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水手是一件複雜而又麻煩的事情。
一個人是否有真本事或者只是在靠嘴把式吹牛,除了在招募的時候要問一些基本的問題,還要隨時注意被招募者是否別有居心。
如果招到一個手藝很糟糕的傢伙,那麼大夥很可能會被這個人連累死,畢竟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海上一個豬隊友往往要比敵人造成的危害大上十倍。
這就需要招募者既不但自身具有豐富的經驗,還要有一雙能夠辨識人的眼睛,他們能夠從你的言談舉止與可能很隨意的一句話中分辨出你是否在說謊,甚至還要洞察到被招募者是否可能會因爲面對危險而驚慌失措。
至於這些人是否有不利於自己的居心,也要憑藉船主與船長的觀察與判斷來決定。
這似乎看上去有些不靠譜,畢竟在如今這消息閉塞的年代,想要打聽到一個人的底細並不是那麼容易,更何況如馬拉加這樣更是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往往的異常複雜的地方。
所以看着那些純粹是憑藉個人判斷和一些粗糙的船員工會的推薦書就如同挑選牲口般選中的一個個的水手,亞歷山大不禁覺得哥倫布之前的那幾次航行居然沒有出什麼大岔子真是十分幸運。
“不,實際上也出過事情,”哥倫布聽到亞歷山大這麼說之後就很是感慨的搖搖頭“我們總是在剛剛發現有刺兒頭出現就不等事情變得更早糟先是用鞭子把他們教訓的順從起來,如果還不行,那就要用吊死幾個人震懾住其他人了。”
雖然知道事情肯定是這樣,可亞歷山大依舊覺得這麼做真的很不靠譜,出現在海上的叛亂是不會被寬恕的,船長或者一個艦隊的司令擁有對這種判斷最高也是最終的處決權,這種聚司法與執法於一身的最終權利讓他們可以對船員生殺予奪,但是即便這樣海上的叛亂依舊從未被平息過。
只要稍微不慎一條船上就會出現種種事端,有時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而純粹只是因爲常年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上航行所帶來的巨大壓力,水手與水手之間,水手與軍官之間,甚至是軍官與軍官或者是軍官與船長之間往往很容易就出現難以彌合的矛盾,進而最終導致血腥事件的可怕衝突。
不過也正是因爲這樣,馬拉加的水手行會倒是在很大程度上爲這些矛盾衝突提供瞭解決的好場所。
在另外一個不遠的房間裡響起的一陣鬨鬧引起了亞歷山大的注意,他讓人去打聽一下發生了什麼,很快跑回來的隨從就興奮的向他報告說那個房間“正有人在單挑”。
這引起了亞歷山大的興趣,他很想知道這個時代的水手們是怎麼解決他們之間糾紛的,畢竟在一次漫長而又充滿沉悶環境的長途旅行之後所有人都需要釋放出沉積在心底裡的那團火焰,而這裡顯然是水手們能夠通過鬥毆這種方式巧妙的解決糾紛與矛盾的好地方。
“至少如果他們下次還能一起共事,不至於剛一出海就有人輕易送掉性命,”傑姆斯是這樣對亞歷山大解釋的“在海上的長期生活是很可怕的,沒有人能夠保證自己不會發瘋,所以在這裡發泄一下以前的怒氣對大家都有好處。”
亞歷山大很認真的聽着,他知道自己對於航海方面的知識瞭解的太少了,特別是在如今這個時代,落後的交通與通訊手段以及依舊對宗教信仰的濃烈依賴讓當水手這種十分艱苦的行當裡日子過的很糟糕。
這也是很多經驗豐富的水手受到了異常關注,往往會成爲搶手貨的主要原因。
任何時代有豐富工作經驗的人都會在自己的行當裡受到尊重,這些人往往很驕傲,因爲他們完全不愁沒有飯碗,特別是在一些具有自己特殊技能的行當裡,這些人往往擁有着十分崇高的地位和聲望。
隔壁的鬥結束的很快,看着被兩個夥計拖着個滿身是血耷拉着腦袋的人從門廊裡走過,亞歷山大若有所思的陷入沉吟。
他想起了里斯本的航海事務所,作爲世界上最早的培養航海人才的職業學校,里斯本航海事務所爲後來的大航海時代提供了一大批具有非凡技技藝的航海人才,其中有些在歷史上成爲了讓後人耳熟能詳的人物。
同時葡萄牙也是依靠着這麼一批批的航海人才,得以能夠分別在遠洋開拓的經濟與軍事上與西班牙展開一場持續很久的海上爭霸。
看來在建立陸軍學院的同時,還要建立一座海軍學院了。
亞歷山大心裡不無煩惱的這麼想着。
他有錢,而且不是普通有錢,是那種能夠隨便和任何一位自稱富有的君主比上一比的那種,至少在西方,大概除了奧斯曼的蘇丹和那些富的流油的大維齊爾,應該不會找出多少能夠在財富上與亞歷山大抗衡的人了。
但是建立一座海軍學院,這真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
航海人才對於海洋國家來說是不可忽視的財富,所以要想找到這麼一大批不但自身經驗豐富,而且還能夠把這些經驗轉換爲理論的人才,就實在是太困難了。
另外出海一次就惦記着建立一座海軍學院這似乎有些太莽撞了,亞歷山大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兼顧這件事情,而且這樣一所學校需要籌備的時間固然很長,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學校只能建立在葡萄牙或西班牙這樣瀕臨大西洋的海洋城市,而不是地中海的那些城市裡。
而現在這對於他來說顯然就有些奢望了。
不過這件事情已經紮在了他的內心裡,他覺得這所未來的海軍學院可以由傑姆斯主持,這位他手下的德雷克和海雷丁的混合體在新殖民地的那些羣島沿岸和通往東方的新航線沿途的海上幹得有聲有色,很多人對他帶領的那羣海盜聞風喪膽,卻又因爲不知道這些人來自何處只能咬牙切齒卻無法找他報仇。
亞歷山大甚至相信就在這座水手公會裡大概就有人吃過他的虧,只是他們誰也想不到那羣在海上肆虐瘋狂的海盜頭子會有膽量站在這裡大模大樣的招募手下。
“告訴我傑姆斯,”亞歷山大難掩好奇的向傑姆斯低聲問“如果你在這裡找水手,可他們又不想成爲海盜你要怎麼辦,要知道如果你就這麼放了他們就有可能會泄露你的身份來歷。”
傑姆斯臉上露出了一絲好像吃壞了東西時極力忍耐的那種表情,看到他的嘴動來動去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亞歷山大把頭扭向了一邊同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洋很大大人,”不過傑姆斯卻回答了“而且十分危險,沒有人能保證自己出海之後能平安的回來,所以……”
看着別處的亞歷山大無聲的點點頭,他知道傑姆斯干了很多事情,這其中都有些什麼或者是什麼樣的細節亞歷山大並不想去深究。
大航海的時代是浪漫的,冒險的,同樣也充滿了血腥與殘酷,甚至是罪惡。
海上充滿了各種不確定,這其中除了大自然的可怕力量,剩下的就是來自充滿敵意的競爭者的威脅。
在隨時防備着海盜的同時,那些看似規矩的商人自己也隨時可能會成爲劫掠他人的海盜,獵手與獵物之間的角色交換是那麼輕而易舉,以至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出海的水手敢拍着胸脯說自己沒有幹過那些骯髒的勾當。
亞歷山大要哥倫布儘快爲他的再一次遠航做好準備,他不知道這一次是否會如歷史那樣成爲哥倫布一生中最後一次遠航探險,不過,他已經爲哥倫布安排好了一條與歷史上的最後遠航截然不同的航線。
這條航線將會讓哥倫布兄弟比之前已經更早出海的阿美利哥·維斯普西走得更遠,同時這也是一條充滿了效率的航線。
他們將會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向着更南和更北的地方探索,當他們發現那些原本以爲只是有星星點點的羣島連接而成的海岸線,變成一條似乎永遠無法探索完畢的漫長途徑時,他們自然也就知道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什麼了。
這樣一趟遠航所花費的時間和費用是驚人的,正是因爲這樣,亞歷山大才決定讓他們兄弟倆個一起來完成這項壯舉。
按照計劃,他們的船隊將要在到達新殖民地的聖薩爾瓦多之後分成兩個船隊分別向南北兩端進發,依照亞歷山大的吩咐,不論走到什麼地,他們必須在1502年的年初開始向回折返,然後在聖薩爾瓦多匯合,一起返回西班牙。
這麼一算,這支規模龐大的探險隊可能要在1502年的下半年才能回到西班牙,而這項按照計劃大概要持續一年多的探險,將會成爲真正揭開新世界面紗的序幕。
一個令人激動振奮,卻又忐忑難安的最好與最糟的時代即將來臨。
他們已經站在這個新時代的大門前了,而那若隱若現的曙光,正向他們招手。
很顯然這個時候是最合適的,巴里亞里多德的宮廷裡這時候大概已經是亂糟糟的了,菲利普的染病其實只是讓那些亂象提前暴露的開始,伊莎貝拉對斐迪南逐漸顯露的猜忌,斐迪南因爲菲利普的突然病倒而袒露出的難以抑制的野心,還有唐·巴維試圖混水摸魚的企圖,這一切會在這段時間裡如發酵的麪包般膨脹起來。
這個時候的伊莎貝拉其實是很孤單的,在內她需要應付野心日隆的丈夫,對外還要和她那個突然不安分的女婿較勁,而在比利牛斯山的另一邊,法國人隨時可能發難的威脅也正刺激着她那敏銳的神經。
這一切的麻煩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同時擺在伊莎貝拉麪前,這讓她完全沒有了時間和精力再去重新考慮啓用哥倫布,也正是因爲這樣,哥倫布纔會在上次剛剛回到西班牙時就被解職甚至囚禁起來,因爲伊莎貝拉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約束這個同樣野心勃勃的探險家。
所以乾脆不如直接把他送進監獄,這樣至少可以在女王抽出時間重新關注他之前讓他冷靜一下。
只是亞歷山大顯然並不打算給伊莎貝拉喘息的機會,既然一切已經準備就緒,那麼就讓自己代替伊莎貝拉爲哥倫布籌劃這最後也是最爲輝煌的一次探險吧。
歷史上伊莎貝拉與哥倫布的最後一次交際也就是止於他的最後一次探險。
原本已經身體欠佳的伊莎貝拉固然並沒有看到她一直渴望建立的聯合王國的統一壯舉,其實也並沒有真正看到她所全力支持的對大西洋的探險發現的新大陸的真容。
只是現在的伊莎貝拉即便依舊對新航線和殖民地念念不忘,可是她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考慮這個。
而她在今後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卡斯蒂利亞的女王伊莎貝拉會在兩年多之後撒手人寰!
這是隻有亞歷山大知道的“秘密”。
也正因爲他知道這個,亞歷山大纔敢於直接站出來爲哥倫布的再次探險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
要建立一支遠洋探險隊所需要籌備的東西和時間是漫長的,即便擁有完全可以不必考慮支出用度問題的鉅額經費,但是金錢有時候的確不是萬能的。
“哥倫布兄弟探險公司”這個突然在馬拉加冒出來的公司是在向馬拉加當地市政廳繳納了60個金比索的擔保金之後倉促掛牌成立的。
這個公司的辦公地點就在那家水手工會樓下的過道里的一個房間。
隨便在門口釘上塊木牌就算開業的“哥倫布兄弟探險公司”生意還算火,在頭一天就有大批聞風而來的水手把這個房間擠得水泄不通,哥倫布幾次探索新殖民地帶回巨大財富的威望依舊讓人們津津樂道,雖然他曾經有過短暫的牢獄之災,但是很多人依舊十分看好他。
這讓哥倫布多少恢復了點信心,不過他也想起了當初亞歷山大對他的打擊,其實只需要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他就明白的知道亞歷山大的話是對的,伊莎貝拉或許認爲他還有些用處,但是他之前的過於貪心,也的確激怒了那位果斷固執的女王。
這從她屢屢任用大批新的探險家逐漸取代他的地位就可以看得出來,所以即便伊莎貝拉再次啓用他,可是哥倫布也知道當初他所渴望的與國王共分殖民地的想法顯然是不可能實現了。
那麼他就需要重新找新的東家,而現在看來似乎亞歷山大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位公爵慷慨大方,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對發現一片新世界有着旁人無法理解的巨大信心,這讓哥倫布甚至有種似乎他早就已經知道了那裡的一切,而只是需要自己去證明他的發現一樣。
這種想法有點荒謬,不過也正因爲這種自信而毫不吝嗇的投資讓哥倫布辦起事情來方便了許多。
需要籌備的船隻,召集的水手,淡水儲備,食物補給,船身配件,武器火炮,天氣記錄,洋流海圖,還有各種各樣複雜得需要羅列出一條長長清單的物資適用較之之前更加寬裕的資金迅速籌集起來的,這樣換來的就是比以往歷次籌備探險大大縮短的時間。
可即便是這樣,出航也不是短時間內的事,所以在爲這一切慷慨的簽字買單之後,亞歷山大就把這對兒兄弟扔在了馬拉加,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過就只是在馬拉加短暫的停留這段時間,從塞維利亞傳來的壞消息就接踵不斷。
唐·巴維的貴族聯軍再次與貢薩洛交戰,不過這次戰場已經轉移到了距離塞維利亞不遠的拉科納達,這不只意味着貴族聯軍節節敗退,更糟糕的是貢薩洛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分兵向塞維利亞西南挺近,進而威脅達爾維爾和下游與塞維利亞的聯繫。
迄今爲止貴族聯軍能夠依舊賦予頑抗,完全是依仗着能夠通過達爾維爾河與瀕臨大西洋的海港獲得來自各地的物資支援。
可是如果通往大西洋的達爾維爾河航道被貢薩洛截斷,那麼塞維利亞將會變成一座孤城。
到了這個時候貴族聯軍們才真正知道了貢薩洛的厲害,只是這似乎已經有些晚了,大概是發現已經勝券在握,貢薩洛再也不像之前那樣積極的要和安達羅西亞貴族們談判,他甚至讓人把那些派到他軍營裡的使者直接趕了出去,對現在的貢薩洛來說,趁着這次叛亂徹底摧毀安達盧西亞的舊貴族體系,恰恰符合伊莎貝拉的利益。
雖然時間只有幾天,可唐·巴維卻已經不止一次的派人給亞歷山大送信,這時候這位老謀深算的公爵已經再也看不到他之前的沉穩淡定,從信中那越來越激烈的語氣當中可以感覺到,唐·巴維已經開始亂了陣腳。
“公爵,我希望您遵守與我之間的協議,我寧可相信您在這個時候離開塞維利亞是在履行我們之間的承諾,而不是臨陣脫逃,所以我請求您儘快給予我答覆,因爲這不止關係到我,而是關係到整個安達魯西亞貴族聯盟的生死存亡。當然對於您所給予的真摯幫助我是不會忘記的,所以對於您提出的關於獲得塞維利亞交易所經營權的條件,我經過認真考慮之後決定予以接受,同時我也希望即便是爲了不讓這座美麗的交易所因爲戰火受到損害,您能夠及時的完成我們之間的協議。”
看着這封雖然滿含威脅,卻又難掩窘迫求援的信,亞歷山大卻是莞爾一笑。
之前唐·巴維的傲慢無禮在這個時候卻付出了代價,不過這並非是讓亞歷山大感到好笑的原因,他真正覺得有意思的,是唐·巴維催促他做的那件事。
“好了,這裡的事情都都交給你們了,”亞歷山大對哥倫布兄弟說“我很期待你們將給我帶來的奇蹟,那也是讓我們大家都有機會在歷史上留下一個註腳的壯舉。”
在吩咐完哥倫布兄弟之後,亞歷山大帶着謝爾和他的巴爾幹衛隊再次上船。
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是巴倫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