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96年的最後一天,又下起的一場很大的雪似乎預示着即將到來的新年的不平常。
天還矇矇亮,不遠處的教堂裡傳來的鐘聲就驚醒了有些貪睡的索菲婭,躺在溫暖的被窩裡,索菲婭惱火的從鼻子裡發出幾聲悶哼,然後雙手堵在耳朵上把頭在枕頭裡揉動幾下準備繼續睡一會,但是那鐘聲卻始終沒完沒了,而且更糟的是,除了附近這座教堂,稍遠些的其他教堂裡也在不停的敲鐘,這讓索菲婭都快發瘋了。
索菲婭終於忍耐不住的從牀上爬起來,她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皺着眉毛看着窗外。
然後她似乎聽到悶響,回頭看去,亞歷山大推門走了進來。
讓索菲婭有些意外的是,今天的亞歷山大穿上了件看上去頗爲華麗的衣服。
除了裡面一件雪白的襯衫,和下身一條合體的褲邊鑲有繁瑣的金絲花紋的長褲,在他上身外面還罩了件暗紅色絲絨外套。
外套顯然是按照亞歷山大的身材精心裁剪的,所以即便沒有那條黃金色的編織成麥穗狀的腰帶,整件外套也顯得很貼身,看上去把亞歷山大雖然結實卻並不粗獷的身型完全襯托了出來。
外套很長,下襬的底尖幾乎快到膝蓋了,恰好和踩在地毯上的一雙高筒靴的邊緣等齊,如果不是邁步,反而輕易看不出褲子上的花紋。
他的頭髮顯然剛剛洗過,略顯潮溼的幾抹髮絲搭在額頭上,看上去倒好像顯得有些調皮。
索菲婭抱着枕頭坐在牀上看着站在門口的亞歷山大,她原本因爲惱火睜得很大的眼睛瞬間彎成了兩道新月。
索菲婭覺得這個樣子的亞歷山大很好看,甚至如果不是他那張臉帶着明顯的棱角,她甚至覺得站在牀前的這個男人有些“漂亮”了。
吉普賽男人是不能接受別人說他漂亮的,否則輕則打一架,重了可能就會動刀子。
他們可以穿的很好看,也可以戴上耳環,但是這一切卻必須要顯得有男子漢的氣勢,而現在的亞歷山大讓索菲婭想起的是那些她見過的城裡的花哨貴族,只是雖然這個樣子在納山看來也許不太討喜歡,可索菲婭卻從心裡覺得很“漂亮”。
看着亞歷山大繞過牀來到另一邊,索菲婭的腦袋就隨着他的腳步微微轉動,當看到他站在牀沿前時,她就擡起頭看着居高臨下望着她的亞歷山大。
ωwш●ttkan●¢O
“該起牀了,我的小妻子。”亞歷山大看着被她緊抱在懷裡有點變形的枕頭多少有些妒忌,他能想象那種柔軟的碰觸所帶來的感覺,這讓他不由伸手抓住索菲婭懷裡枕頭,慢慢從她手裡拿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索菲亞的眼神中露出了詢問,不過她沒有堅持,而是任由亞歷山大慢慢拿走了枕頭,然後任由他的雙手輕輕穿過腋下,在她的後背合攏。
這麼一來索菲婭整個上半生完全被亞歷山大抱在了懷裡,然後她感覺到略帶寒意的一隻手越過她的臀部滑向大腿。
索菲婭的呼吸不由有些緊張起來了,她同樣雙手緊扣在亞歷山大身後,似乎在等着什麼。
然後她就覺得身子一晃,亞歷山大的手已經穿過她的腿彎,然後整個人被他抱了起來。
“快起牀吧小懶蟲,今天可是個特別的日子,”亞歷山大低頭親吻了下索菲婭因爲胡思亂想變得有些發熱的嘴脣,感覺到女孩厚實柔軟的脣瓣間舌尖的呡吸,亞歷山大抱着她的手不由微微一緊“好了,快點換衣服,然後我帶你去見幾個人。”
亞歷山大的話讓索菲婭不由一愕,她知道就如同她愛他一樣,亞歷山大同樣很愛她,但是因爲她波西米亞人的原因,她到現在爲止卻沒有過真正和他一起在羅馬城公開露面的機會,除了上次去市政廳看那個女人的死刑。
可是今天亞歷山大的舉動讓索菲婭很意外,特別是當看到已經站在臥室門口的抱着一堆繁瑣衣服的女僕後,她就更意外了。
“要聽話,穿的漂漂亮亮的知道嗎?”亞歷山大哄孩子似的叮囑着,不過他自己卻沒有能“聽話”的把索菲婭交給女僕,而是摟得更緊,嘴脣也開始在她露在寬鬆袍領外的脖頸上親吻起來。
直到索菲婭喉嚨間已經發出若有若無的呻吟時,他才把已經身上發熱的女孩輕輕放在地上。
“今天我們去見幾個朋友,這對我很重要,所以一定要聽話乖乖的知道嗎?”又叮囑了一遍之後,亞歷山大才從房間裡退出來。
“你要帶她去哪?”
納山走了過來,他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就好像在打聽閒言碎語的老太婆,不過亞歷山大可不敢把他和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女人相比,只要想想他那快得出奇的刀法,亞歷山大就覺得納山其實有些生不逢時。
如果再早100年,在火器沒有出現之前,大概納山就是那種會被人們傳頌的偉大戰士了。
只是現在,再勇敢善戰的勇士也要逐漸被犀利的火器取代,這是個註定改變太多東西的時代!
“我們去拜訪羅維雷家。”亞歷山大笑着說“索菲婭救過巴倫娣·德拉·羅維雷的命,這之前他們已經多次邀請她了。”
“那個紅衣主教的家?”納山嘟囔了一句,吉普賽人當然不會喜歡一位紅衣主教,更何況這個人據說在做熱那亞大主教的時候對當地的吉普賽人不但並不寬容,甚至稱得上是有些殘暴。
“索菲婭救過他女兒的命。”對納山的擔心,亞歷山大必以爲然。
在換衣服上,索菲婭似乎和所有女人都差不多,當房門終於打開時天色已經大亮,這時候外面的鐘聲已經響成一片,而看到從房間裡走出來的索菲婭,所有經過的人都不由微微一愣。
要麼穿着吉普賽人帶着繁瑣花飾的豔麗長裙,要麼乾脆就是一身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鎧甲,雖然沒有人敢明說,可索菲婭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其實總是和稀奇古怪聯繫在一起。
但是今天,當頭戴一圈嚴密的珍珠發環,把濃厚的黑髮完全攏在頭頂,上身着件只稍到胸際,前襟用裝飾式的黃金鍊扣連接的雪白羊皮罩披,而裡面則是用貴重的絲綢扦出衆多華麗絲邊,用無數貴重金線把由毛絨底擺鏤繡出層層微微膨起如波浪般長裙的女孩出現在所有人面前時,人們想到的只是“驚豔”。
“你可真漂亮,”納山張着嘴巴停了停,然後忽然抹起了眼淚“我的索菲婭,如果你媽媽活着看到你這個樣子可就太好了,雖然你穿的是加傑人的衣服,可你現在真是太漂亮了。”
納山說着忽然轉身抓住亞歷山大的肩膀用力搖了兩下。
“聽着你要帶她出去也可以,可要是回來時候我看她的頭髮絲哪怕亂一點,我就讓你知道知道在波西米亞王宮裡還有種人叫宦官。”
波西米亞王宮裡有沒有宦官亞歷山大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當他牽着索菲婭的手從馬車裡下來時,站在飄着漫天雪花的空地上,他的心在這一刻幾乎停頓了。
漫天晶瑩潔白的雪地裡,一個臉色紅潤,身材豐滿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裡,感覺着兩個人手掌裡相互傳來的溫度和雪花落在手背上那涼涼的冷意,剛要邁步向前走的亞歷山大停了下來。
索菲婭有點奇怪看看他,看到的是亞歷山大似乎在琢磨什麼。
“啊?”
輕輕發出疑問,女孩歪頭看着他。
“我在想是不是就這麼把你拐跑算了,”亞歷山大忽然笑着說“讓納山去着急吧,我們從這裡逃掉躲到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過些年之後再帶着一大羣孩子去找他。”
“啊?”
索菲婭先是愕然的看着亞歷山大,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忽然這麼說,然後透着嫵媚的大眼就立刻又眯成了兩道新月,頭不住的點着。
見亞歷山大的腳下動了動,索菲婭乾脆就微微提起了裙襬準備跟着他開始跑起來,讓他拐走了。
但是亞歷山大卻是向前邁出了步子,因爲他看到康斯坦丁·德拉·羅維雷和巴倫娣·德拉·羅維雷已經出現在了別墅的門口。
看到索菲婭那一刻,羅維雷家兩兄妹明顯露出了意外,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亞歷山大會帶着索菲婭來,而更重要的是,他應該很清楚這個時候別墅裡除了他們兄妹和他們的叔叔拉福爾·德拉·羅維雷,還有另一個人在等着他。
見到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的時候,亞歷山大不由仔細認真的打量了一下這位今後會有“戰神教皇”之稱的未來教宗。
而第一眼看到這個人,亞歷山大就發現這應該是個有着堅定意志的人。
和爲了達到目的完全可以不擇一切手段的亞歷山大六世相比,如今連樞機都還不是的的熱那亞大主教看上去更像位戰士而不是神的僕人。
和這個人從外表就顯得有着鮮明個性的人比較起來,亞歷山大六世似乎有些圓滑,而眼前這個人又如岩石般過於剛硬了些。
就如同現在,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就用很嚴厲的目光打量着對面的兩個年輕人,那種似乎可以看穿一切的目光掃過索菲亞的時候,絲毫沒有掩飾的森然讓索菲亞也不由攥緊了亞歷山大的手。
亞歷山大的目光迎着對面這個身材高大魁梧的老人望過去,這的確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一個和亞歷山大六世完全不同的人。
“我聽說過你,”大主教的口音裡有着那種明顯北方人的重舌音,這聽上去有些費力,這也從口音上可以看出,與和他那些完全如同這座城市出生的子女相比,這位熱那亞大主教並沒有能很容易的融入羅馬“你打敗過法國人是嗎?”
“是的,”亞歷山大平靜的點點頭,並沒有因爲這位大主教是有名的帶路黨而緊張,不過也沒有顯出得意“在布魯依尼谷地,我在那裡與法國人做過戰。”
“是法國人的騎兵?”德拉·羅維雷似乎很有興趣,他的眼睛緊盯亞歷山大,注意着他的每一個神色“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麼做的。”
亞歷山大想了想開始講述布魯依尼谷地的戰鬥,當他講到法國人的騎兵衝到車陣前時,康斯坦丁不由發出“哦哦”的喝彩聲,那樣子就好像正在衝鋒的就是他本人,而當聽說索菲亞在關鍵時刻也不得不衝到車陣的缺口前戰鬥時,巴倫娣則因爲緊張雙手緊緊抱住胸前。
“法國的騎兵很勇敢,而且訓練有素,他們當中很多人甚至完全憑藉個人勇敢就足以能給敵人造成可怕的傷害。”亞歷山大並不吝嗇讚美敵人,而且他很清楚在這個人面前詆譭法國人並不是個聰明的舉動,畢竟現在他還是那個最大的帶路黨。
“可你還是贏了,”羅維雷的目光從旁邊索菲婭的身上掃過,然後繼續停在亞歷山大身上“告訴我你怎麼會認爲自己能夠對抗法國人,難道你不知道當時哪怕有一點點的疏忽,也許你就你的人已經死在那個山谷裡了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不過請允許我用一些放肆的原因回答您主教大人,”亞歷山大也看向身邊的索菲婭“我不能允許自己心愛的女人遭遇危險,我不知道如果選擇妥協法國人會不會繼續對我不利,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侵犯我身邊的人,我不能冒險,更不能允許因爲膽怯讓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唯一的選擇就是與面前的敵人戰鬥,哪怕他們是法國人。”
康斯坦丁有些錯愕的看着亞歷山大,他想不到亞歷山大的回答居然是這樣的。
在他想來,亞歷山大應該是因爲其他更值得的原因纔會和法國人戰鬥,甚至哪怕純粹只是爲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爲了一個波西米亞女人,哪怕這個女人的確漂亮的讓人窒息,可這個理由畢竟太可笑甚至荒誕了。
拉福爾·德拉·羅維雷向大主教看了看,他沒有開口,而是不停的用手**着鬍鬚。
房間裡一時間陷入了某種似是尷尬的沉默。
索菲婭第一次有了某種讓她很不舒服的感覺,她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都在望着她,而且那眼神中露出的就好像她是什麼稀奇古怪有意思的東西,這讓索菲婭覺得心頭惱火,而且被身上裙子緊緊勒得隱隱發痛的腰際也讓她覺得好像被捆住了似的。
索菲婭有些惱火的動了動身子,然後就看到那個好像用岩石雕刻出來般的老頭投過來的森然目光。
“爲了這樣一個女人?”羅維雷又打量了下索菲婭,然後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明顯年齡不大的女孩子,的確是值得一個男人爲她做很多瘋狂事情的。
只是,這種瘋狂是他不能允許的。
“也許你之前那麼做並沒有錯誤,甚至會讓人覺得你是個把愛情視視爲一切的風流人物,雖然她是波西米亞女人,不過現在比你荒唐得多的人已經不少了,所以也無所謂,但那只是以前,”大主教擺了擺手,他的目光緊緊盯在亞歷山大臉上,眼神中露出壓迫“從現在開始你的這些風流韻事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而且你必須保證這個女人再也不要出現在任何公開的場合。”
亞歷山大的眉梢挑了起來,他不知道這位大主教怎麼會突然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不明白您這是什麼意思,”亞歷山大站了起來“我不認爲您有權在這件事上向我發號施令。”
“恰恰相反,我認爲自己完全有這個權力,”羅維雷說着從身邊的桌上拿起一封已經拆開的信“看看這個,這是那不勒斯莫迪洛伯爵給我來的信,根據伯爵的要求,他正式代替你向我的女兒巴倫娣求婚了。”
“什麼?!”
除了拉福爾·德拉·羅維雷似乎早就知道神色平靜,包括巴倫娣都愕然的望向朱利安諾·德拉·羅維雷。
亞歷山大驚訝的張着嘴,看着大主教手裡那封信上隱約可見的那不勒斯伯爵家的徽章,亞歷山大心裡不由破口大罵:什麼鬼舅舅,真不是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