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想怎麼辦呢,”阿賽琳一邊爲倫格調整着一件半身段袍的長木頭釦子一邊輕聲問着“難道你不怕自己被那些人的稱呼爲騙子嗎?現在這個時候,肯定很多人都希望看到你的死。”說着,她用力一勒,幾乎把倫格卡死的繫好了短袍領子上的繩帶。
“也許我該去向神甫多學習一下聖經上的教誨,”倫格從旁邊的木墩上拿起一本拉丁語《聖經》“我想我真該好好學習一下偉大的拉丁語言了。”
“哦,說到這個,還真是個奇蹟,很多人都在奇怪你居然懂得寫字,甚至還能看懂一些拉丁文,”阿賽琳好奇的笑了起來,淡藍色的眼睛裡透露着她特有的那種嘲笑“他們說那是上帝的奇蹟,一個農兵居然能懂這些,當然是奇蹟了。不過至於說到奇蹟,”阿賽琳的眼睛裡透出了一絲海盜特有的貪婪“你說那把聖槍,究竟值多少錢呀……”
“瘋女人,你不會想打聖槍的主意吧。”看着阿賽琳眼睛裡一閃一閃的光澤,倫格痛苦的發出一聲呻吟。
修喇宋堡壘並不是很大的建築,甚至在倫格的記憶裡,千年之後的利比亞(的黎波里既現在的利比亞)地圖上,甚至找不到這麼一個地名。也許,經過千年的風雨,這座堅固的堡壘已經面目全非,最終只淪爲了茫茫戈壁上被風沙侵蝕的一個模糊土丘而已。
但是,現在的修喇宋堡壘卻森嚴的矗立在通向的黎波里的道路上。這裡是通向的黎波里的必經之路,更是通向耶路撒冷的咽喉要道。
因此,在這個並不是很大的堡壘裡,駐守着一支人數雖少卻十分精悍的守軍。和撒拉森人長期的戰鬥,把這支軍隊磨練得擁有着堅強的信仰和狂熱的激情。堡壘的駐堂神甫甚至驕傲的說:“這些最虔誠的戰士可以與任何一位最高貴的貴族比擬虔誠,即使是那些騎士也要對他們堅定守護聖地的功德表示尊敬。”
事實上,這樣的盛譽並不過份,特別是對於修喇宋堡壘的掌旗官來說,這個讚譽完全是值得的。
馬西蒙德是修喇宋堡壘的掌旗官,他的整個家族都是堡壘的掌旗官。從他的祖父老馬西蒙德開始,到他的父親卡圖和叔叔馬西蒙德,再到他,馬希蒙德家族的人都是在這裡度過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那段時光。
其實馬西蒙德完全可以有一個比在一個偏僻的堡壘更舒適體面的差事,不過自從9年前(既公元1177年),他的主人雷蒙識相的向當時只有十六歲,卻在蒙吉薩戰役中以少勝多,一舉擊敗了薩拉丁的天才少年鮑德溫四世交出攝政權之後,他也就隨着暫避少年國王銳氣的雷蒙伯爵回到了的黎波里。
雖然之後伯爵因爲很快就被國王重新重用去了耶路撒冷,但是,馬西蒙德卻留了下來,繼承了剛剛死去叔叔的職位開始了修喇宋堡壘掌旗官的生涯。
可以說,如果沒有蒙吉薩戰役的輝煌,雷蒙可能依然手握攝政之權的在耶路撒冷掌握一切,而馬西蒙德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度過他的一生。
所以說起來,馬西蒙德對那位在去年剛剛昇天的國王,並沒有什麼好感。儘管幾乎整個耶路撒冷都爲失去這位天縱之才的少年君主而黯然神傷。
至於說對突然來訪的施蒂芬娜夫人,馬西蒙德覺得既談不上厭惡也不會有太多的尊敬,畢竟這個女人是自己領主政敵的妻子,而且據從耶路撒冷回來的領主身邊的人說,已經和新國王鮑德溫五世的繼父蓋伊狼狽爲奸的雷納德可是給自己的領主雷蒙伯爵填了很多的煩惱呀。
所以當他聽到一個雖然稍顯不着邊際卻明顯對雷蒙大人不利的傳言之後,馬西蒙德立刻打起了小心,擁有上帝寵愛的聖槍的守護者?這實在是一個讓人覺得不安的壞消息呀。
站在堡壘主廳裡的馬西蒙德這個時候正一邊和施蒂芬娜夫人的隨行神甫輕聲低語,一邊不時的用眼光撇着主廳的門口,直到他看到伯爵夫人的身影出現,他只剩一隻眼睛的臉上才露出一絲輕鬆的表情。
儘管由於政見不同,馬西蒙德的領主雷蒙和施蒂芬娜夫人的丈夫雷納德幾乎是水火不容,但是如果今天施蒂芬娜夫人真的拒絕他的邀請,那也實在是讓馬西蒙德覺得大丟面子的事。所以,當看到伯爵夫人欣然赴宴的時候,臉上有光的興奮立刻讓他興沖沖的走上前去,殷勤的伸出手臂,攙扶着伯爵夫人走進了主廳。
“您能光臨真是我的榮幸夫人,”馬西蒙德笑呵呵的對伯爵夫人說着,同時他還不忘向夫人身後跟來的幾個女侍微笑點頭,不過當他看到最後隨着夫人女侍走門口的倫格的時候,他那唯一的一隻眼睛立刻不易察覺的縮了縮。
而且,就在同時,整個主廳裡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聲息。
倫格站在門口看着主廳裡的人們,立刻感到了那些迎面而來的注視。疑惑,猜忌,好奇,羨慕,輕蔑,挑釁……各種各樣的眼神從各個角落裡投射過來。甚至他認爲如果這些視線都是有形的,那整個主廳裡肯定能織起一張很密實的蜘蛛網了。
這讓他不由暗暗握緊了藏在夾袍下的聖經。
在一陣相互客套的奉承和聽着伯爵夫人用遺憾的口氣,解釋自己的兒子因爲受傷無法參加宴會之後,修喇宋的掌旗官終於找到了伺機已久的話題。
他向着伯爵夫人身後的幾個明顯有身份的侍從看了看,然後笑呵呵的開了口:
“夫人,我想您一定願意給我介紹您的這些隨從吧。我相信他們當中肯定有些人是出身不錯的貴族後裔,如果不認識他們我想可是我的損失。”馬西蒙德故意向後看了看,然後對着伯爵夫人微笑的詢問。
他臉上不經意的表情讓施蒂芬娜夫人很生氣,對這種刻意用禮儀和規矩掩飾自己的行爲,她始終無法做到運用自如。和這些虛僞的做作比較起來,她更喜歡呼朋喚友的豪邁和直來直往的戰鬥。
這讓她不由得想起托爾梅對她說的那句話:“你是個穿裙子的騎士,宮廷裡的陰謀詭計並不適合你。”
不過即使這樣,施蒂芬娜夫人還是耐着性子向馬西蒙德介紹着自己的隨從。
當所有人都經過之後,伯爵夫人輕輕招手叫過了一直在等待的倫格:“過來,到這裡來,”她向倫格微微點頭,然後對着馬西蒙特和所有已經拭目以待的修喇宋堡壘的人鄭重的說:“虔誠的騎士們,在這裡我爲你們介紹爲了一個虔誠的人,他爲守衛聖槍而戰,而神聖的聖槍也選擇了這個人作爲自己的守護者。我們的羅馬人,倫格·朱裡安特·貢佈雷。”
隨着伯爵夫人的介紹,不論是真是假,一陣抽氣聲立刻從四周響起。
“聖槍的守護者呀,”馬西蒙德象是第一次聽到似的驚愕的看着倫格,他看得很仔細,甚至還走到倫格的面前,幾乎是一眨不眨的瞪着他的獨眼盯着倫格的臉看“這真是上帝的恩典,是基督世界的一個福音啊。”
“大人,您過譽了,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從。”倫格立刻開口恭敬的糾正着這個說辭。即使是對基督教義沒什麼深刻知識的人,也知道“福音”的含義。更知道這個聽上去榮耀無比的詞彙背後的深沉含義,捧得高,摔的重呀。
“既然是神聖的聖槍選擇了你,那你的虔誠肯定是被上帝和主基督認可的,”馬西蒙德看似隨意的搖着頭“既然如此,世俗的侍從身份不會影響你對上帝忠誠。除非你認爲自己的這個身份,不適合承擔守護聖物這種重大的責任。”
即使不加深思也可以感覺到的挑釁令倫格覺得有些意外,雖然知道肯定會遭遇到各種的質疑甚至是刁難,可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會這麼明顯甚至是當着伯爵夫人的面,從開始就直接質疑自己的身份。可當他想到雷蒙和雷納德之間那種幾乎已經完全公開的矛盾之後,他就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掌旗官這種惡劣態度的由來。
“大人,我只是一名侍從,”倫格依然用恭敬的口吻回答着馬西蒙德的挑釁“守護聖物雖然是我的榮譽,但是我卻絕對不敢認爲這是我本人的權力,就如大人您說的,這是上帝獎賞我虔誠的恩典。我自己是卑微的,高尚的只是我的信仰。這就如同‘神聖既神聖本身,而非其他。主的神聖既主和神聖爲一體,而非其他’一樣,大人。”
馬西蒙德的臉上在一剎那有些呆滯,他沒想到眼前這個小侍從居然會說出這麼一大段讓他不知所措的話。雖然他使用武器和撒拉森人戰鬥的時間遠遠長於捧着不認識其中幾個字的聖經詠頌的時間,但是他還是能明白這個小侍從在說什麼。
這些枯燥的教義方面的東西說起來絕對不是馬西蒙德能理解,也不是倫格能明白的,可是多年來東西方教會的論戰和糾結,即使是過了千年之後,依然還是讓後世的人煩躁不休。
所以當倫格用他那也許道聽途說甚至是按照某個東方佛家法理叫做:野狐禪的歪理狡辯的時候,這個對刀劍更熟悉親熱的馬西蒙德騎士,居然因爲一下子想不出一句能夠反駁的話而變得滿面通紅。
“上帝,這是他在說嗎?”隨行神甫發出一聲低叫,看到伯爵夫人不解的眼神,神甫立刻激動甚至有點不知所措的低聲解釋着:“他這個話的意思就是他雖然是個小侍從,可是這和他的神聖使命無關。他的身份卑微,可神聖的使命是直接通過主基督展現的,因爲是主基督在通過他做這一切。所以他做的一切,就是神聖本身……”
“上帝,”施蒂芬娜夫人如同隨行神甫一樣發出低呼,她張開嘴巴回頭看了看同樣面帶詫異的托爾梅,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立刻明白,這個侍從現在的這個樣子,的確是沒經過什麼人授意,那這一切說明什麼呢?伯爵夫人不由回頭看了看始終不離自己身邊,由一個近侍始終抱在懷裡安放着聖槍的橡木盒子。
“這是對神聖的肆意曲解,甚至是惡毒的篡改。”一個大聲的斥責從壁爐邊傳來。修喇宋的駐堂神甫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大聲的呵斥着,他臉上的那股憤慨讓倫格立刻明白,如果可以,這個人會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推進火刑堆裡去“你作爲一個凡俗的人,怎麼敢去隨意的,甚至是完全按自己的意願去解釋主的話,難道你認爲主的神聖已經降臨到你的身上了嗎?還是你在欺騙?我想你就是在欺騙,欺騙這裡的每個人!”
駐堂神甫的聲音斬釘截鐵,他高高舉起手裡的十字架,眼裡透露着發現獵物的猛獸纔有的光芒,然後他發出了一聲透着嗜血和狂熱殺戮渴望的低喊:
“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