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入側殿，昏暗的光線瞬間籠罩了柳笙的視線。
頭頂，一道巨大的陰影橫貫殿頂，似乎是一具橫吊着人形神明，沉沉壓抑的氣息籠罩而下，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柳笙心中一凜，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座雕塑，材質深沉如墨，線條婀娜勾勒出女性的身軀。
側殿內，神官們已然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見蘇老太和柳笙兩人沒有穿着神袍踏入，殿內的目光紛紛投來，有些意外甚至帶着幾分審視。
一名身着白袍、衣袖僅有一道橫槓的一階神官立刻起身，上前攔住兩人，語氣冷硬：
“這裡是神殿的內部議事大廳，信衆不得入內，還請馬上離開。”
蘇老太聞言，依然維持着禮數，微微頷首，開口道：“我們是應大神官之邀，前來參會。”
說着，她拿出函書。
那神官接過函書，滿臉狐疑，顯然半信半疑，但這樣式確實是神殿慣用的，不可能做僞。
他正欲細看，卻被一道渾厚的聲音打斷：
“老蘇啊，你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好讓我們安排人去門口接你！”
聲音從殿內深處傳來，清晰而威嚴。
柳笙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豐碩的中年男子從陰影中邁步而來，眉宇間帶着似笑非笑的和氣，神袍金邊熠熠，顯然身份尊貴。
“李大神官。”
蘇老太立刻認出此人，拄着柺杖微微一躬身，行了個大禮。
柳笙聞言，心中微動，也跟着低頭行禮。
李大神官朗聲笑道：“老蘇，你可是我們邀請來的貴客，何必如此客氣？這倒讓我覺得過意不去。”
說着，他徑直走到兩人面前，語氣中多了幾分招呼的隨意：“來吧，進來說話。”
那一階神官見狀，面上浮現一絲尷尬，忙躬身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蘇老太扶着柺杖緩緩起身，擡頭看向李大神官，微微一笑：“多謝大神官。”
柳笙則暗暗打量着這位大神官。
他的面容隱隱帶着幾分熟悉，與她另一個世界中的某人重疊了些許印象。
【是不是那個什麼禮部尚書？】
【好像是，沒想到在這裡做了大神官。】
【不過，一共有三大神官，他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這地位也不一般了……】
柳笙看着如今的李大神官，肚皮比另一個世界的要寬廣許多，臉也橫向發展，知道坐着這個位置應當是相當滋潤。
柳笙低垂眼眸，掩去眸底的念頭，扶着蘇老太，跟隨李大神官走向長桌最末端的座位。
“來吧，請坐。”李大神官指了指靠近殿門的邊緣位置。
蘇老太趁機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學生，也是今年的狀元，柳笙。”
但是對方顯然沒什麼興趣，只是隨意擡眸瞥了一眼，然後淡淡地“哦”了一聲，算是迴應。
隨即徑直轉身，走回長桌最上首的主位坐下。
柳笙遠遠望去，見那裡還坐着另外兩位大神官。
只是因爲這個桌子太長太遠，加上似乎爲了營造無形的威壓，刻意讓上方的陰影籠罩，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件件雪白的神袍，還有衣襟和袖子上的金邊。
蘇老太無奈地對柳笙說道：“現在還不是介紹你的好時機……”
柳笙點頭道：“沒事，蘇大學士，學生明白。”
隨後，蘇老太在桌邊落座，與一階神官挨着。
而柳笙當然站着，站在神明雕像投下的陰影之外。
殿門沉重地關上，議事正式開始。
瞬間，柳笙身前擠滿了見習神官。
他們低聲竊語，對於柳笙這樣穿着學子服站在此處，疑惑間也是頗有微詞。
但是有人見到了李大神官方纔接見蘇大學士和她的那一幕，於是相互竊竊私語傳遞着，這纔沒有對柳笙在此提出什麼異議。
最上方的李大神官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今日的會議，是關於無上神恩澤分配的問題。”
他的聲音在殿中迴盪，語氣沉穩而威嚴：“這一個月以來，有信衆反映，無上神賜下的靈氣量明顯減少。”
這句話落下，氣氛驟然一緊。
另一位大神官低沉而滄桑的聲音接道：“這些反饋究竟是事實，還是信衆誇大其詞，仍需仔細甄別。”
柳笙聽着這熟悉的聲音，眉心微蹙。
似乎是梅院正的聲音。
而且，是梅虞幸，也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梅院正。
她的目光掠過會場，發現不少神官的身形隨着這句話微微一震，顯然“恩澤分配”的問題觸動了衆神官的敏感神經。
殿內的竊竊私語漸漸響起，衆神官紛紛低聲討論，氣氛逐漸變得躁動。
“這根本是信衆的無稽之談，毫無根據。”一名五階神官率先開口，語氣冷漠，“對於妄言此事的信衆，我們已給予懲戒，絕不能讓他們攪亂秩序。”
“或許只是你們轄區的信徒有問題，我們轄區一切正常。”另一名神官懶懶說道，語氣中透着幾分傲慢。
“說不定是你們隱瞞不報，然後偷偷處置了呢？”另外一個神官冷笑道。
“荒謬！”那位神官立刻大聲反駁，語調激烈起來，“真是信口雌黃！”
“是我信口雌黃，還是你惱羞成怒呢？”另一位神官嗤笑道，“要知道，你可是有先例的。”
“什麼先例！神殿已經查清，這都是瀆神者誣告，不是已經處置了嗎？”
“是不是誣告你最清楚……”
頓時，殿內亂作一團，柳笙眉頭微皺，沒想到這神殿議事竟然是如此散漫的開端。
而且，對於處置信衆，說得像是處置廢料一樣隨意，令人一陣心寒。
“安靜！”
突然，第三位大神官冷然開口，女聲清冷且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在柳笙聽來，也是有幾分熟悉。
“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女子的聲音繼續說道，語氣不耐。
“這些無謂的爭執毫無意義。當前的問題，是如何防止信衆的信仰動搖。”
多說了一句，柳笙越發覺得熟悉。
如果看臉，柳笙或許會對不上號。
但是如今只聽聲音，加上場景昏暗，屏蔽了其他因素的影響，柳笙反倒是有些辨認出不同來。
【這個……似乎是雲水澗老闆的聲音。】
【也就是瀟湘樓樓主？】
【不對，她不是一個詭物嗎？還能進入神殿，成爲大神官？】
【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了。】
“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將這些要動搖信仰的人抓起來，絕對不能讓無上神的信仰產生半分瑕疵。”那位疑似樓主的大神官冷冷地說道。
“沒錯。”李大神官隨聲附和，“諸位記住，今日之後，若有人問起這樣的問題，你們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了嗎？”
“就說，這是他們的幻覺，絕無此事。”有人低聲說道。
“不對，應該是反思你們自己，是否對無上神有不敬之處，應當給神廟捐香火錢，以彌補過錯。”另一位神官語氣冷淡地補充。
這話說得理所當然，然而周圍不少神官紛紛點頭，身形聳動着。
上面的大神官卻巋然不動，只是三道黑影高高坐着。
“你們都錯了。”
一道聲音冷冷響起，正是之前開口的那位五階神官，僅次於幾位大神官的存在。
因此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了。
“對於膽敢質疑無上神的人，唯一的辦法，就是神聖處決。”
短短一句話，帶着殺伐氣息的果決，冰冷得彷彿將空氣凍住。
所有議論聲頓時消失。
柳笙屏住了呼吸。
【什麼是神聖處決？】
柳笙從未在外聽過這麼一個詞，但是如今聽來，顯然是一個內部詞語。
而且，按照周圍驟然降到冰點的氣氛，不難猜測這到底代表着什麼。
“沒錯。”李大神官冷酷地應聲，“林神官所言極是。”
隨即，他大聲宣佈道：
“從今日起，每個轄區的神殿和神廟都需配合行動，確保信仰純淨無瑕。”
柳笙靜靜站在陰影之外，手指微微蜷縮，寒氣自腳底涌上。
耳邊的一句句，都像利刃刺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