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曾經是臺伯河邊一座不起眼的小部落,一切都是在這座和其他村莊沒什麼區別的部落村莊的出現開始的。
從最初依河而建的小小村莊,逐漸變成令人生畏的巨大部落,再漸漸發展成一個龐大可怖的帝國,以這個地方命名的城市和國家既是跌宕歷史的參與者,也是這歷史的見證者。
無數人在這座城市裡功成名就,可更多的人卻最終湮滅在這座城市巨大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在這座用巨石堆砌起來的建築當中,既曾經出現過凱撒與奧古斯都這樣的雄才大略的歷史巨人,也出現過聖彼得這種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得無法想象的影響的傳奇人物。
這座城市裡曾經出現的英雄人物太多了,但是這裡出現的腐朽與墮落卻更多。
千百年來,羅馬城幾乎每條街道都曾經被因爲各種原因而流淌的鮮血洗刷過,不論是貴族的陰謀之血,還是奴隸的抗爭之血,整座羅馬城可以說就是在用猩紅的血漿一次次的粉飾着它的輝煌。
羅馬人興旺了,羅馬人衰敗了,蠻族來了,蠻族敗了,羅馬城的厚重石牆冷漠的看着在自己周圍發生的一切,而那句“人啊,你往何處去”的詰問,卻仍舊讓無數人如癡如狂的涌向這座可以找到一切機會的城市。
當羅馬最終成爲整個上帝在人間的首都時,整個基督世界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聚集在這裡,人們渴望得到上帝的啓示和救贖,於是他在人間的代理者就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羅馬主教成了所有天主教徒們心目中在人間至高無上的教宗,他的話被視爲上帝借其口而布的道,隨着時間流逝,教宗的權利越來越大,當其聲望權威達到頂峰時,即便是那些擁有龐大領土和衆多軍隊的貴族甚至君王都不得不向着羅馬的教宗冠冕低下他們高傲的頭。
但是儘管如此,這座城市依舊擺脫不了被征服的命運。
千百年來,征服者來了又去,漸漸的很多人把能進軍羅馬視爲證明自己權威地位的象徵,從上帝之鞭的阿提拉到所有蠻族,從最終消滅了有着無數榮耀的哥特人到紅鬍子腓特烈,似乎所有人都把羅馬視爲炫耀自己武功的最好點綴,以致這座城市不得不一次次的扮演者被征服者的命運。
最近一次征服這座城市的,是法蘭西的查理八世。
當1494年查理突然進入意大利的時候,整座亞平寧半島一片譁然,人們完全被法國國王的強大軍隊嚇住了,從米蘭到博洛尼亞,查理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就迅速推進到了下倫巴第地區,然後在望風而逃的美蒂奇家的狼狽襯托下,查理以征服者的姿態進入了佛羅倫薩,然後終於有一天,他昂首闊步的穿過凱旋門,進入了羅馬這座歐洲最古老的城市。
在那一刻,查理的確是被這座城市迷住了,和這座堪稱歐洲城市之母的宏偉都市相比,巴黎完全就是個不入眼的窮鄉僻壤,哪怕有人告訴他其實如今的羅馬早已經不符千年前古羅馬時代那種輝煌和璀璨,查理依舊完全沉浸在其中了。
而且就在這裡,不論是威逼還是利誘,查理強迫亞歷山大六世教皇承認他爲那不勒斯國王,在那一刻,法蘭西人的國王不但志得意滿,甚至有種“天下英雄雖衆多,卻不知何人是其對手”的感嘆。
可是這種得意維持了不到一年,查理就被聯軍打得節節敗退,甚至不得不扔下軍隊孤身返回法國。
在查理看來,在意大利暫時是沒有什麼機會了,可即便這樣他依舊不肯放棄羅馬,那座城市對他的誘惑實在太大了,甚至連米蘭和那不勒斯加起來都不會讓他那麼執着。
所以當局勢不妙時,他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那不勒斯,米蘭,佛羅倫薩,但是他卻依舊堅持派人死守羅馬。
查理希望當他捲土重來的時候,這座城市的上空依舊飄揚着瓦盧瓦的旗幟,而他看重這座城市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爲只要羅馬在他的手裡,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就不敢輕易宣佈廢除他那不勒斯國王的頭銜,只要有這頂王冠在頭上,查理就有足夠多的理由繼續宣稱自己的權利。
儘管那不勒斯王室已經復國,而且也公開宣佈拒絕承認查理對那不勒斯的宣稱權,但法國國王依舊信心十足,他認爲自己在意大利的挫折只是暫時的,只要回到法國稍做準備,他就可以重新組織起一支更加強大的軍隊,然後重新席捲整個亞平寧半島。
而這一點,甚至連那不勒斯的貴族們也並不覺得意外。
沒有人認爲查理會就這麼心甘情願的認輸,特別是在他的軍隊依舊佔據羅馬時,就更沒有人相信他會就這麼灰溜溜的跑回法國再也不回來的了。
唯一的分歧是,他會什麼時候重新殺回來。
大多數人認爲會是1498年的春末夏初,因爲眼看着冬季就要到來,查理既要準備充足就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
到了那時,也許法國人會重新如之前那樣穿越阿爾卑斯山,然後迅速侵入富饒的倫巴第地區。
這場戰爭還沒有完,只要稍微明白這一點的,就知道1494年的戰爭也許只是個開始。
但是這個時候不會有人知道,這場戰爭會持續的時間是那麼久,以致經常出現一個家庭兩代人甚至三代人都是在這場戰爭當中出生,然後到死也沒有見到這場戰爭結束。
至於說查理,也不會有人想到這位挑起一場曠日持久戰爭的年輕國王,一旦離開,就再也沒有機會重新回到意大利來了。
“看來,瞭解未來果然是最好的作弊器。”
看着遠處的羅馬城,騎在馬上的亞歷山大站在丘頂心裡不無得意的琢磨着。
10月8日,經過十幾天的旅行,亞歷山大的運糧隊終於來到了羅馬郊外。
按照之前和傑姆斯·哥倫布的約定,亞歷山大把隊伍的營地紮在了距戴安娜女神廟不太遠的羅卡迪帕斯的山頂上。
這座小山是從東面通向羅馬城的一條要道,從山上看下去,遠處的月亮女神戴安娜的神廟隱約可見,聽當地人說如果天氣好,甚至就是在晚上都可以看到月光照在神廟那幾根露天的大理石柱上的反光。
不過亞歷山大之所以把隊伍留在停在這座小山上,除了要和傑姆斯·哥倫布見面,還有個不得已的原因。
前面的道路被堵住了。
羅馬城有著名的七丘和臺伯河,但是羅卡迪帕斯山卻距離羅馬城的中心很遠。
戴安娜神廟就位於離這座不高的小山不太遠的地方,雖然看上去有些偏僻,但這裡無疑是羅馬城東面一處很險要的所在。
說起來條條大道通羅馬這句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作爲古代帝國的發源地,羅馬四通八達的通衢大道是引爲驕傲的標誌。
雖然隨着哥特人征服羅馬,原本恢弘的羅馬帝國墮入了黑暗時代的深淵,但是古羅馬留下來的寶貴財富,即便是躍遷千年,也依舊恩澤着這座承載了太多東西的城市。
羅卡迪帕斯山距離羅馬城還有很長一段路,從山上不但可以看到戴安娜神廟,還可以看到經由神廟前面不遠處一條呈不規則的十字形的道路。
這條路羅卡迪帕斯山一直延伸下去,從神廟前的斜坡上與另一條路交匯,形成了從東南方通向羅馬城的一個交通要道。
十字形的道路縱向的通向羅馬城,而橫向的的則順着神廟的下坡,分別通向西面的海灣,和東北方向的丘陵叢林的深處。
而在斜坡稍微靠近羅卡迪帕斯山的一邊,一道由柳條籬笆加固起來的胸牆正順着山勢斜卸的向羅卡迪帕斯山一邊延伸過來。
在這道胸牆的對面將近三百多法碼之外,另一道近乎平行的胸牆也倚山而建,堵截在十字路口的另一端。
瓦盧瓦的金黃色鳶尾花王旗與顏色迥異花紋衆多的聯軍旗幟,隔着胸牆相互對峙,而在兩軍之間橫貫東西的道路上,來來往往的商人小販則正匆匆忙忙的穿過兩支對峙的軍隊。
這一幕看上去多少顯得有點詭異,但是法軍與爲反對查理八世而組成的神聖聯盟之間的確正在發生戰爭,而法國人已經被封鎖在羅馬城裡大約三個多月了。
戴安娜神廟前的法國人,是法軍在羅馬城東南最前線的駐守部隊。
在山坡上,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影影綽綽,亞歷山大可以看到遠處胸牆後來回巡視的法國軍隊。
聯軍沒有對羅馬的法國人發動進攻,只是隨着進入秋天,法國人的局面變得越來越糟糕。
經過幾次戰鬥,通向西面海岸的道路已經完全被聯軍切斷,與北方已經進入上意大利倫巴第地區的法軍主力之間的聯繫也時斷時續,這已經足有讓法國人不安,更糟糕的是,就在幾天前,與遠在羅馬城東南方布魯依尼谷地的法國守軍也失去了聯繫。
這種時候失去聯繫意味着什麼,都是很清楚的。
羅馬城的法國守將不得不向布魯依尼谷地派出軍隊,雖然他們並不認爲聯軍會真的完全包圍羅馬城,但是他們依舊需要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是讓法國人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軍隊剛剛離開羅馬城就遇到了聯軍的阻撓,更沒想到的是,一道雖然是臨時修建,但卻顯然是試圖用來阻截他們的胸牆突然出現在了通往羅卡迪帕斯山丘的道路上。
面對這堵突然出現的胸牆,法國人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築起一道與之對峙的胸牆,以防止聯軍可能會從城東發起進攻。
“羅馬被包圍了。”
亞歷山大站在山坡頂上略感意外的看着下面,他之前聽說的消息裡可沒提到聯軍對羅馬城展開了圍攻,相反,貢薩洛似乎完全沒打算對這座城市採取強攻。
在貢薩洛看來,只要擊敗法國人在倫巴第的主力,拒守羅馬的法國守軍自然就會不戰自潰。
這也是亞歷山大又把握能不那麼引人注意的,讓這批糧食悄悄落在法國人手裡。
可現在的一切卻完全變了,看着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卻已經築起的封鎖了通向羅馬道路的胸牆,亞歷山大覺得似乎哪裡出了問題。
一支騎兵從羅卡迪帕斯山北面的平原上馳來,早已經警惕的波西米亞人迅速向兩邊展開。
亞歷山大向身後看了看,車隊還在稍微遠些的地方。
因爲知道即將臨近羅馬,爲了防止意外,隊伍的行進速度比平時要慢上許多,而且按照亞歷山大的命令,車隊已經做了適當的防守準備。
跟隨亞歷山大一起登上羅卡迪帕斯山的,除了卡羅還有一隊波西米騎兵,這時候看到那支從北邊出現的騎兵,波西米亞人立刻一邊迅速登上了山頂,在控制了高地的同時監視着西邊雙方對峙的軍隊,另一部分則開始沿着斜坡向東南方向拉開距離。
“法國人!”
看到對方那湛藍底紋下的徽章,卡羅立刻緊張起來。
雖然他也已經穿上了亞歷山大爲他從波西米亞人那裡換來的鎧甲,但是當看到對面逐漸靠近,身上的甲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騎士時,獵人依舊不由一陣緊張。
不過對方似乎也因爲發現了波西米亞的舉動變得警惕起來,他們在略微放慢前進速度的同時開始迅速改變行進隊列,隨着後面的隊伍加速向兩翼展開,對方很快形成了前後兩列的隊形。
而當他們漸漸靠近時,亞歷山大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法國人。”在仔細打量了一陣那支逐漸接近的軍隊後,他微微搖頭。
“他們打着法國人的旗幟,大人。”卡羅趕緊提醒。
“雖然是藍色底紋,可盾徽當中的是金橡樹和十字架,不是法國人的鳶尾花,”亞歷山大若有所思“難道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