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環境癡纏(七)
戲劇指導請的大手是郭雲教授那一組人,他們之中有導演、編劇、製作,甚至還有歷史學家和設計師。裴清其實算是見習的,外加當吉祥物坐鎮。
郭雲朝裴清招招手,示意他過來一下,裴清便走到她身邊去了。
“需要我做什麼嗎?”
郭雲低頭瞅了一眼人物的原型設定,問道:“是你讓加了紋身了?”
裴清還未開口解釋,旁邊立刻有人搖着頭不認同,“這樣看着不太正統,還是不要了,一個晚輩的意見……”
年輕的女設計師卻反駁,“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能吸引更多的觀衆。”
郭雲微微點頭,“先看看效果就知道了。”
裴清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說道:“如果……太頹靡了就撤吧,我只是想着……”
“好了好了,”郭雲笑了笑,“別擔心,又不會真要你負什麼責任,李導都點頭了還怕什麼。”
裴清滿懷忐忑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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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最開始倆人的相遇,六皇子持箭把兇殘的野禽一一擊落了,昔言和他再無交集。
所以,昔言扮作侍女接近他時,六皇子也一直以爲他是女兒身。
那日,他給六皇子悄悄送藥過來,一個太監擋住了他的去路,尖着嗓門問道:“賤`奴,生面孔,往哪裡去的?”
不像一般侍女把雙手乖巧地交疊着,並且垂在身側。昔言的模樣很肆意,他擡了擡着手中的食盒,語氣不卑不亢,“我去見六皇子殿下。”
“那可得等等,先進去通報一聲。”那管事的太監瞥了眼他旁邊的那個人,那人會意便弓着腰進去了。
昔言的目光越過這些人,直直朝裡面望去。眼睛裡的灼灼的熱忱和他嘴角佯裝的輕侮相互背離。他等不及了,懶得和這些`閹`人周旋,大步地走了進去。
那太監立刻拉住了他的寬袖,“沒有命令可不準進。”
“我是來給六皇子殿下送食盒的。”他的語氣平靜冷淡,每個字都吐得非常清晰,不帶絲毫雜音。只有戲園子裡的纔能有這樣純粹的語調。
“放肆!”那太監的嗓門尖利起來,“哪裡來的`賤`婢如此大膽,咱家怎麼從來沒見過……瞧見這小模樣倒是有幾分俊俏……”說着便把枯枝一樣的手指伸過來,往那乾淨的臉上探去。
昔言的目光中露出兇悍的殺意,但是他還沒出手,那老太監就嘶聲叫了起來。
食指和中指被齊齊削去,掉在地上,還有幾滴血濺到了昔言的臉上。
六皇子溫昱收了劍,目光銳利,語氣陰冷,“不想活了?”
那人跪在地上呻`吟不止,“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溫昱冷冷地撇過視線,“狗奴才,滾。”旁邊的小太監哆哆嗦嗦地把那老奴拖下去了。
溫昱這纔看向昔言,對方的模樣極合他的心意,他這麼端詳了片刻,臉上的神情變得柔和起來,“你,過來罷。”
有了幾幕相遇的橋段作爲整部片子的過渡,劇情中的六皇子是越來越信任這個“侍女”的,甚至把他帶到自己的內殿服侍,還把原來的那一羣不上心的奴才都撤了,留下昔言一個人在他身邊。
某次,昔言服侍六皇子沐浴。
就剩下他和他兩個人時,昔言伸出緩緩地解開六皇子繁縟的衣飾,溫昱看着那流暢至極的手指線條,並不似一般女子那樣細膩小巧。
溫昱便開玩笑道:“想必沒做過女紅,這手不夠秀氣。”
一邊說着一邊抓住了那雙手。
“昔言的出身是什麼呢?不知能否成爲本殿下的侍妾……”
一般侍女哪敢和六皇子離得這麼近,眼前這個“侍女”倒十分放肆,甩開了六皇子的手,“殿下是開玩笑吧……”背過身去,嘴角帶着笑意,目光一片幽深。
在沐浴的時候,六皇子玩心大起,他也正當血氣方剛的年華,對隱秘的房`事充滿了探究的欲`望,而眼前這個人又深合他心意,而且寵`幸過後,一般會讓對方更加忠心於自己。
自己的喜愛和利害關係的種種,讓六皇子下決心今晚一定“要了”這小妾。
他故意把昔言拖下水,衣物`溼`漉漉地貼在身上,淋`溼`過後的人兒更顯得清雋了,只是那臉上的表情也太過冷靜了些,那清晰的眉目之間似乎帶了一股英氣,而一般女子不是早就應該紅着臉嬌嗔起來了嗎?
他看上的人,果然和尋常女子不同。後來,溫昱才知道,這種不同也實在太徹底了。
六皇子只當對方是太過害羞了。他笑着走過去,一把抱住了昔言,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輕聲撫`慰道:“別怕。”
手便往昔言的衣服裡探去……
咦,怎麼這般平坦?
對方一擡手,輕輕巧巧地抓住了六皇子的手腕,往浴池邊上壓去。
笑道:“殿下別動,讓我來伺候你。”
那嗓音醇厚如美酒,清冽,但很明顯是男子的聲音,和之前略微柔和的中性女音截然不同。
六皇子驚愕萬分地瞪大了眼睛,昔言靠了過來……
第一幕,錄製完畢。
兩個主演下來的時候,裴清代替助理給他們遞過去兩瓶水,“辛苦了,效果很棒。”
其中一個演員對他笑了笑,而飾演戲子的那個人似乎性格比較內向,甚至都沒看裴清一眼就自顧自地坐到邊上去了。
裴清聳聳肩也沒太在意,又看到站在角落處的溫言。
溫言靜靜地看着演出場景的中央,目光寂寂的,像藏着一段從不被人知曉的故事。目光裡隱現的心事讓裴清感覺到他的失落和寂寥。溫言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淡泊和漠不關心,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裡。
裴清微蹙着眉頭定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拿着一瓶水走到溫言身邊。
“想什麼呢?總感覺你是不開心的樣子。”
溫言不說話,眼睛緊盯着一處不動。
裴清把那瓶水擰開,遞給他,“要喝水嗎?”
溫言沒有接過那瓶水,卻突然抓緊了裴清的手腕,差點讓水潑出來。
他蹙着眉頭說,“我們……”
“嗯?我們怎麼了?”
溫言的目光驟然黯淡下去,“再也回不去了……”
裴清雖然不太懂他在扼腕些什麼,但是那種惋傷的神情卻刺痛了他的心。
他摸了摸溫言的發,指尖輕柔地順着他的髮絲。
“是不是因爲主角演得太有代入感了,所以讓你想到了一些別的?”
溫言擡起頭,凝視着裴清,說出了讓裴清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別想再離開了……”
他的眼神不僅很執着,而且有些沉鬱陰鷙。一字一字地緩緩道出。
裴清心裡一驚,嘴上說的是,“……我發現,你去演昔言好像更合適……”
溫言聽不太懂他話的意思,只注意聽到了昔言兩個字,他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點。
“你不是已經忘了我麼……怎的還記得我名字?”
裴清訝異得挪不開視線了,“你演的很像啊!我說啊,你應該是表演系的吧?”
溫言的神情變得鬱郁的,眼底強自壓抑着灼熱,“我沒有演……爲何你到現在都不信?”
裴清讚歎地一拍手,“真是絕了!”然後在心裡想着非要把他推薦給導演不可。
溫言站起來,冷冷一笑,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去。
裴清去拉他的手,“你去哪啊?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別亂走,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對方揮開了他的手。
裴清對於溫言的突然生氣有些難以理解,甚至到了大家聚在一起吃完飯的時候,溫言都沒有出現。裴清站在旅館門口東張西望地尋找他的身影,可是一無所獲。
霍醒打趣道:“師兄凡心大動啦,從來沒見你對一個人那麼上心過呢,就連我這個小師弟都不甚得寵。”
裴清白了他一眼,“少跟我廢話了,快進去吃飯吧,替我好好招待那幾位。”
“那你準備去哪啊?”
“我去那邊找找,別等我了。”
“哎哎哎……”
這裡不大,找起人來很方便也很快,裴清把所有地方都走遍了,可還是沒有找到人。更離奇的是,他問了很多人是否見過溫言,他們都從沒見過這個人。溫言那種人,只要一面,絕對會讓人印象深刻,如果一旦出現在別人的視線,怎麼會說“從來沒見過”?
一個驚悚的想法突然冒出來,裴清打了個激靈。
不可能的吧……溫言怎麼會是鬼呢?怎麼能是鬼呢?
天色一暗,他也不敢在這棟拍戲的樓閣裡多呆,打算等晚上拍戲的時候再來問問。
一路往回走的時候,總感覺有人在跟着他,可是每次回過頭一看,都是空蕩蕩的。
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閣裡踩出一聲聲迴響,
溫言其實沒有故意跟着他,只是他人型維持不住了,所以就以鬼魂的心態呆在樓頂。裴清突然出現了,他就忍不住出來見他,然後跟着他走了幾步。一般情況下,裴清是不會發現的,但這地方容易聚陰,裴清對鬼魂的感應也就變強了。
走到樓下的廳堂,裴清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猛然回過頭。
不知是不是幻覺,裴清覺得自己又看到了那雙塗着胭紅的眼睛。
一閃而過,撩`人心魄。
裴清試探性地對着空曠的廳堂喊了一聲,“溫言……是你嗎?”
自然是無人回答。
溫言站在他面前,嘴角的笑意有點冷,“爲何現在又來找我?”
裴清又喚了幾聲他的名字。
溫言低下頭,長長地嘆了一聲。
於他,他總是會不忍心。
連恨,都是不徹底的。
空蕩蕩的樓閣讓裴清產生了一種怪異的失落感,他正打算快點離開時。一擡眼,卻看到溫言站在雕花的柱子下。
穿着那身紅色的戲裝,頭上戴着交相輝映的頭面兒。
裴清的心跳又失控了,他走過去,輕輕撫過他的發,“你……不是人?”
“不是,”溫言看向他,“你怕我嗎?”
裴清笑了,“……怎麼會?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
溫言輕輕笑了,眨眼間,消失不見了。裴清一怔,朝着一個方向尋去。
這情景似曾相識。不知,這是幻境,還是現實呢?
但是裴清不想管那麼多了,幻境和現實,又有什麼分別呢?他就是想見溫言。
理智告訴他,不要靠近,但是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深陷其中。
一個房間的門敞着,裴清走進去。
溫言坐在銅鏡臺前,長髮已經散落下來了,戲妝才卸到一半,被進來的裴清打斷了。從銅鏡裡,裴清能看到那張他極爲迷戀的臉。
裴清站在他的身後,抱住他的肩膀,低聲說:“還真是怕我了不成?怎麼躲在這?”
溫言只笑,並不搭理他,那笑容讓他心癢癢的。
在現實裡,裴清是有理智的,他還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爲,在溫言越矩的時候他還能理智地制止。但是在幻境裡,他只剩下純粹的感情和本能了。
他按捺不住了,伸手抓住溫言的手腕,又拿起手旁的筆,然後解`開溫言的前襟,在他胸膛上勾勒了一筆,嫣紅的色彩。
他湊到對方耳邊說:“我來幫你卸妝吧。”
溫言站起來,抱着裴清轉了個身,把他壓在銅鏡臺上,染了情的眉目非常動人。
他拉着裴清的衣襟,傾身狠狠地吻他。
沒有燈,周圍是紅色的燭火。而溫言穿着一身紅,這麼看着,倒像是成親。
曖`昧的微光,情`色`氤氳。
手指在對方身體上靈活地`遊`走,帶着刻骨的力度,像是要留下自己的印記一般。生怕稍稍一放開,雙雙皆化爲幻象——你碰不到我,我看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