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師睜開雙眼。
乾涸的眼眶中泛起一抹溼潤的光。
還好他的頭髮雜草一般披散下來，枯槁的臉藏在陰影之中，這些小輩看不到。
他清咳一聲，掩飾道：“走吧，去找你們的朋友。”
文微闌和喬語聽聞此言，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相視一笑。
隨即，兩人又立刻意識到什麼，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各自別開了臉。
“你們的朋友，可能不小心進入了別的墓穴……”大國師坦誠道。
“別的墓穴？”文微闌微微一愣，心中隱隱有了不安。
“也許是……真正的帝王之墓？”喬語試探着問道。
“也不一定，她也許在另一個假墓之中。”大國師搖了搖頭，“帝王之墓不是那麼容易進入的，就連神殿……雖然能遷墳，但是並沒有進去的能力，這是需要帝王血脈的。”
聽大國師這麼說，文微闌眉頭一皺。
喬語更是擔憂起來，問道：“那怎麼辦？”
“無妨，我自有法子。”大國師一揮袍袖，篤定地說道，“我們可以進入聯通所有墓穴的核心，再想辦法逆向尋找，進入她所在的墓穴。”
文微闌目光微凝，問道：“可是，爲什麼不能像方纔我們進入那樣去尋找？”
“情況不同。”大國師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上一次是因爲這座墓穴正好輪轉到了入口位置，你們便得以順利進入。但如今，墓穴已開始移動，彼此錯開，想要再精準找到並非易事。”
“也就是說，這些墓穴會在地底輪轉？”文微闌皺眉道。
喬語撓了撓頭，想到一些曾經上大學時候學過的工程結構，但是一想到放在這長安之下，得有多少人力物力參與才行？
“你可以將其想象成一個巨大的轉盤。”大國師徐徐說道，“皇城與神殿山之下，是錯綜複雜的地底結構。無數墓穴，就像這個轉盤上的分格，緩慢而規律地輪轉。”
“不過，你們不要想着用常理去思考。”他又補充道，“畢竟這裡面涉及遠超人間的力量……”
蘇老太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也就是說，我們進入此地時，恰好輪到了這座墓穴的位置，而且有一個時限不動，所以你們才能與我們相遇？”
“正是如此。”大國師答道，“但你們的朋友，恐怕不知什麼原因，被捲入了其他墓穴。”
關於這一點，他也想不明白。
喬語倒是有些理解了。
“所以按照如此說法，核心反而是更容易尋找的？”
“沒錯，相比起這些輪轉的墓穴，核心的移動更爲緩慢。”大國師欣慰地點點頭，“所以，眼下只有按照我所說的法子，進入帝墓核心，才能找到她。”
文微闌和喬語對視一眼，均點了點頭，沒有異議。
緊接着，大國師神色微愣，語氣嚴肅起來：“不過，我必須警告你們，核心並非尋常之地，萬萬不可隨意動手，否則……”
“否則會怎麼樣？”文微闌心中一緊，莫名聯想到柳笙如今加速的心跳。
“否則可能會驚動神殿，就算無上神……咳，不好了，神殿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力量不容小覷。更別說那裡還有……”
大國師的聲音略帶壓抑，似乎不願多言。
“你們無法想象的東西。”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目光深沉如淵，似是藏着未盡之意。
文微闌和喬語心中一凜，點頭表示明白。
蘇老太緩緩拄着柺杖站起。
喬語連忙扶着，擔憂道：“蘇大學士，您傷勢未愈，不如先出去休息。”
蘇老太擺了擺手，淡淡道：“不用，這點傷對於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以前受過更重的傷，還不是要繼續提刀獵詭？”
話已至此，文微闌和喬語也不好再多勸。
而且兩人心中焦急，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柳笙，便各自默然跟上大國師。
沒想到，大國師竟邁步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文微闌一愣，連忙上前問道：“大國師，不是說好帶我們去找朋友嗎？”
“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們，就不會食言。”大國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語氣依舊淡漠，“此處是假墓，不通核心。想要進入核心，須從外部另覓路徑。”
他擡眼看着文微闌，冷冷道：“愛信不信，信便跟上。”
文微闌下意識握緊了拳頭，胸口傳來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她不確定是因爲眼前這些訊息，還是因爲隱隱感知到柳笙此時正在恐慌中，只能迅速跟上大國師的步伐。
……
與此同時，柳笙的世界中，斑斕的膠質將她牢牢裹纏。
她越是掙扎，那些膠質就愈發緊繃，像是活物般將她纏繞得密不透風。
這些東西似曾相識。
柳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着破局之法。
【或許，應該用小觸手將這些東西徹底抽乾……】
但心海中又有別的聲音傳來：
【不不不，或者應該融爲一體，成爲同伴。】
【從記憶裡看，你似乎跟我們一起遊蕩過。】
【也算曾經是同族了。】
【是啊……】
【是啊！】
【你的資質還不錯。】
【可配做我們的族人。】
【一起吧，成爲我們的族人！】
【加入我們，成爲我們的一部分。】
柳笙聽了半天這些聲音，才逐漸明白這到底來源於什麼。
不是她自己。
而是這些來自外星高維的族羣生物。
她似乎正在與它們思維同步中。
沒想到，這一具神屍體內竟然還保留着這些族羣生物！
【當然，我們還活着。只是未曾遇到合適的誕生環境，暫且休眠罷了……】
低語持續不斷，將柳笙的思緒逐漸拉扯，進入更深的同步。
“合適的環境？”柳笙心中一顫，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是全面詭化嗎？”
【當然，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寒夜降臨，真正的神明纔會誕生……】
柳笙確實理解。
瑪麗卡的半神狀態。
還有，爲什麼北境要用神屍塑造出冥神，然後推行全面詭化。
造神，然後等待寒夜降臨。
那她呢？
她難道不該順勢而爲？
這是真正的神明！
不是無上神那樣的僞神，而是實實在在的、降臨於世的偉大存在。
神明的低語越發溫柔而誘惑：
【不要再分彼此了，成爲我們吧……】
柳笙的意志逐漸沉淪，彷彿迴歸了熟悉的同族懷抱，全身上下被溫暖柔和的力量包裹，如同重回胎盤般寧靜而安心。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正在悄然蛻變，與那些來自宇宙深處、不知名的高維生物同步。
她的視界也隨之變化，彷彿打開了一扇通往另一維度的大門。
鼻尖縈繞着濃郁而甜膩的血肉香氣，四肢無法動彈，但她卻無需動作，僅僅端坐着，便能感受到無盡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涌入體內。
周圍擁擠着無數的“兄弟姐妹”，他們與她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彷彿本就是一體。
她眼前是一個個虔誠跪拜的身影，他們雪白無暇，散發着靈魂的微光，面孔模糊而神聖，雙手合十，向她祈禱着。
隨着他們的祈求，一縷縷信仰之力化作暖流，順着無形的軌跡涌入她的體內。
周圍恢弘的神殿大廳籠罩，巍峨而靜謐。
柳笙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端坐於神殿神像的位置，被無數信徒膜拜。
【當然，你已經是我們的一份子，坐在這裡再合適不過。】
這句話還挺有道理的。
更令她驚訝的是，修爲的桎梏竟在這片異樣的氛圍中悄然崩塌，原本因無上神靈氣枯竭而被迫停滯的修行，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提升起來。
洞玄境巔峰，破！
神藏境，前中後期，一一突破！
直至一舉突破了神藏境，邁入一個前所未有的未知領域。
【我們是半神，當然不能用世俗的修行境界來衡量。】
“是嗎？神藏境之上，竟然還有更高的境界？”
【當然，只是你們的文明太低級了，根本無法理解更高的存在。】
【而且你們的世界，本就是一片無靈之地，能夠走到這一步，已是高維的饋贈。】
【不過……也並非善類……】
【但無妨，有我們在，必能護你們平安度過那所謂的“神降日”。】
柳笙疑問：“我們不是已經成爲一體了嗎？怎麼還有分你我？”
【你說得對。】
【融合還不夠徹底……】
【放下心中的抗拒……】
【放下所有的思考……】
【要更緊密一些，成爲真正的一體。】
於是，柳笙感覺自己的肉體又被收緊了。
那種溫暖而窒息的感覺再度襲來，如潮水般將她浸沒，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安心。
沉沉倦意不知從何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望着四周愈加密集的白色信徒。
他們像是沒有盡頭般從虛空中浮現，越來越多，虔誠地聚攏在神殿之內。
甚至裡面似乎有她熟悉的身影。
但是倦意襲來，她視野模糊不清，只剩下淡淡的感慨。
“哇，我們的信徒真多……”
【這還不算什麼，很快，我們將擁有更多。】
她下意識地問道：“怎麼才能更多？”
【那就要看你，能爲我們帶來什麼了……】
那低語依舊溫和，彷彿從母體深處傳來，卻隱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