這麼認真去想,再加上她吃醋模樣實在惹人疼愛,又狠狠吃了幾口白嫩水豆腐才罷休:“傻里傻氣。”他認定道。

碧桃倒是想繼續使小性兒,奈何懷裡揣着個小皮球,身體條件不允許呀。只好忍了忍,再忍了忍,忍到卷書掩嘴打了個呵欠,綿綿地拖着調兒:“皇上,餓了咱們就讓小膳房煮碗白粥吃吧,好不好?”

舊事重提,分明是自己餓了。

皇帝縱着她笑:“再讓他們加一碟涼拌筍絲如何?”她最愛吃筍。但宋嬤嬤說懷孕時竹筍不宜多吃,他一直禁着不讓小膳房裡做。

“皇上真好。”她香了他一口,歡喜揚了聲,叫進奉紫吩咐她去了。

皇帝看她高興模樣,亦就此生出滿足感。他頭一回發現,原來有一個人能讓他這般縱容,竟是如此美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是哪個萌姑娘說皇帝會讓桃陪葬來着-333-來親一口。很有靈感。

今天翻到一篇高幹文,看的我嚶嚶嚶,無論女主如何霸氣,我腦補的始終都是她前男友出軌的畫面,再對比他後來不斷出現“我居然讓她傷心了”的心裡戲,一口血啊。

雖然知道是作者的安排,還是好想對那男人喊:你tm早幹嗎去了!!!!!

儘管那男人不是男主,我的腦補神經果然還是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啊。越來越不能看虐文星人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