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穿過村裡的土道,在文光耀家門前停了下來。這是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村院落,門前是一棵老槐樹,院裡也有一棵,卻沒有院牆,只是一些散碎的石頭把院子圍了起來,也沒有大門,只是幾塊木板釘在一塊,權當門用。
吳卓然卻不計較這些,她興奮地跳下三輪車,打量着這個“家。”
文光耀抓了一些吳卓然買的零食,“叔,拿着,回去給亮亮吃。”
才臣叔憨厚地笑笑,“俺那能要恁的東西?”
文德順輕輕地說道,“耀給你東西,你就拿着,也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
才臣叔這才接過來,三輪車在門前拐了個彎就不見了。
母親範連英和二妹文光華聽見車響都跑了出來,文光華正在讀高三,明年就要高考,十一就放兩天假,聽說哥哥帶着未來的嫂子回來,很是高興。
吳卓然也看到了她倆,她上前幾步,“阿姨。”她輕輕問候道。
範連英中等個子,皮膚黝黑,她把兩隻手不斷在腰布上擦着,高興地臉上笑開了花,眼睛卻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吳卓然,“這閨女真俊唻,來來,快進家裡坐,走了一道,累了吧?”
“不累。”吳卓然輕輕說道,她還是有些羞澀,略顯扭捏。
“嫂子。”看到文光采把東西往院裡拿,文光華走上前輕輕拉住吳卓然的手,她是個文靜的人,個頭模樣與文光采幾乎一模一樣,但勝在皮膚白淨,“快進去吧,我給你打盆水洗洗臉吧。”
吳卓然衝着文光華笑了笑,拉着手與她一道進了門,“爹,走吧。”文光耀衝着笑呵呵的文德順說道。
進了院,吳卓然不由開始打量起這個家來。北面是四間正房,卻西面三間是土坯房,只有東邊一間是磚房,西廂房則是兩間更矮的土坯房。
院子裡雖然是黃土地面,但收拾得挺乾淨,還灑了水,金黃的玉米和穀子成堆地堆在牆邊,牆上掛着葫蘆、大蒜和一些農具,磚房前面還有一口水井,水井旁仍有一棵槐樹,枝繁葉茂,在最東邊有一間用碎石砌成矮牆的空間,可能就是家裡的廁所了。
“嫂子,我給你打水吧。”文光采放下東西,又走了出來,她來到井旁,輕車熟路地用轆轆從井裡打上一桶水來,井旁放着一個木製的臉盆架,文光采用瓢把水舀進臉盆裡。
井水清新涼洌,讓吳卓然精神一振,旅途疲勞不自覺消減了許多,“擦把臉,嫂子。”文光華又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塊嶄新的毛巾,“那啥,閨女,快進屋,好好歇歇,等會兒俺們就開飯。”範連雲熱情地招呼道。
吳卓然明顯感受到這個家對她的重視,不由很是感動,她不好意思道,“阿姨,你叫我然然吧。”
範連雲高興地說道,“那然然,然然,快進屋裡坐。”文德順看他們進屋,自己在院子裡一蹲,順手拿出一支菸來,美美地抽起來。
三間土坯房的正門上掛着一個紗簾,掀開紗簾進來,吳卓然感覺到屋裡很暗,她驚奇地發現屋子沒有後窗,屋頂上也沒有天棚,檁條還露在外面,被做飯的蒸汽薰得烏黑,一盞電燈可能是剛剛擦過,正發出熾熱的光芒。
屋子的牆壁上仍是黃黃的土牆,只不過抹得非常平滑,進門的這間屋子應兼作廚房,磚砌的竈臺裡飄出一陣肉香味,竈臺上面抹了一層水泥,上面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靠北牆還堆了幾隻鼓鼓的編織袋子,東間的磚房掛着門簾,門簾好象也是新的,看來也是剛剛換上去的。
“嫂子,進屋裡坐吧。”文光采熱情招呼,挑開了西屋的門簾。吳卓然笑笑,“我自己來,你別客氣。”
西屋裡面還有一個套間,也掛着一個門簾,土炕的牆上貼着一些新報紙,報紙上面則是有些發黃了的獎狀,幾乎全部都是文光耀的,炕下面有一隻長凳和幾隻短凳,在靠北牆處的桌子上放着一臺大約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估計就是這個家裡值錢的物件了。
吳卓然仔細地瞅着電視機上方的像框,像框裡有這個家裡各個年齡的照片,其中一張文光耀正坐在椅子上,露着小雞雞,朝人們傻笑呢,這應該是過百歲時的留影,她不禁有些羞赧,趕緊轉過頭來。
文光耀拿起桌上的的一個搪瓷缸子,“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水,他抹抹嘴放下缸子,大聲說,“娘,吃飯吧,俺們餓了。採,你去把蟹子蒸上。”文光耀又吩咐道。
“你回來就支使俺,俺還想跟嫂子多說兩句話唻。”文光采不樂意歸不樂意,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吳卓然趕緊從放在炕上的包裡把買的東西拿出來,“阿姨,這是給你和大爺的,”她又把牛仔褲和髮卡遞給文光華,“這是給你的,”相對於大大咧咧的文光采,她感覺自己更喜歡這個三妹。
“謝謝嫂子,”文光華笑道,看來她挺喜歡這個髮卡,愛不釋手,範連英笑着把東西放下,“你來就好了,花這些錢幹什麼,以後可不敢花錢了。”
文光采也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吳卓然遞過來的化妝品,她笑着說道,“嫂子,俺不用化妝品,”但看到哥哥正瞪着她,她馬上改口笑道,“那你教我怎麼用吧。”
範連英從炕蓆下面拿出一個紅包,抓住吳卓然的手塞進她手裡,“閨女,拿着,俺的一點心意。”
吳卓然慌忙想推辭,“阿姨,我不要。”
範連英卻笑着說道,“阿姨喜歡纔給恁,拿着。”她不由分說把紅包放進吳卓然的手裡,“那行,俺收拾飯去。”
吳卓然看看文光耀,文光耀笑着示意她收起來,看着一家人其樂融融,他突然想到自己在吳家遭受的冷遇,不由有些心寒,但看着吳卓然與三妹笑呵呵的樣子,這點不愉快馬上又煙消雲散。
晚飯在炕上吃,除了“赤甲紅”和先端上來洋粉外,仍以肉爲主,燒雞、火腿、肉丸子、燒排骨、紅燒雞塊……,吳卓然倒也不忌諱吃肉,菜雖然鹹,但仍“有滋有味”地吃着,文德順見她這樣,高興地把盅裡的白酒一飲而盡。
“哥,俺不想在化工廠幹了,俺跟你到龍城吧。”文光采啃着一個雞爪,看着文光耀說道。
範連英也放下手裡的筷子,“化工廠味大,閨女家在那幹也不是個事,你給你妹找個事幹吧。”
文光耀笑道,“娘,我現在剛畢業,哪有那個本事?難弄。”
“你不是幹部了嗎?”範連英好奇道,“給你妹找個事還困難?”吳卓然趁機放下手裡的筷子,要不範連英就要一直催促她吃這吃那。
“我剛到政府上班,再說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以後再說吧。”文光耀知道了妹妹的想法,也不是不想辦,他也知道一個沒有文憑的女孩子整天在化工廠裡做的都是啥營生,但卻是有心無力,這讓他很是鬱悶。
文光采有些失望,“那啥,哥,你可得想着這事,別忘唻。”
飯還沒吃完,村裡幾個年輕人卻走進院子,“耀回來了?我們過來看看媳婦。”他們邊說邊挑開門簾走進屋來。
看着他們嘻笑地站在炕下,吳卓然羞澀地剛想從炕上站起來,範連英一把按住了她,“恁幾個吃了嗎,沒吃就在這吃點。”文光耀走下炕來,“你們咋知道我回來了?”
年輕人與他年齡都不多,紛紛說道,“吃唻,吃唻,聽說你當幹部了?”
一個瘦高個笑道,“恁媳婦挺漂亮,也是大學生?”他羨慕地瞅着吳卓然,吳卓然的臉都紅了。
範連英卻笑道,“俊朋,俺聽恁娘說,你年底就要結婚,這下好唻,家裡也有下崽的人唻,恁三個也得快點,婚早結了,媳婦肚子咋還沒有動靜?”
這幾個人都扭捏着不說話,其中一個對文光耀笑道,“走吧,到俊朋的媳婦屋看看,擱平時誰都不讓進。”
文光耀對吳卓然說道,“我出去趟,困了你就先睡。”幾個人勾肩搭背開始往外走,院裡隱約傳來一句,“聽說你在龍城那邊,天天吃大米飯、紅燒肉,咋也不見你胖唻……”
吳卓然本來對文光耀撇下她頗有微詞,但一聽這句話卻是不由得笑出聲來,“這都是俺哥的同學,”文光采也笑了,“好愛講幾句笑話。”
吃完飯,吳卓然要幫忙收拾飯桌,範連英卻又把她摁在炕上,“你在俺們家啥活也別幹,不是還有她姐倆。”
文光華也笑道,“嫂子,你坐會兒,一會兒就好。”文光采卻不說話,早就開始收拾起來。
一邊看着黑白電視,一邊搖着蒲扇,一邊與範連英說着話,她的心思卻在文光耀身上,可是到了十一點還是不見文光耀的身影。
看着她打了個哈欠,範連英笑道,“困了就睡,不用等他,”她又轉頭跟文光華說,“華,你跟你嫂子睡東間你哥那間屋,採跟我睡這間,你爹和你哥睡西套間。”
文光采撅撅嘴,“怎麼不讓俺跟俺嫂子睡?”她又對吳卓然說道,“俺哥每次回來,都要喝酒、打撲克一個通宵,你不用等他。”
範連英笑道,“你跟恁娘睡還委曲你不?就你話多。”她又埋怨了一句。
吳卓然走進東屋,東屋雖然也是這種泥牆,但有幾件簡單的傢俱,翻着炕頭上的書,又跟文光采說了會話,聞着薄被上的樟腦球味,吳卓然沉沉睡了過去。
也許是她並不拘束,也或許是旅途太累,一路顛簸,早上醒來時,文光華早已不在身邊。
吳卓然趕緊穿衣下地,畢竟還要給未來的婆婆、小姑子們留下個好印象。當她掀簾出屋,卻見文光耀正在院裡抱着一隻雞跟文光華說話,他在詢問她的學習成績,但看樣子卻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