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塔城堡,這裡是布加勒斯特城最早作爲一座城市的標誌。
從9世紀初開始,在這片土地上曾經相繼建起了不同的城鎮和要塞,隨着正教在這片土地上漸漸確立了統治地位,在巴爾幹東南部,以布加勒斯特特爲主的政治與宗教中心也逐漸形成。
不過雖然這樣,布加勒斯特卻始終並非一座真正的城市,這裡早先是東羅馬人在歐洲的最前沿,他們用這裡作爲哨所警惕的防範着來自歐洲內地的敵人,而當保加利亞從東羅馬帝國脫離後,這裡又成爲了匈牙利人對抗斯拉夫人的橋頭堡。
甚至就是在幾十年前,布加勒斯斯特都始終是做爲一個軍事要塞而更重於城市,哪怕整座城市的規模已經完全可以與貝爾格勒德或是布達佩斯相比,但是這裡依舊更多的是有着軍事上而不是政治與經濟上的意義。
直到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在這座城市下鎩羽而歸,布加勒斯特才用它那令人羨慕的偉大功績征服了世人。
在布加勒斯特城與多瑙河之間,有一連串的溼地淺水在這片平原上形成了大大小小如珍珠般的美麗湖泊,在這些湖泊裡,尼奧妮拉湖是最大也是最美的一個。
每當春天到來時,就會有大批的水鳥從遠方遷徙而來,不論是寒冷北方的候鳥還是廣闊無垠的斯拉夫大地,大批的鳥羣會跨過遙遠的路途來到位於多瑙河三角洲上布加勒斯特平原,然後在這些湖泊上構建愛巢,繁衍生命。
所以從方尖碑城堡上望出去,可以看到的就是漫天翱翔的龐大鳥羣,還有就是時不時從空中落下的鳥糞。
拉迪斯拉斯二世坐在城堡的主廳裡,在不遠處窗邊就有好幾只水鳥站在窗臺上發出不停的咕咕咕的叫聲,而這時從外面飄進來的泛着古怪味道的空氣並不好聞。
主廳大門外出現了幾條身影,隨從們紛紛鞠躬行禮,看着那些人走進來,原本坐着的國王慢慢站了起來。
看到布加勒斯特牧首,拉迪斯拉斯二世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他的眼神落在了跟在牧首後面的採佩斯臉上。
沒有人能說清楚這時候國王臉上的神情是什麼意思,不過他看上去還算平靜,從臉上是看不出他這時候是何等的憤怒的,雖然只要是稍微瞭解一點內情的人也都知道,國王與採佩斯之間的重重矛盾已經到了很難和解的地步。
這是因爲採佩斯不止違反了國王的命令,更是由於他的支持,索菲婭才令布加勒斯特城中希臘貴族們完全站到了他們的一邊,而隨着這次出兵援助亞歷山大,採佩斯已經儼然成爲了這座城市裡繼拉迪斯拉斯二世之後的第二位貴族領袖了。
這當然不是拉迪斯拉斯二世希望看到的,只是現在形勢卻讓他不得不暫時忍耐這個人。
“陛下,我爲您帶來了一位客人。”採佩斯向國王躬身行禮,然後向一旁讓開爲亞歷山大讓出道路。
看着面前一身盔甲的年輕人,拉迪斯拉斯二世不用介紹也知道他是誰,只是爲什麼索菲婭卻好像和他很熟悉的樣子?
拉迪斯拉斯二世派到採佩斯軍隊裡探子顯然沒有能太過接近,或者說那些人更關注的只是瓦拉幾亞和蒙蒂納軍隊在戰場上的動向,所以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索菲婭與亞歷山大會面之後發生了什麼,自然也就沒有人向拉迪斯拉斯二世報告這個讓國王大感意外的一幕。
不過拉迪斯拉斯二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向旁邊的王后望了一眼,然後露出了不失威嚴的微笑向前走出兩步:“蒙蒂納伯爵,梵蒂岡給我們派來的解放者和人民的救星,讓我用擁抱來表示對你的歡迎吧。”
說着拉迪斯拉斯二世又向前兩步,幾乎是搶在亞歷山大鞠躬行禮之前張開兩臂緊緊的擁抱了亞歷山大。
激動的歡呼聲瞬間在大廳裡響起,原本有些壓抑陰冷的氣氛瞬間變得火熱起來。
人們激動的發出歡呼,有人已經在向蒙蒂納軍官們舉手示意,而一些年輕的女僕們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那些來自西方的軍人。
對巴爾幹人來說,不論是來自布拉格或是布達佩斯宮廷,還是來自更遙遠的羅馬或是巴黎,那些男人都是有着難以抵抗的迷人魅力的,據說正因爲這樣王后甚至禁止那些當地女人過於接近拉迪斯拉斯二世,因爲在那些女人看來有着高貴身份的國王就那些不希米亞貴族顯然就是優雅與魅力的化身。
可是當看到了這些來自羅馬的軍人後,女人們卻又不能不承認自己之前的眼光似乎有些膚淺了。
不論是衣着還是舉止,這些遙遠的客人一個個看上去都是那麼光鮮而又迷人,哪怕他們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戰鬥而後又跑了將近幾十法裡的路,可即便是風塵僕僕這些人身上也洋溢着那種令她們爲之着迷的異國情調。
就在國王擁抱和大聲讚許蒙蒂納軍隊爲布加勒斯特所做的一切時,王后已經走到了索菲婭身邊,她伸出手輕輕攬住索菲婭的胳膊,雖然堅硬的盔甲讓她有些不適,不過王后還是稍稍用力堅持要索菲婭跟着自己走向一旁。
在王后面前,索菲婭難得的很乖巧,雖然不願意離開亞歷山大,但她還是跟着王后稍微走遠了幾步。
“你讓你很擔心知道嗎?”王后低聲說“納山離開的時候讓我照顧你,可你做的事卻傷了我的心,你知道當我聽說你擅自出城的時候我有多擔心嗎?”
索菲婭輕輕打着手勢,她倔強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愧疚,似乎因爲王后斥責感到難過。
“你的行爲也讓國王很生氣,而你現在樣子一點都不像個公主。”
說到這裡王后露出一絲無奈,說起來誰都說不清楚關於希臘公主的傳言是怎麼流傳開的,雖然這麼多年來有關“希臘公主”的各種傳說實在是太多了,而且每次都會有不同的女人要麼自己主動要麼被人利用的站出來自稱是巴勒奧拉家族最後的後裔,但是結局往往是沒有多久就會被揭穿是徹頭徹尾的假貨。
但是這一次卻和以往不同,巴列奧拉的後裔,來自希臘的被遺忘的公主,還有關於從克里特島千里漂泊躲避戰火的神奇經歷,這一切都讓索菲婭成爲了最接近真實的希臘公主。
而王后知道,這一切背後當然有着拉迪斯拉斯二世的影子,出於對巴爾幹地區的野心,拉迪斯拉斯二世需要出現這麼一個身份高貴,而且更對他唯命是從的“希臘公主”。
只是現在,事情似乎發生了些變化。
拉迪斯拉斯二世雖然一直是在和亞歷山大說話,可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索菲婭,當看到王后和索菲婭低語時他再次用力擁抱了亞歷山大,然後拉着他向自己的寶座走去。
“今天你應該和我一起坐在那張椅子裡,因爲你的勇敢行爲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拉迪斯拉斯二世說着指向那張寶座“伯爵你向我們大家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如同當初面對征服者穆罕默德時一樣,上帝依舊沒有拋棄我們。”
國王的話讓大廳裡的貴族們發出一陣輕呼,他們已經知道國王下令要用最隆重的禮儀歡迎這位遠道而來的羅馬貴族,可他們還是沒有想到國王對這位蒙蒂納伯爵的評價居然是這麼高。
而拉迪斯拉斯二世甚至不等亞歷山大開口就又繼續說:“伯爵你的勇敢甚至讓我們的公主也展現出了非凡的勇氣,這是我們所有人都爲之見證的奇蹟,讓我們爲索菲婭·亞莉珊德拉·巴列奧拉公主歡呼!”
國王最後的一句突然提高嗓門,他的聲音高亢,高高舉起的雙手在人羣當中顯得異常醒目。
所有人都再次發出了歡呼聲,這一次人們投向索菲婭的目光變得充滿了種種意味。
在這個大廳裡的,沒有人不知道索菲婭之前公然違抗國王命令的事,也正因爲這個當那些希臘貴族們公然決定支持索菲婭時,布加勒斯特城裡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
很多人擔心城裡可能會因此出現撒亂,甚至可能會引起一場內戰,如果是這樣那對於布加勒斯特人來說就真是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現在國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主動的對索菲婭的行爲表示公開讚賞和支持,這讓人們在暗暗奇怪國王爲什麼會突然轉變了態度的同時,也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特別是布加勒斯特牧首,似乎因爲激動而有些難以自持,他看着被王后牽着手走到自己面前的索菲婭,伸出手輕輕的安撫在索菲婭已經摘下頭盔的額頭上低聲祈禱,然後牧首與王后一起陪着索菲婭向拉迪斯拉斯二世走去。
“我的孩子,我一直希望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不過當你真的做出決定後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拉迪斯拉斯二世和王后一樣親吻了下索菲婭的額頭,然後回頭望向自己的寶座“剛纔我說錯了,坐在這裡的應該是三個人,這其中就包括你索菲婭,希臘的公主,東羅馬帝國最後的後裔。”
國王的話再次引起大廳裡的一陣輕聲低呼,人們詫異的看着拉迪斯拉斯二世,很多人都不由暗暗揣測國王這些話的用意究竟是什麼。
自從進來後就一直都由着拉迪斯拉斯二世表演而始終沒有機會開口的亞歷山大,這時也意外的瞥向波西米亞國王,他同樣一時間想不透拉迪斯拉斯二世這是要幹什麼。
很顯然,國王的這種表態其實就如同公開承認索菲婭對希臘與曾經做爲東羅馬帝國附屬的巴爾幹地區的繼承權,雖然這個繼承權在火炮與馬刀面前顯得是那麼廉價,但是其擁有的深遠意義依舊是不可忽視的。
採佩斯一直站在旁邊冷冷的看着,他知道不論表現的多麼寬宏大度,可拉迪斯拉斯二世與他之間出現的裂痕已經無法彌補,那麼他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儘量與這位蒙蒂納伯爵結成有利的同盟。
只是國王忽然向亞歷山大展現出的善意讓採佩斯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亞歷山大會怎麼辦,雖然因爲和索菲婭似乎頗爲特別的關係讓他們之間有着成爲天然盟友的便利,但是採佩斯卻不認爲這個人會只因爲這個就毫不猶豫的選擇站在自己一邊。
所以採佩斯一邊看着國王與亞歷山大親親熱熱,一邊琢磨着該使用什麼手段籠絡住這個強有力的援軍,然後他就聽到拉迪斯拉斯二世對索菲婭說的話。
採佩斯的神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的臉頰微微顫抖了下,上翹的鬍鬚因爲嘴脣的抖動輕輕跳着。
拉迪斯拉斯二世注意到了採佩斯神色的變化,不過他沒有理會,而是大聲命令讓搬來早就準備好的兩把椅子,在大廳裡貴族們發出的有節奏的“呼哈呦”的歡呼中,他兩手分別拉着亞歷山大和索菲婭,緩緩走到了並排安放的三張足座椅前。
看着坐在椅子裡的三個人,採佩斯陰沉着臉。
他沒想到拉迪斯拉斯二世會這麼容易就大打破了他費盡心思造就的優勢。
如果說對亞歷山大的示好或許還只是簡單的拉攏,但是對索菲婭的態度,採佩斯卻真正意識到了拉迪斯拉斯二世的厲害。
不論有多少人相信,“希臘公主”的稱號都成爲了索菲婭身上的一道不可磨滅的光環,甚至可以說奧斯曼人的這次遠征都是因爲索菲婭的出現而引發的。
只是之前即便希臘公主的傳說已經傳遍巴爾幹,但是始終卻從沒有人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公開承認索菲婭的身份。
現在,拉迪斯拉斯二世突然公開宣佈確立索菲婭“東羅馬帝國最後後裔”的身份,採佩斯知道,這是拉迪斯拉斯二世對他的反擊!
採佩斯不能不承認,國王的這一手不但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更是把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徹底的抹殺掉了。
而坐在椅子裡的亞歷山大這時候望着旁邊看上去意氣風發的波西米亞國王,不由想起了進城前採佩斯對他說的那句“這座城市對有些人並不友好”的話。
這座城市果然不是那麼友好,不論是城裡還是城外。
亞歷山大這時候覺得自己似乎進了一座“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