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的平原,無盡的綠意,一直連接到遠方起伏隱約可見的山巒下的成片麥田,還有麥田間一些稍顯隆起的點點丘陵上那些散落的村莊間縱橫的鄉間道路與河渠。
看到這這一幕的瞬間,亞歷山大明白了爲什麼那麼多人會一直起而不勝的爭奪這片土地,也明白了爲什麼腓特烈煞費苦心的要從科森察人手裡奪取這塊地方的控制權。
做爲羅馬時代就是狩獵官身份的科森察家,這個身份給他們的只有早已經成爲歷史的虛無榮譽,可做爲阿格里河平原產糧地的守護人,科森察家就足以證明他們的身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了。
“這裡有多少土地?”
亞歷山大輕聲問,當他們登上峰頂的時候,恰好正是剛剛黃昏,漸漸變成玫瑰般金色的陽光把山頂和下面的整片平原籠罩在一片溫暖金黃之中,這安詳而又寧靜的瞬間似乎讓這裡一下子擺脫了喧囂的世間紛爭,似乎在這一刻這裡與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的紛亂爭鬥都還無關係。
這種寧靜也感染了亞歷山大,以至他的聲音也不由放低,似是怕打擾了這短暫而又不真實的平靜。
“不知道,”箬莎不在意搖搖頭“大概有10萬或是15萬邦尼爾吧,也許更多點。”
看着箬莎隨口而出的話,亞歷山大只能沉默,他知道對箬莎來說這些東西其實並不主要,她只要知道這片土地對科森察家有多重要就行了,至於究竟有多少土地,能種出多少糧食,又都能種些什麼,這就不是她這種貴族小姐該關心的了。
如果沒有發生這些變故,她這時候應該和其他的貴族小姐們一樣,正在那不勒斯或是科森察的家裡享受她的美好生活,或者是正和一些同樣年輕的貴族們談情說愛,而不騎着馬,甚至還帶上柄其實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劍,在這田間鄉村奔跑,
不過即便是這樣,箬莎說出的這個數字還是讓亞歷山大多少有點震撼。
他知道邦尼爾是由使用的法國人的一種計量土地的方式,至於一個邦尼爾究竟有多大面積他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但是10萬或是15萬邦尼爾這個猜測的數字依舊讓亞歷山大感覺到了其中分量。
關鍵是整個亞平寧半島的南部地區,究竟有多少這種成片的平原和適合耕種的肥沃土地。
這樣一片土地,又怎麼會不被無數人窺伺。
順着下山的路向前走,亞歷山大知道路還很長,他注意到箬莎情緒的波動,當看着下面的田地時,箬莎眼中迸發出了同樣的激動和波瀾。
“腓特烈,野心不小啊。”亞歷山大輕聲自語。
雖然還並不知道凱澤爾簽署的那份文件已經決定讓箬莎和腓特烈聯姻,但是亞歷山大還是感覺到了腓特烈的勃勃野心。
雖然看上去並不遠,可當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時,他們才走到山腳附近的一處略顯平緩的臺地上。
來到這裡,已經可以見到隨處種植的一些水果和草莓園,雖然還不能與遠處大片大片的農田相比,但當他們走進這連片的水果園子時,依舊感覺到如同走進了海洋之中。
四周到處都是黑乎乎的果樹,即便是騎着高大戰馬的波西米亞騎兵,一旦走進那些果樹間的陰影,也好像被無聲的吞噬了一般。
雖然山腳下的夜晚有些陰涼可並不冷,但箬莎還是不由微微抱了下身子。
感覺到箬莎的隱約不安,亞歷山大和她並肩走到一起。
馬匹離得近了,他的腿不由輕輕摩擦箬莎的小腿,感覺着傳來的溫度,亞歷山大的心在這個仲夏之夜不禁微微有點騷動。
似乎察覺到亞歷山大的奇怪,箬莎的身子略微一僵,扭頭看了看他,夜色中箬莎眼中的光微微閃爍。
“那個波西米亞人的女兒是你妻子?”
箬莎開口問,之前在路上她已經聽說了爲什麼波西米亞人會忽然站到他們一邊的原因,當聽說那個吉普賽人的女兒居然是亞歷山大的妻子時,箬莎感到說不出的好奇。
“一個波西米亞人妻子,這可真是奇怪,你還有什麼讓人意外的地方嗎,都告訴我好了。對了還有你又是什麼,就是那個西西里人給你的稱號?”
“燈塔守護者。”亞歷山大說,在說出這個稱號時,他才忽然意識到離開那座島還不到兩個月。
可卻覺得似乎離開西西里很久,甚至久得很多時候他都快忘了在那裡經歷過的很多事。
“你要成爲一個燈塔守護者?”箬莎似是有點好笑的打量着亞歷山大“這可不是個簡單的差事,我覺得你未必能勝任呢。”
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他承認箬莎說的不錯,對兩個西西里來說燈塔的意味實在是太深遠了,不要說是他,對很多人來說,能當之無愧的擁有這個稱號的,在整個西西里都沒有幾個。
“那麼,你妻子她漂亮嗎?”箬莎又問。
四周太靜了,除了隊伍走動時馬蹄踏在泥土裡發出的沉沉悶聲響,就只有夏蟬時起時息的嗡鳴,雖然走在隊伍中間,可她還是覺的說說話,才能驅走深夜和黑暗給她帶來的不安。
“她很可愛。”
亞歷山大只能這麼回答,說一個只有12歲的女孩漂亮,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混蛋。
“那麼她在……”箬莎剛要繼續問,忽然想起了隱約曾經聽說亞歷山大的妻子似乎已經失蹤,她立刻停下來。
“我會找到她的。”
感覺到箬莎探究的眼神,亞歷山大微微催動坐騎超過她向前走去,之前那點因爲夏天的躁動而泛起的漣漪這時已經蕩然無存,早已壓下去卻有浮起的寂寞讓他對和箬莎說話也忽然沒了興趣。
箬莎在後面看着已經漸漸快要消失在黑暗中的亞歷山大的背影,略微想了想還是催馬向前追了過去。
追上去的箬莎剛要開口,前面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鴉鳴。
亞歷山大立刻伸出手指擋在脣邊示意她不要說話,同時前面已經傳來前哨騎兵的輕語。
波西米亞人是真正的戰士,在這個動盪時代戰士就意味着必須隨時與敵人戰鬥。
這些敵人可能是延續幾代的宿敵,也可能是昨天還把酒言歡的好友。
和歐洲其他國家比較起來,波西米亞不但更顯動盪,也更加殘酷。
所以警惕成了波西米亞人的本能,哪怕是在如此一個能讓引起人們無限遐思的仲夏夜裡。
前哨騎兵的馬蹄上包裹着軟布,所以當他們回到距隊伍不遠的地方時才被發現。
前哨有兩個人,兩人的馬鞍前都橫着一大坨東西,看樣子應該是兩個人。
“抓到了俘虜。”一個波西米亞人興奮的用力拍了下橫在馬鞍上那人的屁股,立刻就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吟。
“女人?”亞歷山大奇怪的問,在這種荒郊野外的深夜裡會遇到個女人,這讓他覺得很意外。
“是對幽會的小情人。”另一個哨兵用力把不住掙扎卻只能同樣發出“嗚嗚”低叫的俘虜扔下馬去,看着摔在地上卻因爲手腳被捆住站不起來的那人,哨兵低聲笑了起來“當時他們正熱乎着呢,我們都到了他們身邊都沒看到。”
說着的時候,女人也已經被扔下了馬,不過她只是被捆住的雙手,所以她立刻掙扎的站起來試圖跑向她的情人,卻又被哨兵伸出馬刀擋了下來。
當光滑鋒利的刀刃貼在她臉上時,就着月光亞歷山大看到了女人臉上驚恐萬狀的表情。
“夠了。”亞歷山大低聲呵斥,儘管這個時代這種事情很平常,可他還是不希望在自己面前出現。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箬莎對波西米亞人的舉動卻不以爲意,不過她關心的是這兩個人的來歷“他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幽會?”
“也許附近有村莊,”亞歷山大向遠處看看,可惜茂密的成片果林和漆黑的夜晚讓他什麼都看不清“問問他們是從哪來的。”
原本因爲亞歷山大的阻止,已經躲開波西米亞人馬刀跑到情人身邊的女人忽然擡起頭,她先是仔細看看,然後戰戰兢兢的問:“您是箬莎小姐嗎,科森察的箬莎伯爵小姐?”
箬莎有些意外的看看這個女人,雖然是夜裡看不清楚,可她還是能肯定這個女人年紀應該不大,也許和她差不多。
只是她雖然曾經幾次來過阿格里平原,卻完全不記得認識這個女人了。
“是我,你是誰?”
“哦,伯爵小姐請您救救我,救救我們。”女人立刻跪在箬莎的馬前哀求着,不過她的聲音並不高,似是知道這些人並不想引起多大的動靜,這倒是讓亞歷山大對這女人的機靈有點意外。
“小姐,我們都是前面村子的,您以前來過這兒,我見過您,而且我被村長老爺派到農莊裡伺候過您,您還記得嗎?”
箬莎皺着眉看了看女人,她顯然已經不記得這些了,不過她之前也的確曾跟着凱澤爾還有其他人一起來過幾次這裡的農莊,這倒是讓她對這個女人的話有了點印象。
“你們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幹什麼?”箬莎打量着這個身穿粗布裙子,一身典型鄉下村姑似的年輕女人問了句,可看看旁邊的青年男人,她就明白了“你們是附近村子裡的?”
“是的小姐,我是村子裡的,不過他不是,”年輕女人看看男青年,月光下雙眼閃着光“他是從塔蘭託來的,是到這裡來收地稅的。”
“塔蘭託人,”箬莎原本稍顯和藹的臉上立刻浮起一層冷淡,她看着那個青年男人皺起了眉“塔蘭託人什麼時候可以隨便到科森察的土地上來收地稅了?”
青年男人似乎剛剛從驚嚇中清醒了些,他擡着頭仔細看着箬莎,當看清她在月光映襯下的容貌時,青年很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才鞠了個躬:“向您致敬小姐,我是塔蘭託伯爵大人手下的收稅官,我奉命來這裡爲伯爵收今年下季的地稅,不過請您不要誤會,我不是到您的土地上來收稅的。”
“那麼說你是個奸細了?”箬莎臉色更難看了“也許我該讓人現在就砍掉你的腦袋。”
“他只是來見我的小姐,請您一定要原諒他。”年輕村姑趕緊爲情人求情,她拉着那青年要他向伯爵小姐道歉,同時自己跪倒在箬莎的坐騎前緊緊抱住箬莎的小腿“小姐請你看在我伺候過您的份上饒了他吧。”
“這個人。”亞歷山大低聲說。
“你又要做好人了嗎?”箬莎看了眼亞歷山大“做爲塔蘭託的收稅官,他卻進入了受到我家保護的土地,這就是挑釁。”
“不,我不是要阻止你,”亞歷山大輕聲說“我是提醒你,這個人似乎並不像他自己說的是個普通的收稅官。”
“什麼?”箬莎奇怪的看看那個人。
“告訴我,塔蘭託的收稅官爲什麼要寧可在地上打滾也要藏起什麼東西來,”亞歷山大說着指了指地上“我的士兵雖然粗暴可對你還算客氣,在你摔下馬的時候已經把捆綁你的繩子割斷了,可你還是故意在地上滾了好幾下,我就覺得奇怪,現在才知道原來是爲了這個。”
瑞莎順着亞歷山大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月光下,黑乎乎的土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隱約閃亮。
“那是什麼?”
哨兵立刻跳下馬彎腰撿起那個東西,隨着他的手晃了晃,那個東西立刻隨着他的動作抖了抖。
“軟乎乎的,這是什麼?”
箬莎接過士兵遞過來的那個東西,入手稍微一捻,不由發出聲意外的輕“咦”。
“這是絲綢。”箬莎頗爲意外的看向亞歷山大。
“是絲綢?”亞歷山大有些奇怪的問,他原本以爲這個人故意在地上打滾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是爲了隱藏什麼秘密,可聽說是絲綢,他就不禁又覺得有些失望。
可是和亞歷山大的失望截然相反,箬莎看着那個青年的眼神卻變得好奇起來。
“你究竟是誰,怎麼會有絲綢手帕?”箬莎冷冷的問“不要對我撒謊,我是科森察伯爵的女兒,不論是誰,我都有權處置任何侵犯到我家族領地的人。”
青年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年輕女人則因爲箬莎的話意外不解的看着身邊的男人。
過了一會,青年擡起頭,他迎着箬莎的目光看了下,然後微微鞠躬說道:“請原諒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不過這只是爲了方便沒有任何其他目的。”
說完,他站直身子以一種天生具有的驕傲神態說:“小姐,我是塔蘭託霍森伯爵的兒子埃利奧特,說起來我還是你的繼子呢。”
青年人話一出口,箬莎不由面露愕然,而亞歷山大險些從馬上掉下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多了個這麼大的外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