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騎士團,亞歷山大已經有些日子沒聽說關於他們的消息了。
在和索菲婭公開來往的信件中是不能提那些東西的,其實就是私信裡也沒法暢所欲言,因爲索菲婭需要她的侍女爲她讀信,所以很多事情顯然是不能直說的。
所以關於特蘭西瓦尼亞的龍騎士團,亞歷山大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似乎暫時銷聲匿跡了。
這倒是也能理解,這些基督世界歷史上的少數派就是靠着小心謹慎才得以在教會勢力一手遮天的歐洲苟且了這麼久,即便他們相信亞歷山大當初說的是真的,可爲了謹慎起見也不敢完全相信他,所以他們現在顯然會已經藏匿了起來。
而且想想這個人居然能把身份隱蔽這麼久的時間卻還沒有被梵蒂岡一次次的圍堵清剿連根拔起,亞歷山大倒是不能不佩服他們異乎尋常的頑強存活能力了。
如果不是現在遠在伊比利亞的一個教區牧師的被殺現場卻突然出現了聖殿騎士的標誌,亞歷山大甚至忘了在另一個半島上的那羣人了。
這個標誌是偶然出現還是和那個龍騎士團有什麼關係?
亞歷山大心中琢磨着這個問題,畢竟當初他爲了從龍騎士團的圍困中逃脫出去,編造的那些東西倒也不完全是他在胡說八道,因爲的確有人用一些頗爲可靠的證據證明聖殿騎士團和一些歐洲教會歷史上不爲人知的秘辛有着種種藕斷絲連的關係。
不過現在在加多牧師的遇害縣城出現了這個標誌,亞歷山大就不能不覺得事情可能不是那麼簡單了。
據亞歷山大讓人在布哈蘭瑟城裡打聽到的消息,加多牧師無疑是那些巴利亞多德用來通過教會滲透各個封建領地的代表之一,這些人以服從教會的命令爲名義在各地行事,有些更是完全一副教會代理人的面目出現,至少這個加多牧師給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這還是在布哈蘭瑟,在唐·巴維家族的領地,如果是其他貴族的地盤上呢,這些打着教會名頭爲伊莎貝拉衝鋒陷陣的代理人,又會幹出什麼事來?
亞歷山大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在對於如何與伊莎貝拉抗衡這件事上也許太過悲觀了。
亞歷山大再次在託雷堡拜訪派蒙尼德·唐·巴維已經是加多牧師謀殺案的第二天。
公爵依舊那麼一副看上去病懨懨的樣子,他的腿上蓋着鹿皮毯子,一件同樣很厚實的羊毛披風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看來我們的第一次會面並沒有給我們帶來什麼好運氣,公爵,”唐·巴維悻悻的的說,他從披風下伸出一隻手邀請亞歷山大坐下,隨後擺擺手把身邊的人都打發了出去“我只希望這件事不會引起太大的麻煩,可我想大概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亞歷山大稍稍點頭,一個教區主祭神甫的死原本已經很能引起注意,更何況還是死的那麼詭異血腥,想想腦袋搬家的加多牧師擺在一旁,好像看着自己屍體的那顆人頭,還有雖說應該是偶然,可偏偏卻被因爲被血水染紅顯得一場詭異的耶穌像,亞歷山大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絕對會成爲轟動整個安達盧西亞教區,甚至是震動整個卡斯蒂利亞的重大事件。
“公爵,會有人爲了這個和我過不去的,”唐·巴維忽然說,他把羊毛斗篷裹在身上,有些渾濁的眼睛緊盯着亞歷山大“我知道很多人一直在盯着我,我知道他們嫉妒我在女王那裡得到的信任,現在那些人終於找到機會了,他們會像餓瘋了的野狼聞到血腥味那樣撲上來的,而且以那些人的習慣,如果不在我身上咬下一塊肉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亞歷山大默默聽着,他知道唐·巴維公爵說的不錯,即便是號稱在伊莎貝拉麪前最受信任的貴族,也並不意味着沒有敵人,甚至這些人當中有些還很可能就是伊莎貝拉在暗中支持,所以就如唐·巴維說的那樣,有這麼個機會他們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我的領地出了這麼一件喊人聽聞的事,科爾多瓦很快就會派人來,然後是塞維利亞的安達盧西亞的大教區會有人來調查,接下來就是從巴利亞多德的總教區派來的調查人員,相信我公爵這些人會把整個布哈蘭瑟翻個底朝天,然後在得出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結果之後回去覆命,”唐·巴維越說似乎情緒越激動,他有些哆嗦着從羊毛披風裡伸出條胳膊,從旁邊桌上拿起酒瓶給自己倒滿,在喝了口後他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些,看着手中杯子裡不住晃動的酒水,唐·巴維有些意志消沉的低聲自語着“那些人不會放過我的,他們嫉妒女王對我的信任,除非她不在那麼親近我了,否則我永遠是那些人眼裡的釘子。”
亞歷山大始終默不作聲的聽着,這位公爵雖然說的似乎很可憐,但是他其實卻並不怎麼相信他的處境已經這麼糟糕了。
做爲伊薩貝拉時代最有權勢貴族,唐·巴維的地位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動搖的,不論是他在伊莎貝拉王朝的建立上立下的功勞還是在卡斯蒂利亞貴族當中的巨大影響,都證明他的地位異常穩固,哪怕是加多牧師這件事和他真的有什麼關係,相信伊莎貝拉也不會輕易對他怎麼樣。
而且亞歷山大也的確不太相信唐·巴維會蠢到幹得這麼明顯,他寧可相信唐·巴維會讓人在加多牧師將來某天出遠門的路上裝成強盜一棍子打碎他的腦袋,也不相信他會這麼迫不及待的就在布哈蘭瑟城裡幹掉這個礙眼的牧師。
當然最重要的證據還是那個出現在酒杯中的聖殿騎士團的標誌,這引起了亞歷山大注意的同時也打消了對唐·巴維的懷疑,除非他本人就是某些陰謀論者熱衷議論的那種人。
不過如果是這樣,那麼還真不能不承認,那些“少數派”下的這盤棋還真是不小。
亞歷山大琢磨着這些想起來就覺似是而非得的念頭,直到他察覺到唐·巴維看着他的目光裡透出詢問和探究。
“公爵我不認爲這件事和你有關,”亞歷山大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加多牧師的意外被殺的確很出人意料,不過和他來布哈蘭瑟的關係不大“不過我們都知道大概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對!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公爵你能想到那些教會派來的人會怎麼審問我手下的人嗎,他們會把燒紅的很細的通條順着一個人手腕插進去,讓通條直接把皮膚下的血液燒光,還有就是他們會把人綁在一架絞牀上不停拉伸,直到把全身的骨頭全都拉脫臼,他們就是這麼對待那些被他們視爲異端的人,這些手段足以保證他們想聽到他們需要的一切口供,然後他們就可以拿着這些東西回巴利亞多德交差了,我相信很多人是願意看到那麼一份口供的。”
“那麼公爵,你要我做什麼呢?”亞歷山大看着唐·巴維“我只是一個外國人,甚至我到現在還沒有正式覲見過女王,而且說起來到卡斯蒂利亞來只是按照教皇的命令,而沒有樞機團的正式授權。”
“這的確有點麻煩,”唐·巴維用手託着下巴似乎在想什麼,然後他就發出聲乾巴巴的笑聲“不過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我到現在還記得教皇在擔任瓦倫西亞大主教的時候沒有顧忌任何人的反對,堅持他的兒子路易吉成爲了甘迪諾公爵,當時他可是任性得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過結果卻是沒有人堅持反對到最後,這說明他不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清楚其他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我想這大概也是他之後能成爲教皇的原因,他把所有人都看透了。”
“可在這加多牧師這件事上,我不認爲教皇會支持您,畢竟這是安達盧西亞教區自己的事。”
“公爵你在想什麼,我不需要在這件事上得到任何人的幫助,”唐·巴維有些好笑似的看着亞歷山大“雖然那些人的確很難對付,可我是派蒙尼德·唐·巴維,女爲對我比對任何人都信任,她不可能因爲這麼一點小事就懲罰,我甚至能想到當那些人把供詞交到女王手裡時會發生什麼,他們一定會受到嚴厲的申斥,甚至有人還要爲誣陷一位德高望重的貴族受到懲罰。”
唐·巴維公爵說着又發出聲乾笑,那聲音聽上去透着一絲惡狠狠的得意。
“那麼公爵,你需要我做什麼呢?”亞歷山大問,他隱隱的能猜到唐·巴維的意圖,不過卻需要他自己說出來。
唐·巴維的目光在亞歷山大臉上掃過,似乎想要發現他是不是故作糊塗,不過一會後或許是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動說出來這位精明的公爵就絕不會自己上鉤,所以最後他還是自己開了口:“是這樣的公爵,我希望你能把關於阿爾芙特修女的啓示聖蹟直接呈報給梵蒂岡,我知道這也許有些不是很合規矩,但是公爵您或許可以在這件事上有多考慮一下,因爲如果那樣您得到的將不只是一筆足夠多的報酬,還包括我的友誼。”
聽着唐·巴維的話,亞歷山大臉上稍稍頓了下,他知道最關鍵的東西來了。
“阿爾芙特修女身上展現出的奇蹟是讓人驚歎的,她在很多年前就曾經展示出過這種似乎能聆聽上帝啓示的能力,”看着亞歷山大露出的疑惑,唐·巴維,小心的說“也許是這種上帝賦予的能力對一個人來說沉重了,阿爾芙特修女的身體似乎在每次接受啓示之後都會變得很糟糕,最近的這次聽到上帝聲音讓她差不多毀了,這也許就是需要付出的代價,畢竟能直接聽到上帝的聲音,這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即便是個修女也承受不住這樣的負擔。”
亞歷山大認真聽着,他其實並不關心那個阿爾芙特修女是怎麼回事,對所謂展現聖蹟的真相,他比這個時候的人要清楚的多。
這些聖蹟要不就是一些人特意製造出來賣弄騙錢的把戲,要不就是一些人純粹因爲種種原因產生的幻覺,甚至是發瘋之後的胡言亂語。
至於這些異象是被當成彰顯上帝奇蹟的證明,還是做爲異端巫術的罪證,其實只是看這些東西落在誰的手裡,和用來起什麼用處而已。
亞歷山大相信這種伊莎貝拉和他一樣,其實很清楚這其中的把戲,不過現在面對的是這位唐·巴維公爵,事情就顯得很是奇妙了。
“您希望我認定那位阿爾芙特修女身上的異象是上帝賜予的奇蹟嗎?”亞歷山大壓低聲音問,他注意到公爵乾瘦的臉頰輕輕抖了下。
“這不是認定,而是的確由上帝發出的聲音,阿爾芙特修女只是把這個聲音傳達給我們,而您則是讓這個聲音傳遞給梵蒂岡的關鍵。”
唐·巴維公爵渾濁的眼睛微微閃動,他的聲調低沉模糊不清,眼神在瞥過亞歷山大的臉時微微有些恍惚。
“我說過您可以得到我的友誼,在這一點上您完全不用懷疑,因爲我相信自己在在女王陛下那裡的信任是不可能輕易動搖的,所以這對您來說完全是個合算的生意。”
說到這唐·巴維又看了眼亞歷山大:“據我所知,公爵您在一些地方是有些生意的,而我恰好在休達和馬拉加都有些關係。”
聽着唐·巴維的話,亞歷山大微微眯起了眼睛。
很顯然,唐·巴維在試圖賄賂他。
只是這是在有些奇怪,亞歷山大,明白這位公爵怎麼會如此大膽,要知道這種牽扯到聖蹟的私下勾當一旦暴露,就有可能會成爲他致命的弱點。
亞歷山大不知道唐·巴維怎麼就能肯定自己不會出賣他,事實上當剛聽到唐·巴維這麼說時,亞歷山大首先想到的是這可能是個圈套,然後想到的就是“如果伊莎貝拉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樣?!”
這個念頭在亞歷山大心頭迅速轉着,對唐·巴維會忽然對自己說這些除了感到意外不解,亞歷山大同樣有着深深的警惕,他沒有立刻開口回答,而是仔細想了想之後才緩緩的說:“公爵,我想您應該明白您的提議意味着什麼,所以我想我有必要請您做出解釋。”
唐·巴維略顯無力的向輪椅深處靠了靠,他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大廳的一角,過了一會他才慢悠悠的說:“拉斯塔瑪拉家族統治卡斯蒂利亞已經快1個半世紀了,在所有的國王當中,現在的伊莎貝拉女王是最強大的一個,也許很多人無法想象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做成這麼多即便是男人也無法完成的事,可是隻要是真正瞭解她的人都知道,這一切發生在伊莎貝拉·納拉·拉斯塔瑪拉的身上並不奇怪。”
唐·巴維說到這的時候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不過他的眼神卻沒有挪動一下,那種樣子似乎看着的並不是眼前,而是某個久遠的過去。
“公爵你認爲我是因爲什麼才支持伊莎貝拉的?”唐·巴維看了眼認真聽着的亞歷山大“當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其實就被她迷住了,”看到亞歷山大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唐·巴維好笑的搖搖頭“不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伊莎貝拉的確很漂亮,而且我那時候也正是壯年,不過事情並不是那樣的,我說自己被迷住,是因爲我發現這個年輕的公主有着比她的任何親人都更加遠大的理想和野心,這其中包括她的爺爺和父親,更不用說她那個愚蠢的異母哥哥。”
唐·巴維的話讓亞歷山大的臉頰顫動了下,所說恩裡克的名聲的確不怎麼好,可聽到別人當着自己的面這麼評價他的便宜老子,亞歷山大還是不由感到心裡怪怪的。
畢竟恩裡克這麼糟糕的名聲,實在是給他的繼承者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伊莎貝拉是個真正的女王,我是說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即便是被恩裡克脅迫的時候,她也從沒有對自己失去過信心。”唐·巴維臉上略顯呆滯,似乎完全陷入了對當初時光的回憶當中“我她的身上看到了一個君主應有的一切品質,勇敢,自信,性格堅定而又野心勃勃,從開始她似乎就知道應該做些什麼,而且也的確毫不猶豫的去做了,這些東西都是我在她的父輩和兄弟身上沒有看到過的,那個時候起我就知道這位公主如果不被強迫送入修道院就一定會做出讓人震驚的大事,可惜恩裡克並不相信我的話,他甚至嘲笑我居然被一個小女孩嚇住了纔會這麼胡思亂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是個什麼樣的對手,居然還認爲只要把她嫁到葡萄牙去就萬事大吉了,而且他也的確就是這麼做的,他派我把伊莎貝拉送到巴利亞多德,然後打算把她送往葡萄牙結婚。”
“可是公爵你卻在半路上釋放了伊莎貝拉?”
“對,當時我的確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如同現在我知道您就在我面前一樣,我會那麼做是因爲我知道恩裡克不能是那位公主的對手,她如果真的成爲葡萄牙王后,那結果也只能是讓葡萄牙成爲她報復和吞併卡斯蒂利亞的工具,既然這樣她自己成爲女王或許會更好些呢,不要以爲我這是在說笑話,我在當時的確已經知道伊莎貝拉是可以戰勝恩裡克的,就如同現在,”說到這的唐·巴維目光慢慢落在亞歷山大臉上,用緩慢卻不容置疑的聲調說“我知道她會爲了野心毀了我們,也會爲了野心利用梵蒂岡,所以公爵我才請求和你合作,因爲伊莎貝拉纔是我們大家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