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勁風由對面吹來,身後桅杆上的船帆在這一刻發出噗嚕嚕的大響,整個船頭因爲隨着不時浮起落下而上下起伏,雖然船帆已經完全落下,但是因爲逆風而緩慢的船身依舊幾乎是在海上原地激烈的盪漾着。
法蘭克人的艦隊主力這時已經開始靠近,和熱那亞人的曼託託船不同,其他的海船顯然沒有那樣足以傲人的速度,或者說他們其中有些並不想讓自己成爲那麼引人注意的角色,當熱那亞人迫不及待的順風向前衝去時,隨在後面的其他船隻依舊以一種不緊不慢但是卻充滿壓迫的樣子向着羅馬人張帆而來。
不過這時的海風已經變得越來越猛,張開風帆的海船即便儘量試圖控制速度,可還是以一種銳不可當的氣勢向前衝去。
前方熱那亞人的戰船與羅馬人絞殺在一起的情景讓那些城邦艦隊看到了希望,雖然他們看到羅馬艦隊後面的戰船正在以一種他們從沒見過的方式以一種相互交錯的縱隊向着他們迎面而來,但是就着那猛烈前衝的力量,衝在最前面的一條威尼斯戰船上的將軍發出了激動的大吼:“羅馬人就在前面,他們已經跑不了了”
這聲大喊雖然沒有被其他船上的人聽到,但是由此響起的鐘聲卻讓所有威尼斯戰船上響起了激烈的吼叫,而就在他們的發出這吼叫的同時,站在船頭上的威尼斯將軍看到那些原本因爲逆風速度緩慢的羅馬戰船忽然紛紛奇怪的向着側面傾斜過了船身。
隨即發生的事情讓法蘭克人不禁爲之愕然,就在對面寬闊的海面上,從羅馬戰船的一側忽然升騰起了一片黑影,在身後的陽光把整片海洋塗上了一層絢麗的金色映襯下,從羅馬艦隊中升起的這片黑影就如同一道道撕開這片金色光幕的陰影般向着對面的海面上掠來。
“轟隆”的大響幾乎在所有戰船上同時響起,相互交錯的戰船紛紛從各自交替的縫隙間向着前面拋射出了道道的黑影,隨着因爲逆風比原來要短上很多的彎曲弧線,那些黑乎乎的東西呼嘯着向着艦隊面前的海面落去,伴着紛紛落在海中,法蘭克艦隊前面的海面上霎時激起了前後不一的成排水柱。
威尼斯人被羅馬人這種近乎笑話的舉動惹得大笑起來,他們想不到羅馬人居然會愚蠢或者慌亂到這種地步,居然在敵人還沒有靠近時就發起了這種毫無意義的進攻,儘管他們那種看上去從沒見過的同時投出石頭的方式看着令人大吃一驚,可是除了激起了大片浪花之外,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不過,當他們的嘲笑還在喉嚨裡迴盪,而水上被激起的大片浪花還在不停翻滾時,伴着從羅馬艦隊的方向升起一團團夾帶着逆風飛散的濃煙的巨大火球,拖曳着曲折弧線的火球向着之前那些礌石落下的地方翻滾而至。
“咚咚咚”
成片的火焰落在了海面上,可是那火焰卻並沒有因爲落在水中瞬間熄滅,就在同樣激起了大片水柱的同時,那些向着四周飛濺而起的火星散落着向四面八方爆裂開來,當火星落在水面上時候,頃刻間整個水面就如同沸騰的火油般燃燒了起來
衝在最前面的戰船上的法蘭克人立刻發出了一陣驚呼,他們不知道前面的海水怎麼會突然燃燒起來,而真正糟糕的是,他們發現之前那不可阻擋的風勢這時卻成爲了他們最可怕的殺手,隨着在鼓足力量的強風的推動下,很多船隻難以阻止的向着那片燃燒起來的火海撲了上去。
大叫聲霎時在甲板上響起,之前的喜悅很振奮這時變成了驚慌失措,在喊叫聲中,法蘭克人瘋狂的降下風帆同時向着後面紛紛響起警鐘和號角,而衝在最前面的幾條戰船,已經在一陣難以抑制的叫喊聲中衝進了火海,很快消失在海面上的滾滾濃煙之中。
“希臘人的魔法,這是希臘人的魔法”瘋狂的叫喊着要降下船帆的威尼斯將領爬在船幫上大吼着,他向着前面的海水揮舞拳頭,可是這並不能阻止火焰還在水面上燃燒,當他奔到槳手們中間試圖命令他們停下來時,他看到就在自己右舷的一條戰船正在奮力的改變方向,隨着那條體型龐大的敞口寬鍔船一方的水手用足全力滑動船槳,整條船身在水面上迅速的向着一側橫了過來。
“上帝啊,那個蠢貨……”
威尼斯將軍嘴裡發出一聲喃喃自語,他甚至不需要去想象也能知道隨後會發生什麼,當看到那條還在奮力打着盤旋的西西里海船的側舷把海水劃出一片水浪時,緊接着他就看到伴着那條敞口寬鍔船的船身猛然的一晃,一個碩大可怕的船頭已經從這條西西里船另一側的上空出現,隨着從海面上爆發出一陣淒厲的撞擊破碎聲,後面那條因爲過於猛烈直接撕裂開西西里戰船的海船船頭,已經怪異的順着被破開的缺口從中間一路向上,騎在了西西里戰船的船身上。
兩條戰船隻在頃刻間翻滾在了一起,當西西里海船因爲船身猛然灌進海水再也無法承受那巨大重量猛然向着中間對摺擠壓去時,後面那條撞擊上來被夾住船頭的戰船就如同一個讓人狠狠打了一拳的巨漢般,隨着兩條船撕咬在一起的地方突的向下一墜,整個船身頃刻倒立起來,在一陣巨大的轟鳴聲中一起向着海底沉去。
所以人都被這可怕的一幕嚇住了,那兩條船沉沒的未免太快,那甚至讓船上的人根本來來不及準備逃跑,還在他們驚慌的躲避碰撞帶來的災難時,他們糾纏在一起的船身已經好像被一股來自海底的巨大吸力牢牢的抓住,隨後被生生拽進了深不見底的亞得里亞海底。
海面上劇烈燃燒的海水劃出的那條炙熱的死亡屏障在熊熊燃燒,濃煙和火焰在空中向着羅馬人的方向吹動,當火焰中幾條已經被燃燒起來的戰船終於出現時,就如同來自地獄般的可怕嘶嚎聲也從船上傳來。
整條戰船上到處都是被點燃的火苗,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風帆這時就如同巨大的火把在海上揮舞着可怕的光影向前衝去,在這時有幾條船上的水手在拼命試圖滅火,而有的船上的水手則奮進全力,向前衝去。
他們的海船已經燃燒了大半,在這個時候已經已經沒有任何能夠力量能夠幫助他們,這種情景讓這些原本因爲貪婪和開戰的法蘭克人卻在這一刻奇蹟般的激發了起了那難以想象的勇氣。
在這一刻,他們如同一羣真正的勇士一樣,駕駛着已經無法拯救的戰船破開重重烈火濃煙,這些火焰另一邊的羅馬人衝去。
阿賽琳的眼睛一直緊盯着前面的火焰,在她四周的海面上,以分列向後延續延續的羅馬艦隊這時已經做好準備,當那些冒着濃煙的影子驟然出現時,幾乎不用阿賽琳的命令,隊列最前的羅馬戰船上已經再次升騰起了一片黑影。
“疏列”“疏列”
叫喊聲在這一刻此起彼伏,羅馬戰船以一種與迎面而來的敵人針鋒相對的方式向着那些燃燒起來的敵船迎去,當衝在最前面的第一排戰船與燃燒的敵船交錯而過時,伴隨着一聲聲歇斯底里的吶喊,一條熊熊燃燒的威尼斯戰船終於努力從斜刺裡把它的衝角狠狠撞上了一條羅馬戰船的尾部。
兩條戰船瞬間在海面上如同糾纏在一起的怪獸般在水面上盤旋起來,海水被舉起巨大的浪花,被撞擊破碎的船身碎片到處橫飛,因爲巨大沖力直接被甩出船身的水手喊叫着在空中翻滾,當他們紛紛落水時,傾倒的桅杆也吱呀作響的向着他們頭頂上砸落下來。
“前進”阿賽琳甚至不肯去看一眼那些在和敵船交錯時被不幸撞中的戰艦,她不顧身邊人們的勸阻固執的再次跳上船頭,當她的手臂向着整個艦隊的左方用力揮下時,傳令官聽到了她大聲下達的命令:
“不要管那些船羅馬人,轉向”
隨着手臂揮舞的影子在船艏像的頭頂閃過,阿賽琳忽然擡頭看了一眼頭上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太陽已經完全從右邊的海角上升了起來,當看到那正在從背後向前,在海面上把自己艦隊的影子投向前方的太陽後,阿賽琳的臉上浮現起了一絲笑容。
位於兩片半島之間的亞得里亞海,就如同一個被從大陸兩側探出的手臂包裹一起的深深的水池一般,不過這個水池在很多時候卻並不爲人所喜。
常年的西北風讓這片海域成爲了讓許多航海着爲之苦惱的地方,離開大陸時的順暢往往會被回到大陸時的阻隔所取代,而且不論是在半島上的城邦國家,還是在伯羅奔尼撒半島上的希臘人,他們發現往往當自己從半島上向對方那裡出發時,總是會遇到這種看上去頗爲讓人煩惱的事情。
亞得里亞海上,有着從各自半島一方吹過去的海風而決定這個風向的正是頭頂上那炙熱耀眼的太陽
“左翼轉向”
阿賽琳的命令在這時已經下達,從越過伯羅奔尼撒半島海角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待這個時刻,雖然法蘭克人的艦隊讓她的確感到頗爲意外,但是她卻絲毫不懼,她等待的就是這樣的時刻,甚至在知道敵人已經在前方佈下陷阱時,她也毫不畏懼的接受了挑戰。
羅馬艦隊開始緩緩轉向,雖然依舊沒有升起風帆,雖然在整個艦隊中已經有幾條船因爲與法蘭克人戰船的碰撞而起火甚至燃燒,但是整個羅馬艦隊卻仍然按照阿賽琳之前在頭天夜裡就已經確定下的計劃開始向着西北方改變方向,依然是逆風前進,當透過陣陣濃煙看到前面海面上出現的已經繞過那片火海的法蘭克船影時,阿賽琳下達了船上的那些羅斯和羅馬士兵早已等待的命令:“準備登船,接舷戰”
………
墨綠色的海水起伏盪漾着,在與伯羅奔尼撒半島成爲海峽的克里特島的另一邊,地中海的海水有着完全不同的顏色。
有人說這是因爲海底那過於豐茂的水底海草的緣故,不過更多的人還是認爲那是上帝的安排。
凱斯內斯並不很關心這些東西,從安條克港出發的十字軍艦隊這時正在他的指揮之下,這纔是他最爲感到欣喜的。
如果說之前做爲理查的艦隊指揮官他還要接受國王的指使,那麼現在隨着他地位的變化,即便是理查在對他的態度上也要有所收斂了。
東方法蘭克女王的未婚夫,這個頭銜讓凱斯內斯的身份不但一下變得高貴了很多,而且也讓他的意見變得舉足輕重起來。
按照之前理查的想法,貪婪的英國國王是不會願意輕易放棄塞浦路斯這個對他來說即意味着財富,又意味着雪恥的島嶼的,不過在卡斯內斯的堅持下,理查經過深思熟慮終於還是決定暫時放過塞浦路斯。
凱斯內斯從不認爲佔領一座沒有海軍駐守,只有一支陸上軍隊把守的島嶼是個明智的選擇,在他看來,只要能夠徹底消滅保衛這個島嶼的海上艦隊,那麼這個島嶼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不過那支被他視爲必須擊敗的艦隊顯然並不在塞浦路斯,所以躊躇滿志的英國勳爵和即將登基的女王未婚夫決定直接向羅馬進發,去尋找那個他心目中的敵人。
不過在這之前,卡斯內斯卻做了一件讓很多十字軍,特別是那些亟不可待的德意志人不以爲然的事。
他命令艦隊從塞浦路斯西北角的海上向着地中海前進,而不是沿着海岸從塞浦路斯人南方海岸直接向恰納卡萊海峽進發,當看到位於塞浦路斯外海一個小海島上,警惕的監視着自己艦隊的哨兵時,凱斯內斯不由發出了輕輕的微笑。
“這會讓我們多繞上幾天的路程,”理查對凱斯內斯的決定顯然不是很滿意“如果你認爲沿岸會遇到羅馬人的艦隊,那麼你也可以直接告訴我你沒有膽量去和他們作戰。”
“陛下,事實上我從不認爲在過於廣袤的地中海和羅馬人作戰是個好主意,”卡斯內斯不以爲意的向理查微微一笑,他從身邊靠角落的地方拿出了幾張捲曲起來的地圖鋪展開,看着上面雖然簡陋卻已經初具規模的地中海海圖,勳爵眼中露出了隱約的激動“陛下您能想象羅馬人是靠什麼獲得他們在地中海上的特權嗎?”
說到這裡的凱斯內斯沒有等國王詢問就自己說下去:“他們並不是靠數量衆多的戰船,要知道任何一個重視地中海的國家都有着自己數量不菲的船隻,所以羅馬的海軍在數量上並不具有多大的優勢,他們之所以能夠得到現在的輝煌,是因爲他們擁有着任何國家都沒有的罕見的紀律和訓練。”
“我的士兵同樣擁有訓練,”理查不以爲意的說“我知道在海軍上也許希臘人有着別人難以比較的優勢,不過只要讓我的軍隊在這……”隨着他的話,理查粗壯的手指在地圖上用力一點,同時他的眼睛認真的在地圖上尋找着,直到他的手指有力的固定在一個地方“你只要能保證讓我軍隊在這裡順利登陸,我就可以向君士坦丁堡進軍。”
“陛下,這也正是我爲什麼要避開可能會遇到的羅馬海軍的原因。”凱斯內斯微微一笑,他知道理查並不完全認同他的話,或者說這位國王因爲對海軍的偏見,並不能認識到自己的選擇是多麼重要,可是他自己卻知道,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羅馬海軍異於其他國家海軍的訓練和那種他爲之癡迷嚮往的純粹的爲了海戰而組建的艦隊方式,讓他清楚的明白,絕對不能在遼闊的海面上與羅馬人正面交鋒,而他也相信只要自己能夠進入恰納卡萊海峽,那麼即便羅馬人擁有再強大的艦隊,自己也可以依靠在海峽狹窄海域的有利方式,迎擊那支訓練有素的羅馬海軍。
“在那種地方,即便是地中海的女王也不可能想出任何其他方法對付,那個時候的海戰將是真正依靠力量的決鬥,而我們是不會懼怕這種決鬥的。”卡斯內斯向理查說着。
“看來你有些害怕那個女人,是嗎?”在聽了凱斯內斯的解釋之後,略微沉吟的理查忽然問道,然後他一邊做着安撫的手勢一邊繼續說“我並沒有要侮辱你的意思,不過你的確是懼怕和她在海上決戰,這讓你甚至不惜決定避開她,爲什麼?難道你真的認爲那個女人能夠在海上擊敗我們嗎?”
“陛下,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個女人,”凱斯內斯淡淡的說,他並沒有因爲理查略帶嘲笑的語氣感到氣憤,相反當他提到阿賽琳時臉上露出了認真思索的神態“我不知道那個貢佈雷是個什麼人,但是我知道那個叫阿賽琳的女人的確是個罕見的人,如果現在羅馬海軍所擁有的一切真的是她一個人做到的,那麼這個女人也許就是個海上的凱撒,或者說是未來的凱撒。”
理查原本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停滯了下來,他有些意外的看着凱斯內斯,他似乎爲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寵臣居然如此盛讚一個女人感到意外,不過很快他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凱斯內斯,你告訴我羅馬人的艦隊會不會給我們找麻煩?”理查看着地圖沉沉的問着“我要你向我保證能夠守住海峽,你知道君士坦丁堡並不那麼容易攻破,可是現在羅馬人和科尼亞人之間的戰爭足以讓我們有這個機會,”說到這兒理查壓低聲音在凱斯內斯耳邊低吼“你知道我把一切都押上了,爲了這個我甚至和薩拉丁媾和,我想梵蒂岡知道這個之後一定會氣瘋的,不過只要我們攻下君士坦丁堡,那麼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所以我要你向我保證,一定不會讓海峽落在羅馬人手裡。”
“陛下只要我們能佔領海峽,我向您保證絕對不會失敗,”凱斯內斯低聲迴應“因爲這個時候羅馬人應該正忙着呢。”
在航行了四天之後,五月二十日的夜晚,十字軍艦隊終於順風向東,沿着克里特島南端不遠處向着恰納卡萊海峽進發,在這個時候,不論是羅馬艦隊還是十字軍都沒有想到,隔着一個克里特島,他們雙方卻錯身而過……
而在五月二十一的曙光從海平線下升起時,站在吊籃裡的瞭望哨向着甲板發出了大聲的呼喊。
當來到船頭看到遠處那深深凹陷進去的海峽入口時,凱斯內斯終於輕輕吐出了一口長氣:“恰納卡萊,你是我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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