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亞歷山大稱爲很有錢的人,當然是富格爾家。
當古爾特·富格爾出現在比薩時,亞歷山大就已經爲他準備好了一個足以打動他的計劃,這個計劃遠比比薩的交易所更加吸引人,甚至如果仔細說起來,即便是和匈牙利的銅礦相比,也絲毫並不遜色。
只是古爾特·富格爾就如同所有有錢人一樣,他們的吝嗇或者說是謹慎絲毫不因爲他們掌握的巨大財富而稍微減少分毫,所以即便亞歷山大已經向他提出了收購地中海沿岸港口所有權的宏偉計劃,他依舊只是在認爲更加可靠的銅礦交易上更願意和亞歷山大合作。
不過正因爲他同意了把其中一筆錢用來兌換漢薩同盟的信用票款,格羅格寧才更願意相信亞歷山大的確有着與他合作的誠意。
送走了科茨察赫的亞歷山大再次單獨和格羅格寧見面,這一次,連箬莎都沒有能參加他們的交談。
格羅格寧手裡玩弄着手杖,這根手杖是用一種很堅固的藤條做成的,杖柄上打造的銀質握柄很掩飾的包裹着杖身,頂端的原形純銀柄頭上鑲嵌的幾顆綠寶石看上去很醒目,而手杖略微變細的末端則包裹着一層鐵護套。
亞歷山大很清楚這個看上去似乎只是略微有點沉重的東西其實是致命的,或者在手杖裡隱藏着一柄鋒利的短劍,或者手杖本身就是件很危險的武器。
而且他也注意到儘管看上去有些殘疾,但是格羅格寧的身體很健壯,特別是他那明顯比另一邊要矮上一些的下溜的肩膀上孔武有力的肌肉,已經足以說明任何小看這個人的人,都可能要付出代價。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亞歷山大望着格羅格寧“如果你想實現你的理想,那就和我合作而且不要有任何隱瞞。”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格羅格寧斜靠在椅子裡,用稍顯諷刺的眼神看着亞歷山大“一個西西里來的冒險家,一個依仗精巧的手腕獲得了地位和財富的人,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究竟要什麼,又怎麼可能會理解我的夢想。”
“我也許理解不了,”亞歷山大並不因爲格羅根寧的嘲諷生氣,他從桌子的暗格裡拿出一沓封好的印有漢薩同盟船帆標誌的本票扔在格羅格寧的面前“不過我知道這對您來說肯定是最能證明我說的這些話的證明。”
格羅格寧拿起那些本票翻了翻,臉上露出了錯愕的神色。
“這就是我之前讓人購買的那筆漢薩同盟的信用票款,總計價值21000杜卡特,”亞歷山大看着格羅格寧“我想你知道這筆錢意味着什麼。”
“當然,這意味着你可以隨時從同盟的任何一個交易商會提取同等價值的任何貨物。”格羅格寧冷靜的說,不過他不明白亞歷山大拿出這些本票來幹什麼。
所以他在等着。
“現在我把這筆錢交給你了。”
亞歷山大的回答果然讓格羅格寧大感意外,2萬多的本票還不至於讓他失態,可他不明白爲什麼亞歷山大要這麼做。
“用這筆錢購買所有能買到的各種小宗貨物,然後把它們全勤都囤積到阿姆斯特丹港,不過這一切都要在封港之前完成,至於要買什麼東西,”亞歷山大想了想“只要能大量佔據倉庫和各種運輸船隻,而又便宜的一切貨物都可以。”
“你要幹什麼?”格羅格寧手指在那一沓本票上輕輕敲着,他注意到亞歷山大提出的只是購買而根本沒有說到賣出,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在意的也只是商品貨物的數量,至於是否賺錢,甚至連該買哪一類的商品都沒有說到,這就有點太古怪了。
格羅根寧如今已經不再把面前這個年輕人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棋子,相反他發現在不住不覺中他們的身份似乎正在發生變化。
“我知道你其實並不希望菲利普成功對嗎?”亞歷山大看着神色微變的格羅格寧“也許在別人看來,菲利普也許是尼德蘭人的好君主,可你似乎並不這麼認爲,甚至菲利普的聲望越高,你就越認爲那對尼德蘭其實危害更大,因爲你希望的根本不是恢復尼德蘭的議會,而是建立一個尼德蘭人自己的國家。”
格羅格寧怔怔的聽着,他知道他的心思早在參與這次“密謀”的時候應該已經暴露了,可他始終認爲不會有人看穿他的心思。
科茨察赫即便有所懷疑,也只會認爲他是爲了家族的利益纔想要阻止菲利普,就如同宮相本人,他決定參與進來,甚至主動泄露維也納方面對菲利普的不滿,也只是爲了從中謀取好處。
可是現在,亞歷山大卻徹底撕掉了他的所有僞裝和掩飾,直接揭穿了他的目的!
格羅格寧的鐵灰色的眼睛瞬間一睜,他緊盯着亞歷山大的臉,想要從他神態中看出他是真的發現了自己的目的,或者只是誤打誤撞的胡亂猜測。
可他從亞歷山大看到的神情讓格羅格寧心裡明白,很顯然面前這個年輕人真的是什麼都知道了。
“你怎麼會……”格羅格寧想要問什麼,可隨即無奈的擺擺手“好吧,現在告訴我你要我這麼幹究竟是爲什麼。”
“當然是爲了讓阿姆斯特丹港陷入封港前的混亂,”亞歷山大並不掩飾他的目的“既然厄爾通納商會是菲利普的支持者,那麼就首先要讓這個商會受到打擊,因爲對貨物的急需會讓很多商人大量囤積貨物,然後趕在封港前通過阿姆斯特丹運往歐洲內地,這其中也包括很多漢薩同盟之間的城市,是不是這樣?”
格羅格寧默默點頭,他這時已經隱約猜到了亞歷山大要幹什麼,但是正因爲猜到,他卻又覺得那個想法似乎有些太過荒誕。
“那麼好,我們會趕在商人們之前迅速購買足夠多的各種貨物,就如我說的那樣我不需要那些貨能賣出去,只要它們能充斥整個阿姆斯特丹的碼頭和倉庫,能讓其他商人的貨物因爲沒有貨船,沒有倉庫甚至沒有空閒的船隻,無法準時在封港前運入歐洲內地就可以。”
“你簡直瘋了,”格羅根寧愕然的看着亞歷山大“你知道要做到這些需要多少錢嗎,你的這2萬杜卡特能買到的貨物甚至連一個星期都堅持不下來。”
“所以我纔會把這筆錢換成了漢薩同盟的信用票款,”亞歷山大說着從格羅格寧手指抽出那沓票款撥弄了下,然後重新推到格羅格寧的面前“我要你以格羅格寧家的名義爲我擔保,以這些信用票款10倍的抵押,向所有漢薩同盟中你們的盟友調動同等數量的貨物。”
格羅格寧始終不動神色的臉上終於發生了變化,他手裡的手杖在大理石地面上用力一敲,在發出一聲悶悶聲響的同時,他原本下塌的右肩驟然向上一聳!
格羅根寧緩緩喘息着,他需要讓自己好好想想,這時候的他甚至多少有點理解之前科茨察赫面對艱難選擇時的心情了。
科茨察赫在選擇是否爲了家族利益而出賣尼德蘭執政陷入了茫然,而格羅格寧則要爲是否爲了尼德蘭的未來,冒着讓整個格羅根寧家都陷入絕境而難以選擇。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格羅根寧問了一句,可不等亞歷山大回答就自己搖頭推翻了這個念頭“對,是我告訴你的,這2萬杜卡特根本不能達到你說那些要求,可是讓我家族爲此承擔這麼大的風險……”
“你剛纔提到了理想,”亞歷山大向格羅根寧瞥了一眼“或者你認爲你的理想不足以讓你付出這麼巨大的代價?”
亞歷山大的話刺激了格羅根寧,他先是猛的露出憤怒神色,然後又迅速剋制住。
低地人站起拄着柺杖在地上來回走着,他沒想到來參加這次會面驚讓他面臨如此艱難的決定,他因爲沒有一點準備而腦子有些發亂。
終於,格羅格寧停下來,他的目光緊盯着眼前地面,過了一會慢慢扭頭看向亞歷山大。
“如果我這麼做了,一旦失敗整個家族都會覆滅是嗎。”
“不止這樣,你的家族將無法在尼德蘭繼續生存下去,至少尼德蘭一天屬於的維也納宮廷統治,你們都不要再回到那片土地上。”
格羅根寧深深喘息着,儘管亞歷山大說的他都清楚,可聽到這話依舊讓他身上微微顫抖。
“可是如果成功了呢?!”格羅格寧的雙眼緊盯亞歷山大“你能保證我的家族等到什麼樣的回報?”
“10倍抵押,”亞歷山大平靜的說“能換取的是即將建立的羅馬交易所在整個1497年冬天到1498年春天的時間裡,阿姆斯特丹封港期間因爲貨物滯運,搶佔到所有歐洲市場利潤的半成。”
格羅根寧拄着手杖的手再次一抖,手杖微晃了下才被他握緊沒有託手倒下。
從12月開始到轉年,阿姆斯特丹封港的時間要將近4個月,而爲了這4個月的封港期,商人們會準備多少從阿姆斯特丹運入歐洲內地的商品,而和在4個月當中整個歐洲銷售的商品獲得的利潤比起來,10倍的抵押又算什麼?
一瞬間格羅根寧甚至連想都不用想就意識到了其中巨大的差距。
哪怕是歐洲依舊有其他很多港口要向內地銷售商品分走利潤,或者哪怕是即將建立羅馬交易所並不能做到把商品傾銷整個歐洲,只是數量上的巨大優勢,也足以讓格羅根寧輕易意識到了其中難以想象的的巨大回報。
更何況正如亞歷山大所說,如果失敗他的家族將不得不被迫流亡,可相反如果成功,那就意味着格羅根寧家將成爲尼德蘭的英雄。
“伯爵,我需要把這個寫成文件,”格羅根寧聲調沉沉的說,然後他稍微想了想又說“我還要求得到一份由教皇開具的保護令,允許我的家族在遭受可能受到的迫害時能夠定居羅馬,並得到教皇的保護。”
聽着這話,亞歷山大有點奇怪的看了眼格羅根寧,他不相信這個精明低地人會不清楚亞歷山大六世那糟糕的信用,所以對他會提出這麼個要求,亞歷山大多少有點覺得不可思議。
“別這麼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格羅根寧說“我要爲自己和家族留條路,至於教皇那裡你只要能幫我把這份保護令拿到手,這件事我們就可以合作。”
亞歷山大稍微沉吟,隨後默默點點頭。
看到亞歷山大答應下來,格羅格寧吐出口氣,似乎在這一刻一直緊繃的精神也隨之鬆懈了下來。
“菲利普是個很有人緣的年輕人,”格羅根寧看着亞歷山大好像要解釋什麼“你沒有見過他,所以無法想象他是個充滿了魅力的年輕統治者,甚至就是我個人也很喜歡他,而不因爲他是皇帝的兒子就感到厭煩。”
“我想大概尼德蘭的富商們對他還是希望的,是這樣嗎?”亞歷山大輕輕點頭表示理解,然後把一個酒杯遞過去“或者說他們渴望一個好君主?”
“對,一個好君主,”格羅根寧喝了口酒,然後有點感慨的搖搖頭“如果只是就我個人來說,我並不反對他,和他父親比菲利普是個開明的人,他甚至向商人們開發他的宮殿,讓他們在那裡召開宴會洽談生意。”
“簡直就是個交易會,”亞歷山大低聲嘀咕了句,他倒是沒有想到他未來最大的敵人之一會是這麼個人,在他印象中那位因爲他的妻子而留名後世的維也納大公,其實並非是個很讓人喜歡的人。
他唯一給後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東西,除了他殘暴的對待他妻子的斑斑劣跡,就是他那一點都不名譽的死法。
可現在看來,亞歷山大卻有些意外的發現,他要面對的很可能是個深得人民信賴而且作風似乎頗爲開明的有爲君主,這就讓亞歷山大不禁覺得有點怪怪的了。
“提前佔據阿姆斯特丹港的所有運輸,讓那些貨物無法按時運入歐洲內地,只是這些就足以能讓厄爾通納商會陷入無法挽救的境地,然後就是大量因爲損失而遷怒與菲利普的商人,畢竟他們是在他的治下遭遇的這種事情。”
格羅根寧低聲描述着,他這時已經差不多完全明白了亞歷山大的計劃,不過讓他真正注意的是那些信用票據兌換的時間。
“這是幾個月前的,”格羅根寧看着那些票據詫異的看着亞歷山大“你在幾個月前就在策劃這一切了嗎,還是那時候你就想到了今天?”
“準確說我想到了該怎麼做,不過我那時候還不能肯定你是不是會參與進來,雖然你把奧爾迦拉夫人派到了羅馬,但是我並不肯定你會不會肯爲這件事冒險。”
“那麼你後來又怎麼肯定我會與你合作呢?”
格羅根寧有些好奇的問,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事情最終似乎還是按照他以前想象的那樣,這個年輕人成爲了他實現偉大理想道路上的一個幫助,可事情的軌跡卻已經發生了讓人無法想象的變化。
到了現在,格羅根寧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利用誰了。
“其實是宮相,”亞歷山大笑了笑“宮相大人一直留在羅馬而不會返回維也納,哪怕是聽說奧斯曼人有可能會進攻維也納他也沒有離開,這讓我猜想也許是因爲他在維也納並不得勢。”
“你猜得很對,”格羅根寧笑了笑“宮相在皇帝面前並不討喜,這是因爲他的家族曾經一度與王室關係很不好,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既然這樣我自然認爲宮相是有可能與我合作的。”
亞歷山大知道低地人這麼有點刨根問底,其實就是想知道這個看上去不但異想天開甚至膽大妄爲的計劃究竟有多少成功的機會,所以亞歷山大決定乾脆告訴他一切,徹底打消格羅根寧的顧忌。
“宮相可以通過自己的身份與那些德意志領主們談判,那些諸侯也許不會效忠皇帝,但是卻一定會效忠財富,而我可以給他們帶來的就是財富,”亞歷山大拿起桌上一張票據舉到格羅根寧面前“告訴我,還有什麼能與黃金對抗,所以我知道我既然可以給他們帶來財富,那麼你也不會因爲冒險而拒絕我。”
看着亞歷山大手裡價格昂貴的票據,格羅根寧慢慢從他手裡接了過去。
“你說錯了,總有些東西比黃金更能讓人下定決心,”格羅根寧微微搖頭“相信我,如果你是在皇帝的統治下,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財富哪天會成爲他國庫裡的收藏品,哪怕是他那個英明的兒子也不能保證永遠公正,可一個有議會的尼德蘭,卻能保證你的永遠只是你的,所以就是爲了這個我也不想看到哈布斯堡家族的人永遠統治我們。”
格羅根寧說完拿起桌上那沓厚厚的票據,放進隨身帶來的厚實皮包裡,拄着手杖一步步的向着門口走去。
亞歷山大始終默不作聲的看着格羅根寧的背影,直到他打開房門走到走廊上,亞歷山大纔開口說:“你放心,我可以保證你不會爲今天的決定後悔。”
格羅根寧聞聲停下來,他向房間裡的亞歷山大看了眼,似乎稍微尋思了下,然後才說:“有個事情也許你應該知道,那個奧斯曼人阿斯胡爾克,到羅馬來是要找一個人的。”
“找一個人?”亞歷山大略感意外,他不知道爲什麼格羅根寧會忽然提到那個奧斯曼人。
“這個人是誰我並不知道,不過另外一個人也在找這個人,而那個人你也認識,”格羅根寧輕輕一笑“就是那個曾經跟隨在伯爵小姐身邊的康妮歐夫人。”
亞歷山大露出了意外神色,想想阿斯胡爾克,再想想當初第一次見到康妮歐夫人時她帶領的那些樣式古怪的手下,他不禁覺得也許該是找那位手頭闊綽的奧斯曼維齊爾好好談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