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發現敵的熱那亞斥候,幾乎就是在波西米亞人揮舞的馬刀影子下逃脫的。
所以當他逃回去的時候,對卡爾基諾的表述裡就用上了更多的形容詞。
“兇殘”“可怕”“看不出多少”這樣的詞讓卡爾吉諾皺起了眉,不過從斥候的描述裡至少他知道了自己之前的判斷沒有錯誤。
這的確是個陷阱,儘管他也知道這個陷阱應該原本並不是針對他的。
卡爾吉諾忽然覺得事情很有趣起來了。
他知道威尼斯人應該始終是覬覦着比薩的,爲了這個亞歷山大甚至不惜與威尼斯人打過一場比薩攻防戰。
現在既然威尼斯人出現了,那麼就意味着亞歷山大和自己一樣也要面臨兩個敵人。
三方都各自有着兩個敵人,這讓卡爾吉諾不禁覺得太有趣了。
“或許我們不用急着離開這裡了,”卡爾吉諾對身邊的人說“只要不遭到夾擊,我很想落在托斯卡納看一出好戲。”
對卡爾吉諾的話,他手下的軍官自然不會表示反對,但是這個話聽在馬基雅弗利的耳朵裡,卻一下子變得不好起來了。
馬基雅弗利當然知道他所謂的威尼斯人已經介入羅馬涅事務的說法是怎麼回事,而且他也知道只要卡爾吉諾再繼續多留上幾天,他就會發現自己受騙了。
然後他就會把所有怒火都宣泄在自己頭上。
馬基雅弗利覺得必須爲自己找條退路了,他看着威尼斯人在卡爾吉諾的命令下開始展開隊形準備迎戰蒙蒂納的軍隊,馬基雅弗利在心裡不僅暗暗祈禱,伯爵的行動可不要破壞自己的謊言。
熱那亞人因爲展開隊形而變得前進緩慢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亞歷山大那裡,這時候亞歷山大已經來到了距離熱那亞人不太遠的一處河道狹窄處,這裡因爲原來有個河灣而令道路變得崎嶇狹窄,在亞歷山大看來,這裡正是個很好的伏擊地點。
“威尼斯人會在這裡停下來的,”亞歷山大縱馬上了河道邊上的高坡向下看了看“卡吉爾諾其實是個很謹慎的人,否則在奧拉爾他也不會一直拖到米蘭人被我們擊敗之後才向威尼斯人發動進攻。”
“老爺我們要在這裡伏擊他們嗎?”
“不,我們要讓他們以爲自己會被伏擊,”亞歷山大對提出疑問的手下說“要知道,謹慎的確是卡爾吉諾的優點,可有時候他這個人就因爲太過謹慎了,所以反而容易對付。”
看着手下茫然的神色,亞歷山大有點無奈的搖搖頭,這些獵衛兵是忠誠的,可他們當中似乎並沒有出現什麼似乎可以造就的軍事人才。
亞歷山大的目的很明顯,拖延住卡爾吉諾,然後等待奧孚萊依的主力。
這個河灣看上去似乎有些險峻,亞歷山大相信以他對卡爾吉諾的瞭解,熱那亞人是不會輕易讓軍隊經過這個看上去充滿危險的地方的,他會先排處足夠多的斥候反覆查看,在確認了沒有埋伏之後纔會讓隊伍經過。
而且他很可能會把隊伍分成不同的幾段,這樣即使真的出現什麼意外,也不會威脅到整個熱那亞人的軍隊。
這麼做當然是很謹慎妥當的,但是對於亞歷山大來說,這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結果,這樣一來熱那亞人至少要耽誤上將近半天的時間。
奧孚萊依的主力正在趕來,相信等到熱那亞人完全經過這片河灣之後,會有一場跟激烈的戰鬥等着他們。
“派出我們的人,讓他們時不時的騷擾熱那亞人,”亞歷山大下達了命令“現在該是他們證明自己是否是最好的騎兵的時候了。”
最好的騎兵這是波西米亞人對自己驕傲的說法,按照他們這個說法,當初蒙古人入侵歐洲的時候,幾乎所有歐洲騎士都被可怕的的蒙古鐵騎打得落花落水血流成河,而波西米亞人卻曾經在與蒙古人交戰後能夠得以倖免,不但機智的逃脫出來,甚至在多瑙河東岸的戰鬥中,擺脫掉了蒙古主力的追擊,順利的逃過了多瑙河。
這聽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特別是居然能夠把逃跑說得那麼勇氣可嘉。
不過亞歷山大能夠明白這些波西米亞人的意思,也能夠理解蒙古鐵騎在歐洲人心中留下了什麼樣的可怕陰影。
這甚至讓能夠從蒙古人的刀下逃生都變得驕傲起來。
想着這些久遠的往事,亞歷山大看向下面的河道。
在稍遠的地方,已經隱約可以看到熱那亞軍隊移動時帶起的煙塵,直到看到那片隱隱可見的塵埃,亞歷山大才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卡爾吉諾改變了主意,不過他已經暗暗發誓,不論是因爲什麼他都要感謝那個原因,如果是一個人,只要他能做到,他願意答應那人提出後的任何條件,不論是合理或是不合理的。
不過在這之前,他派人給比薩的盧克雷齊婭送去了消息,同時也通知了比薩城防軍加強戒備。
如今終於看到了熱那亞人,亞歷山大始終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一小隊波西米亞人沿着河道邊緣迅速前進,遠處幾個晃動的黑點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猜測那應該是熱那亞人再次派出的斥候。
因爲之前的遭遇,熱那亞人顯然變警惕了許多,看到波西米亞人,他們不等看清楚就立刻調頭準備逃跑,但是波西米亞人卻並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們。
波西米亞騎兵開始加快馬速,在這個距離上還不能衝鋒,相反那些熱那亞人一上來就沒命的逃跑,很顯然他們被之前同伴險些被砍成碎塊的遭遇嚇到了,不過這麼做的結果就是不等他們趕回到自己隊伍那裡,坐騎可能就要撐不住了。
波西米亞人心裡有數的慢速跟上,他們只是遠遠盯着熱那亞人有點艱難的縱馬衝上河道邊緣,然後沿着崎嶇多變幹河道岸邊不停的奔跑。
幾法裡對戰馬也許不算什麼,但是這些熱那亞人卻是在之前已經走了很遠,而且據他們所知,這一路上這些斥候都被派出去不停的到處查看。
除了的前方的道路,卡爾吉諾似乎也很在意經過地方路線兩側的安全,這就讓那些斥候不論是士兵還是坐騎都沒沒有得到過很好的休息。
這樣的情況下還放馬奔跑,波西米亞人小隊長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他向同伴們招呼一聲,這隊波西米亞人就如同荒野中盯上獵物的鬣狗般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向着熱那亞人的方向追去。
卡爾吉諾的命令顯然給斥候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之前的不停偵查和現在熱那亞人明顯放慢進軍速度,都讓他們不得不竭盡全力的奔跑。
一個斥候的坐騎發出了聲不太好的唏鳴,旁邊的同伴向那個人看去,看到那匹馬似乎越跑越慢,幾個人向同伴先是投去同情的目光,然後在他絕望的眼神中用力催馬繼續先前狂奔。
同時他們嘴裡都暗自鬆了口氣。
這個落單的同伴顯然能爲他們爭取一點時間。
“那個人的馬跑不動了,我去幹掉他。”
遠遠的一個波西米亞騎兵看到了那個掉隊的斥候,他伸手握住刀柄,卻被旁邊的隊長出聲阻止。
“不要管那個人,我們繼續追前面那些傢伙,他們纔是我們的目標,難道你們沒注意到他們帶的包裹都很重嗎?”
隊長的話引起了波西米亞人的歡呼,再也沒有什麼比在戰場上掠奪戰利品更能讓他們高興的事情了。
那個掉隊的斥候驚懼的看着越追越近的敵人,如果是其他城邦的士兵也許他還不會這麼畏懼,甚至即便是威尼斯人他也不會這麼害怕,但是這些波西米亞人卻在他們心目中早已經和野蠻人一樣可怕,特別是經歷過之前戰鬥的熱那亞人都知道,這些波西米亞人是如何的殘酷無情。
一陣風般掠過,一個波西米亞人從他不遠處飛奔而去,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看着那些斥候頑固的追向前面的同伴,那個斥候先是一愣,接着忽然發出聲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能察覺到之前同伴們逃掉時候那種鬆口氣的感覺,儘管如果換成他也會這樣,可現在看到那些人在波西米亞人的追趕下嚇得四散奔逃,卻顯然已經無法逃脫的樣子,這個人還是發出了滿是惡意的大笑。
“對,追上他們!追上這些猶大!他們身上有很多東西的,都是你們的!”
那個人不住的爲波西米亞人鼓勁,絲毫沒有想起剛剛自己倉皇逃命時候的窘相。
直到一道閃光忽然夾着冷風從他身側卷襲而來!
這個斥候本能的回頭看了眼,他看到了眼前猛斬下來的刀光,還有一張滿是骯髒鬍鬚的粗糙大臉。
被一刀砍翻的斥候倒在地上身子不住顫抖,同時那些同伴恐懼絕望的叫聲在不遠處響起,前後幾乎沒有相隔多久的喊聲傳進了還沒有嚥氣的斥候耳朵,只是他這個時候已經發不出笑聲。
如同亞歷山大猜測的一樣,卡爾吉諾對前面這段複雜地形的謹慎讓他派出了更多的騎兵查看情況。
但是這些騎兵給他帶回的消息卻讓卡爾吉諾不僅憂心忡忡。
特別是有些斥候兵回來的還是死人,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卡爾吉諾感到了羞辱和挑釁氣息。
“看來那個貢佈雷並不想就這麼放過我。”
卡爾吉諾從這些斥候的死屍上隱約感覺到了亞歷山大給他傳遞的消息,很顯然他試圖襲擊比薩的舉動徹底激怒了亞歷山大。
“外交官,你見過教皇的女兒嗎?”卡爾吉諾忽然問旁邊的馬基雅弗利,如今佛羅倫薩人儼然已經成了卡爾吉諾身邊的顧問。
“見過,”馬基雅弗利點點頭。
“她什麼樣?”
“很美麗,”馬基雅弗利想了想又看看放在地上一排的幾具屍體“相信我將軍,盧克雷齊婭足以能讓蒙蒂納伯爵爲了她做出這種發瘋的事情。”
卡爾吉諾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馬基雅弗利話裡的意思,他沿着那幾具屍體慢慢轉了一圈,隨後又向馬基雅弗利望去:“那麼你認爲他會瘋狂到什麼地步?”
似是看出馬基雅弗利臉上的不解,卡爾吉諾又問:“你認爲他有可能爲了阻止我入侵比薩,冒險親自出馬阻止我嗎?”
馬基雅弗利有些愣愣的看着卡爾吉諾,他不知道熱那亞人怎麼會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不過學着卡爾吉諾仔細看看地上那幾具屍體,他忽然意識到,這些熱那亞斥候,可是騎兵啊!
能夠追上這些斥候,甚至能一個不留全都殺死的,只有波西米亞人。
而獵衛兵和波西米亞騎兵幾乎是從不遠離亞歷山大身邊的。
“如果這是那些波西米亞人做的,而貢佈雷也正如你說的那樣瘋狂的愛着盧克雷齊婭,也許很快我們就能和蒙蒂納伯爵見面了,”卡爾吉諾看了眼神色有些發愣的馬基雅弗利,忽然走過去用力擁抱了他一下“我應該感謝你外交官,是你讓你擁有了個比襲擊比薩更難得的機會。”
馬基雅弗利任由卡爾吉諾不住晃動他的身子,他嘴裡有些發苦,臉上因爲掛着一絲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忽然變成眼前的樣子,想到亞歷山大很可能正如卡爾吉諾說因爲瘋狂的愛着盧克雷齊婭,寧願不惜一切的冒險,那麼他就真的有可能已經到了附近。
馬基雅弗利心頭涌起了一陣不安,因爲不知道卡爾吉諾接下來要幹什麼,這不安就更加強烈。
如果蒙蒂納伯爵在這裡遭遇了意外,比薩會變成什麼樣子?
馬基雅弗利知道自己其實應該是盼着這樣一個結果的。
畢竟與託姆尼奧相比,亞歷山大就顯得太過強勢,甚至在佛羅倫薩,很多人都認爲亞歷山大大概是比薩歷史上最強硬的統治者了。
即便是當初比薩海軍橫行的時候,也沒有一個比薩統治者能對佛羅倫薩產生如此巨大的壓力。
所以馬基雅弗利心裡很清楚,在很多佛羅倫薩人看來,如果亞歷山大在爭奪托斯卡納統治權的戰爭中意外陣亡,也許這是對佛羅倫薩最好的結果。
但是馬基雅弗利卻並不這麼認爲,甚至在他看來,如果亞歷山大真的遭遇不測,這大概是最糟糕的一件事了!
馬基雅弗利不否認這個想法裡有着他自己不爲人知的私心,但他更多的還是在考慮佛羅倫薩的處境。
之前他對卡爾吉諾說的威尼斯人可能會介入羅馬涅事務的說辭並非是他信口胡說,而是的確有着事實依據。
他甚至已經陪着執政官薩齊一起悄悄會見過那些來自威尼斯的密使。
而他對威尼斯人唯一的印象,就是野心很大。
馬基雅弗利不知道如果讓威尼斯人佔據了比薩會有什麼後果,想來那對於佛羅倫薩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相反,亞歷山大展現出的強勢雖然令人不安,但是據馬基雅弗利所知,亞歷山大對佛羅倫薩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野心。
至於馬基雅弗利自己,正是因爲亞歷山大的暗中支持才得以能在佛羅倫薩新政府裡出人頭地,相互比較之下該選擇誰,馬基雅弗利覺得並不需要多想。
熱那亞人的隊伍因爲斥候被殺不得不放慢了進軍速度,卡爾吉諾謹慎的重新向四周派出了足夠多的斥候,既然猜測亞歷山大可能就在附近,而且很可能他身邊帶領的軍隊不多,卡爾吉諾就覺得不該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斥候們很快帶回了令卡爾吉諾高興的消息。
“只有騎兵,沒有看到步兵,也沒有火炮?”卡爾吉諾一遍遍的詢問那些斥候,當反覆詢問的結果證明了他的猜想後,卡爾吉諾不禁好奇的問馬基雅弗利“那個盧克雷齊婭真的有那麼美麗?居然讓貢佈雷甘願冒那麼巨大的風險?”
看着佛羅倫薩人似乎不知如何回答的樣子,卡爾吉諾發出聲大笑:“或許我應該在之後親自去看看那位教皇的小姐究竟是什麼樣子。”
馬基雅弗利神色不動的看着卡爾吉諾,他能從熱那亞人的話語裡聽出某種曖昧的語氣。
“不過既然貢佈雷自己在這裡,他的蒙蒂納軍隊在哪?”卡爾吉諾忽然開口問到,看到四周手下紛紛露出疑惑神色,卡爾吉諾微微張嘴露出了個笑容“我猜測他們應該在路上,對,就因爲這樣,貢佈雷纔要用他的騎兵騷擾我們。”
“蒙蒂納伯爵是在拖延我們進軍?”一個軍官急急的問。
“對,貢佈雷一定正在什麼地方看着我們,他的騎兵就在沿途等着,只要有機會就會騷擾我們,”卡爾吉諾站直身子向遠處看,似乎想要找到亞歷山大藏身的地方“他在等我們累了困了,走不動的時候,再向我們發動真正的進攻。”
卡爾吉諾的話引起了四周軍官們的一陣低聲議論,對這些人來說一場正面的戰鬥纔是他們熟悉和擅長的,這種如野蠻人一般的戰鬥方式,讓他們有種說不出的焦躁和忐忑。
特別是隨着太陽漸漸落下,夜幕逐漸來臨,看着那正慢慢披上一層昏暗幕紗的荒野,熱那亞人不禁有種如同被野獸盯上的錯覺。
“命令宿營。”卡爾吉諾忽然下令“我就在這等着他,我要看看那個貢佈雷究竟有多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