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場7投0中,到超越費巴爾的全明星得分紀錄,從被蓋了三個火鍋到經典的後仰投籃,表現起伏不定的喬丹,在我眼中幻化成一條舞動的龍燈。
喬丹之於NBA.可謂不折不扣的真龍天子。全明星賽,更像是爲真龍天子度身定做、只是未經彩排的舞劇開出舞龍燈的大戲,喬丹便是被人們舉過頭頂的老龍王,看似高高在上,實則身不由己,受下面人地擺弄。就像中國人對老龍王的態度,爲了求雨,農民崇拜他,敬畏他,還要在龍王廟裡燒香叩首。
秋天豐收後,農民在地頭上痛痛快快地舞上一陣龍燈,把這個老龍王好好戲弄一番,出一出一年來的怨氣。在崇拜與戲弄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心理,NBA球員之於喬丹,也大有這種心態。
到了喬丹這般地位,他就成了一個符號,當衆口一詞頌其偉大時,偉人實際上成了傀儡。他幹了什麼已不重要,他像一尊菩薩坐在那兒,聽任周圍烏鴉的聒噪與野狗的狂吠。對於喬丹,一種人通過追捧來表大度、顯仗義;另一種人通過對抗來抖威風、長名聲。他們都想把喬丹存入銀行吃利息。
麥迪與艾弗森就是第一種人。全明星賽前,他們不約而同地要把東部先發位置讓給喬丹,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以退爲進這着好棋,深得炒作妙旨。白居易詩云: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像王莽這樣的大聰明人,對“溫、良、恭、儉、讓”五個字可謂精研到家了,其中這個“讓”字雖然居末,但宛如三十六計中的“走爲上”,乃權謀之術的精華所在。
《道德經》有言:夫唯不爭,是以不去。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麥迪與艾弗森深知不比喬丹之飛龍在天,喬丹忝居替補,而自己堂而皇之先發,球迷自然看不下眼。於是做個順水人情,倒落得個識大體、顯大度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爲?以上讓下,自然是恩德仁義,可是以下讓上,就難免有諂媚虔僞藉機炒作之嫌。陶謙讓徐州於劉備,和劉備讓徐州於呂布,用心是大大不同的。
托馬斯與卡特。也上演了一幕苦肉計.卡特到最後關頭,才決定讓出先發位置給喬丹,豆得增舍難分有些肉痛。這番做作,倒把自己與麥迪艾弗森劃清了界限。證明自己並無沽名釣譽的用意。
托馬斯在其中煽陰風,點邪火,一力促成喬丹頂替卡特先發,不僅扮演了古道熱腸的和事大佬,還弄了個“以德報怨、不計前嫌”的光輝形象。當年托馬斯與喬丹積怨頗深,一個全明星賽不傳球給喬丹,一個死活不讓托馬斯進夢一隊。此次托馬斯先發制人,利用東部明星隊教練的身份做足文章,在喬丹身上大撈政治資本,真不枉他微笑刺客的美名。
實際上喬丹對自己是否先發渾不在意,以他19年的NBA閱歷,豈能換不來這一點兒從容?托馬斯、麥迪之輩借先發位置大肆炒作,追捧喬丹以擡高自身,喬丹豈能不知?只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言一行,皆牽動是非,九五之尊,反而更不自由。
中共九大之前,毛澤東主張不設主席一職,林彪卻極力推舉毛澤東提綱,用意明顯,毛是主席林即是副主席,也就成了法定的接班人。九大之後,林彪的名字甚至進了黨章。毛澤東無奈地發牢騷:“我說不設主席,你們不聽。你們說我一句頂萬句,我看是一萬句不頂一句。”您瞧瞧,先發和主席這兩個位子是不是有點像?毛澤東這樣的真龍,對身邊的烏鴉野犬也同樣無可奈何,何況喬丹這個草頭龍王?
與托馬斯之流相比,基德這樣的滿場助攻給喬丹的真正追星族反而藐不足道了。倒是喬丹的對手奧尼爾、科比這些西部明星格外顯眼,奧尼爾給了喬丹一個大帽,他肯定不想讓喬丹專美於全明星。至於科比那三個罰籃,我相信是有意爲之。
科比想投中,他不能讓喬丹踩着他的肩膀名垂青史,他絕不願做第二個拉塞爾;科比又不想投中,在萬衆期待下撕毀一件有價值的東西畢竟要犯衆怒,他可不想攪局。兩難之間,科比選擇了三罰中二,比賽進入第二個加時,讓上帝做最終的裁決。
在這一幕大戲中,科比既不願舞龍燈,又不願做龍燈,他只想特立獨行,彰顯一個完整的自我。從三罰二中的選擇來看,科比成熟了,他不諂上,也不媚下,不卑不亢,已有了一代宗師的雛形。
由此可見,不論隊友還是對手,不論新知還是故交,面對40歲的老龍王喬丹,心態都相當複雜。實際上,以喬丹眼下的狀態,已無法代表全明星的頂尖水平,可是隻要他在場上,他的輝煌便是每個人無法繞過的山峰。他依然是NBA視野中至尊無上的龍王,科比、卡特之流跳得再高,依然無法遮蔽喬丹令人目眩神馳的光芒。
一個已過了巔峰時期卻不肯退出舞臺的名角,勢必會擋住衆多野心勃勃、躍躍欲試攀登者的通天大道,鬱悶之下,他們難免要以不同的方式發泄潛意識中的不滿,舞龍者對龍王的戲弄,大抵源於此。
黑格爾說:歷史人物第一次出現是悲劇,第二次出現則是喜劇。從這個意義上講,喬丹應該是個喜劇人物。他真正的全明星告別賽應該是98年那一屆,當時他得了23分,最後一投是一次罰籃,喬丹閉上了眼睛。這一幕引得無數喬丹Fans潸然淚下。
如此經典的別離,正如一幕悲劇達到了高潮,此後的波瀾都是蛇足。那時候,喬丹如同風姿綽約的佳人,一嗔一笑,風華絕代。她籠着輕紗,眼角皺紋若隱若現之時,恰到好處地驚鴻一瞥,爾後飄然遠逝。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03年全明星賽,喬丹又出來告別,這讓激動過一回的球迷有點哭笑不得。喜劇是把人生無價值的東西打破給人看,那麼無價值的是什麼?顯然不是喬丹的名聲,只能是他在場上與後輩競技的表現:7投0中,三個火鍋,隊友一次又一次的傳球卻不能演化爲助攻。
此時的喬丹,年華老去,宛如半老徐娘去赴初戀情人的約會,除了破壞舊夢,還能有春天的情懷與激動嗎?喬丹雖然破了賈巴爾的紀錄,雖然也投中了一個關鍵球,可是既然是喜劇,那麼在喜劇裡戴上皇冠又有什麼意義?
喜劇的滑稽成份當然多多,所有人都把球傳給喬丹,等待他創造一個早已設計好的奇蹟,然後大家一齊歡呼,一起歌頌這種精緻的完美,像人工鑽石一樣璀璨奪目。
這更像別有用心的打麻將,洗牌時做了手腳,好牌都在喬丹手裡,大家共同作弊,一個勁兒地給喬丹點炮。我想起蘇聯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的回憶錄《見證》中的細節:二戰中,斯大林決定不再把《國際歌》當作國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可是斯大林自己就是皇帝,就是救世主。
於是,“斯大林培育了我們”這樣的歌詞出籠了,最後他選中了肖斯塔科維奇與哈恰圖良合作的曲子。斯大林認爲需要修改一下,肖斯塔科維奇5分鐘就可以搞定,他謹慎地說要5個小時。斯大林暴怒:“國歌如此神聖的譜曲,居然只要5個小時!”於是這支曲子落選了。
任何暴君都喜歡裝通才,因爲他身邊不可能有大智慧的臣下。這就決定了越是神聖的東西,越有可能出自一個卑鄙無恥的過程。作者在描述斯大林選定國歌譜曲時,有一段精彩的紀實所有人都小心地呼吸,等待着斯大林講話,他們表情凝重,又有些不安的神經質,彷彿等待着斯大林會生出孩子的奇蹟。
斯大林當然不會生出孩子,喬丹也不會。喬丹近幾年能創造的奇蹟不過是復出。他的前輩約翰遜也是復出的高手,動輒就玩一把狼來了的遊戲,所受詬病極多。好在喬丹沒有愛滋病,他的“I“ m back“也只說了兩次。我無法想像喬丹出現在明年全明星賽的場景,到時候請誰唱歌?來一首《最美不過夕陽紅》。
《水滸》裡有一段,宋江在重陽菊花會酒後吐真言,想要招安。武松說:“今日也招安,明日也招安,冷了兄弟們的心。”李逵更是一腳踢翻桌案,道:“招安招安,招甚鳥安!”如果有那麼一天,喬老龍王沙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又響起:“I“ m back“。
科比肯定會說:“今日要退役,明日又復出,冷了後輩們的心。”奧尼爾說不定又扣碎一塊籃板,大罵“復出復出,復甚鳥出!”以喬老爺的智商,這齣戲應該不會上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