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振賢家在村東頭,一路上,崔寶森說起農活來如數家珍,看來也是莊稼院裡的行家裡手,他不時揪幾個剛從地裡刨出來、堆在街邊的花生,“今年的白沙不錯,一畝能出個千數斤吧?”白沙是花生的一個品種。
看着崔寶森的樣子,文光耀暗自感嘆,到哪座山唱哪首歌,進村了就得說老百姓的話,他也學着崔寶森的樣子揪了幾個花生吃起來。
來到一處房屋跟前,房頂的瓦還是那種老式的小瓦,房頂高低不平,估計家裡肯定漏雨,看來家裡確實不好過,魏振禧推開破敗掉漆的大門,“振賢,振賢在家沒有?”
他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竄出一隻大黑狗,狗沒拴,朝着文光耀他們就撲了過來,
文光耀反應很快,順手抄起門後的鐵杴,還沒拍到狗頭上就聽裡屋一個婦女喊道,“花虎,滾一邊去。”接着,從門裡走出一個五短三粗的婦女來,黑狗叫了幾聲乖乖地趴回窩裡。
崔寶森面不改色,笑呵呵地問道,“秋收了,家裡的莊稼都收完了?”
婦女也沒有好臉色,“我一個人哪收得那麼快,振禧,俺家的事,大隊到底給不給解決?”
沒等魏振禧答話,崔寶森笑着說,“先收莊稼,莊稼收完了再說,這幾天天氣預報有雨,別讓花生在地裡發芽。”
魏振禧臉色不好,“大隊能做的都做了,我的工資還好幾年沒發了,我找誰去。”
崔寶森看了他一眼,“走吧,別的幫不上忙,組織兩個人,忙的時候過來幫把手。”
婦女也不留他們,他們剛走出來,就聽到潑水的聲音,文光耀回過頭一看,婦女端着一盆髒水潑在他們身後的大街上。
魏振禧罵道,“欠收拾的東西,過成這樣就別怨別人。”他只是罵罵,估計也沒有辦法。
崔寶森對文光耀笑道,“小夥子,剛纔挺勇敢!”先生,這個文縐縐的稱呼,他不再用在文光耀身上。
文光耀笑道,“我老家也是農村,習慣了。”
崔寶森沒有接着誇他,“王鍋腰到村裡,村裡的狗都不叫,我們比他強多了。”
“王鍋腰?”文光耀不解地問道。
崔寶森看看魏振禧,魏振禧也笑笑,卻都不答話,文光耀想想,不會是王國堯吧?他再看崔寶森,見崔寶森已經往村委會走去,他暗自叮囑自己,別人可以這麼叫,但自己千萬不能這麼稱呼領導,況且他對王國堯的印象不錯。
崔寶森走得很快,小鐘老遠就看到了他,提前就把車發動起來,崔寶森開門上車後搖下車窗囑咐道,“中午頭小兄弟不回去了,就在你這吃頓飯,晚上再讓車過來接他。”
魏振禧笑呵呵地說,“應該的,你中午也過來吧,咱哥倆好長時間沒在一塊了。”
崔寶森笑道,“我中午有事,改日再聚,我先走了。”他揮揮手,文光耀上前一步問道,“崔所,把你的電話留給我吧!”
崔寶森道,“我剛纔還記着來。”他說完電話號碼,汽車一溜煙拐出了大街。
“進去喝水吧,”魏振禧熱情地招呼道,“老家是哪裡啊?”
“平原的,”文光耀不象開始那樣,誰問老家他都要介紹到縣一級,“魏書記,不用去看着嗎?”
“不用,中午去一次,下午去一次就行了。”魏振禧帶頭走回村委,“這是你的茶杯。”他又給文光耀倒了杯水,文光耀看看茶杯口,見他還這樣“講究”,有些哭笑不得。
跟魏振禧喝了一會兒茶水,拉了一會兒家長裡短,他又拉着魏振禧去看了看,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任務,雖然去留暫時未定,但做事一定要做好的習慣卻讓他有些不放心,見婦女正在大門口前摘花生,文光耀這才放心地返回村委,魏振禧則順道回了趟家。
等魏振禧從家裡回來,他看看牆上的鐘,熱情邀請道,“中午咱也不出去吃了,去家裡吃吧,嚐嚐你嫂子的手藝。”
文光耀也看看手錶,快十一點半了,在學校時這個時間也快吃飯了,但魏振禧都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年齡跟他父親差不多大,文光耀這聲哥怎麼也喊不出口。
兩人出了村委,文光耀堅持着再去看一遍,魏振禧拗不過他,只好朝魏振賢家走去。
中午時分,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在冒煙,兩人還沒走到魏振賢家,魏振禧指指前面的煙囪,笑着說道,“在家做飯呢。”
文光耀看見裊裊炊煙,隨風飄散,心也放了下來。
魏振禧家是一排紅瓦白灰的六間正房,東西平臺,硃紅大門,很是氣勢。花生一垛垛堆在大門兩側,累累垂垂,從門外望進去,院裡的水泥地上還堆着一大堆金黃的玉米,顯示着豐饒的年景。
文光耀順手揪了幾個花生走進院裡,院裡也收拾得整齊利索,一箇中年婦女迎了上來,臉上笑容滿面,“快往裡面坐,這位領導看着面生,怎麼稱呼?”
文光耀趕忙說道,“您叫我小文好了,您是,嫂子吧,今天中午麻煩您了。”
他想想還是這個稱呼比較合適。
魏振禧的老婆笑道,“客氣什麼,到了魏家橋你直接進來就行。”她打量了一下文光耀,“挺年輕,家不是本地的吧?”
文光耀笑道,“平原市的。”他來龍城這兩個月,感覺龍城人並不排外,問籍貫可能也是寒暄的一種方式吧。
魏振禧笑道,“到了老哥家別客氣,快,裡面坐。”
文光耀道,“你先進去,我上個廁所。”
魏振禧指了指東南角,“廁所在那。”說完,他自己推開正屋的紗門走了進去,魏振禧的老婆就到廂房忙開了。
文光耀從廁所出來並沒有直接回正屋,他走出大門後徑直向東而去,剛纔來時的路上他就看到那裡有一個商店。
提着一箱奶和一捆啤酒文光耀又趕回魏振禧家,魏振禧和老婆正在院裡大眼瞪小眼,見文光耀手裡的東西,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怪不得一轉眼就找不到人了呢?
“嫂子,第一次來,一點心意,”文光耀笑道。
魏振禧既意外又有些感慨看看他老婆,他老婆也是同樣的表情,“小文,誰讓你買東西,還花些錢。”她趕忙接過文光耀手裡的“禮品”。
魏振禧有些誇張地說道,“兄弟,以後到老哥這裡,帶着張嘴過來就行,買東西就別進我這個門。”
文光耀笑道,“老哥,第一次來,怎麼也要表示一下。”他突然覺着老哥這個稱呼非常好,年齡太大又以平輩相稱時,最是恰當不過。
兩人來到裡屋,屋裡的八仙桌上已擺上了四個菜,豬頭肉拌黃瓜、辣炒蛤蜊,海虹炒雞蛋,還有一盤燒雞。文光耀除了八月十五到樑國濤家吃過飯以外,這還是第二次到海邊的農村作客,看來只要是農村,招待來客都是以肉爲主,以肉爲敬。
魏振禧笑道,“中午咱倆整點白的?”
文光耀惦記着上訪戶,“魏書記,我酒量淺,咱倆少喝點。”出身農村,他知道農村這個歲數的人都好喝兩口,如果堅持不喝,也有看不起人的意思。
魏振禧從裡屋出來,手裡多了瓶“龍城老燒”,“兄弟,你嚐嚐這個酒,純糧食酒,喝了不上頭。”他也不用酒啓,把酒瓶放到嘴邊,一下用牙把瓶蓋翹了下來,“咕咚咕咚”給文光耀面前的喝水的杯子裡倒上白酒,又給自己倒上。
“來,兄弟,先上一口。”魏振禧邀請道,他自己端起酒杯,美美地上了一口,“兄弟,吃菜,吃菜,嚐嚐你老嫂子的手藝。”
文光耀夾起一塊豬頭肉,肉煮得酥爛噴香,肥而不膩,文光耀一時胃口大開。
魏振禧看着他笑道,“你嫂子去趕了個集,農村也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兩口酒下肚,他的話也多了起來,“小文,剛纔在村委一打照面,我就覺得你行,要不,三國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放這。”
“三國?”文光耀很是好奇。
“噢,你剛來,三國你還不知道吧?”魏振禧夾了一塊雞脖,邊啃邊說,“崔寶森啊。”他的表情很平淡。
文光耀來了興趣,卻也不好打聽,魏振禧看看他笑道,“他這個人喜歡讀《三國演義》,平時不是這個計就是那個計的,大家就都叫他三國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個崔寶森說話文縐縐的,還是那種鄉村老秀才式的拽文,文光耀感覺這個挺有意思。
魏振禧又舉起了杯子,“來,再走一個。”喝完,他放下酒杯,“老婆子,上盤醃蟹子。”
文光耀慌忙道,“不用了,魏書記,菜夠吃的了,嫂子,一塊吃吧。”蟹子很貴,這他還是知道的。
魏振禧阻攔道,“女人不上桌,”他的眼睛有些發紅了,朝西屋喊道,“你聽見沒有?上蟹子。”
魏振禧老婆從外面走了進來,埋怨道,“喝了幾口貓尿就不知道幾斤幾量了,”她又朝文光耀笑笑,“大兄弟,你別笑話你大哥。”
文光耀忙說道,“嫂子,你這是說哪的話,呵呵,都這樣,都這樣。”他含糊地說了一句。
“生吃蟹子活吃蝦,來,兄弟,嚐嚐我醃的蟹子,”魏振禧自己拿了一塊,“每年我都醃,譚書記最愛吃這一口,每年我都給他送兩罈子。”
文光耀拿起來嚐了一口,鮮鹹甜麻,脣齒留鮮,“魏書記,好吃。”
魏振禧“嘿嘿”一笑,臉上充滿了得意與高興,他又給文光鬥倒上一杯白酒,“好吃吧?我醃的蟹子,全是頂蓋肥的蟹子,蓋子和腿都剪掉了,蝦油、花椒、八角、白酒、糖、姜,一味也不能少……”
說起蟹子,魏振禧開始長篇大論,一瓶“龍城老燒”下肚,魏振禧還是覺着不過癮,又拿了一瓶“谷陽春”,“來,嚐嚐你老家的酒,”見文光耀不想再喝,他臉一板,“怎麼,怕老哥家裡沒有酒是吧?”
“不是,那行,再喝一杯就可以,不能再喝了。”文光耀惦記着工作,但又不想惹魏振禧不高興,酒後之人也無道理可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