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法皇

天陰沉沉的,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

初秋的風,帶着涼意,卷着落葉。冷清的街道,溼漉漉的。昏黃的路燈,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長。

這是個寂靜的夜晚。

張揚從雨中走來,任憑雨水點點滴滴落在身上。

旁邊一家酒吧裡傳來悠揚的薩克斯聲。細細聆聽,彷彿來到了中世紀的歐洲小鎮。

推門進去,無視熱情的服務生。張揚在一個角落裡坐下來,要了一瓶酒,慢騰騰的喝着。

透過櫥窗,能夠看到夜的魔都出奇的寧靜安詳。

其實,如果不去刻意的尋找什麼麻煩,還是能夠感覺到這溫馨帶來的舒暢的。可惜,這溫馨就如同一部電影裡的情節,是那麼的虛假。

世界彷彿永遠沉睡着。

張揚能夠感覺到那遍佈世界的精神詛咒的力量正在越來越強大。自從原始惡魔弗洛米爾出現不久,這精神詛咒就突然變得強烈了。

張揚感覺自己幾乎受到了這精神詛咒的影響,心情越來越趨於平靜。他總是感覺好像少些什麼,卻總也把握不住這種感覺的真實意圖。

張揚甚至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整日裡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世界的變化,讓張揚無法接受。特別無聊的時候,張揚會玩完俄羅斯方塊兒。他對這種遊戲沒什麼興趣,可惜除了這種遊戲,整個世界都沒有別的遊戲了。據說是因爲各種打打殺殺甚至連連看,都帶有暴力傾向。

這是個總是光明的世界,各種暴力早就被淘汰了。就算是看電影,也只能看到高唱光明的主流片。正如這個世界,只有光明,沒有黑暗。

有時候,張揚覺得自己真的很難伺候,在到處都是黑暗的時候,期待着光明的降臨。可光明真的來了,自己卻又特別希望看到一點黑暗的東西。

光明,就像一種精神病毒,蔓延在全世界。它與黑暗有着很大的不同。當你面對黑暗,你的怨恨和憤怒會被激發。而當你面對光明,就像面對一個狂熱的宗教信徒,你能做的,只有苦笑。

或者毀滅它!

不過,安納爾卻不見了。

張揚不知道安納爾去了哪裡,不由的開始懷疑自己在瘋狂的放出所有惡魔的時候,安納爾是不是也悄悄的溜了出去。

當然,也許即便安納爾在,也許也幫不了什麼忙。

畢竟,原始惡魔的力量,張揚見識了。他相信,這個世界上很可能根本就沒有人能對付原始惡魔。

她不來找自己的麻煩,已經是萬幸了。

張揚覺得自己需要更強大的力量,來阻止精神詛咒的繼續蔓延。

可是,他發現,就連自己也快要無法承受這種詛咒的力量了。內心的憤怒和悲傷竟然在慢慢的消失。心情越來越趨於平靜,也越來越喜歡這樣的世界了。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站在魔都的制高點,看着腳下燈火闌珊的城市,張揚感覺有些累。

他厭倦了這種逃亡,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夠儘快的被精神詛咒徹底影響,並且最終拋卻痛苦。

他也清楚,樑詩詩和弗洛米爾沒有來追殺自己,很可能是希望自己能夠被精神詛咒所奴役,最終成爲她們的傀儡。

黎明來臨的時候,寧靜和諧的城市立刻又熱鬧了起來。這個曾經的魔都,曾經的繁華都市,如同很多年以前,依然的生機勃勃。

張揚在一處餐館吃了早飯,飯錢也不給,便開始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溜達。餐館的老闆不會追着張揚要錢,彷彿張揚吃飯不給錢,也是天經地義的。

張揚一度以爲如果這個城市沒有自己,一定會更加和諧,看起來會更舒服一些。

所以張揚離開了這個城市。

在任何一個城市,張揚都不會呆的太久。

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張揚發現自己已經環遊世界了。有着魔法的幫助,環遊世界就像是一個兒童遊戲。

離開魔都,也不知走過了多少城市,眼前是一片廢墟。

這裡似乎剛剛發生了慘烈的地震,許多人還被埋在建築垃圾內。各種各樣穿着制服的人正在不緊不慢的挖人。媒體緊隨其後。啪啪啪的閃光燈,刺得張揚眼暈。

記者忽然一窩蜂的涌向一棟倒塌的大樓前。攝像機對着一塊殘垣。幾個搶救的人員從廢墟下拖出一個人來。記者對着鏡頭興高采烈的介紹着:“又一個幸運兒被搶救了出來,他已經被壓在廢墟之下五天了。這真是生命的奇蹟。”

鏡頭對向那個被搶救出來的幸運兒,幸運兒帶着滿臉幸福的笑容衝着鏡頭擺手,彷彿剛剛從安樂窩裡享受了一番。

張揚擡頭看天,啞然失笑。

“很可笑吧。”

一個聲音突然在張揚背後響起。

張揚心頭猛然一震,急忙轉身,看到了一箇中年男人。男人衝着張揚微微一笑。張揚警惕的看着男人,緩緩往後退了一步。現在的他已經今非昔比,絕對不可能不知道有人站在自己背後。男人臉上淡定從容的笑,更跟許多普通人那種幸福的笑不同。男人深邃的眼睛裡,似乎藏着無限的悲傷。

“你是……”張揚小心的問。

男人又是一笑,說:“凱洛斯,有人叫我法皇。”

張揚雙目圓睜,良久,忽然大笑起來。

男人轉身而行,好似散步。

張揚跟了上去。

凱洛斯的神態看起來很悠閒,好似閒庭信步。“一個人是不是覺得挺無聊的?”

“是啊。”張揚似乎受到了凱洛斯的感染,與他並排而行,像熟識的朋友一般。“你怎麼來了?”

“一個叫安納爾的人說你能幫我。”凱洛斯道。

“呃,你見到他了?”

“那倒沒有。”凱洛斯道,“他應該是死了吧。不然我也不會感應到他的召喚。”

“我不太明白。”張揚道。

“只有死人才能與我交流。”凱洛斯道,“因爲我已經死了。”

張揚忽然感覺脊背有些發涼。“我覺得我還活着……”

“你是個例外。”凱洛斯笑道,“因爲你領悟了部分天生魔法。”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了廢墟,來到了一個繁華的都市的街道上。

張揚驚訝的看着四周,愕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然被凱洛斯用魔法引領着穿過了許多地方。想到蘇雅關於法皇的一些隻言片語,張揚心底的震撼無以言表。

“人本身就是魔法的產物。”凱洛斯說道,“也是魔法的天生剋星。”

張揚沒有接話,安靜的等着凱洛斯繼續。

凱洛斯又道:“可惜我一輩子都沒有參透天生魔法的力量。直到死後很多年,才突然明白,我一直沒有想到,當我淨化了內心的各種邪惡的同時,也扼殺了天生魔法。原來魔法本就是邪惡的產物。”轉頭看看張揚,凱洛斯又笑了,“因爲你的力量來源於邪惡,所以才能在這充滿精神詛咒的世界中保持清醒這麼久。嗯,如果我沒計算錯誤,應該有五六年了吧?我從阿爾法星趕到這裡,也需要這麼長時間。”

張揚看着凱洛斯,問道:“你是來解決原始惡魔的嗎?”

凱洛斯笑着搖頭,“我已經是個死人,跟你說話的,不過是我不滅的靈魂而已。跟你們這種活生生的人,本就不該有什麼交集,所以,我也沒興趣過問這個世界的任何事情。我來只是想讓你幫個忙。”

張揚凝眉問道:“什麼忙?”

“幫我死掉。”

“……”張揚咧嘴道:“難道法力高強的人都是腦殘嗎?一個個非要求死。”

凱洛斯也不生氣,道:“活得太久,其實也沒什麼意思的。也許,那個安納爾小朋友,也是明白了這一點,才試圖召喚我吧。”他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着張揚,道:“我生前積攢的法力太多,以至於靈魂不滅。在這個世界上游蕩了幾千年,實在是厭倦了。你就幫我死掉吧。”

張揚呆了呆,沒好氣的說道:“掐死你嗎?”

“不用,只需要你把你本身具有的天生魔法力量發揮到極致,就可以了。”凱洛斯道,“當然,我得提醒你,天生魔法是魔法的剋星。一旦你將天生魔法徹底發揮,你也就沒有魔法了。嗯,這個世界也將不存在什麼魔法。直到你死了。”

張揚愣住了。

凱洛斯又道,“當然,你也不會輕易死掉。畢竟,你還有《銀書》。我的弟子洛薩在封印惡魔的時候,用了許多魔法。其中之一,是強大的時間法則,使得惡魔被封印之後,每過一天,對她們而言,就是十倍甚至百倍的時間那樣漫長。她們的魔力消耗,也會加劇。嗯,這種時間法則也被《銀書》複製了過去。所以,你可以隨時使用《銀書》讓時間倒流。當然,沒有洛薩一樣強橫的力量,是不能使整個空間都倒流回去的。所以只能是一顆星球的時間倒流。”

張揚有些不太相信,狐疑的看着凱洛斯,道:“既然這樣,你爲什麼不回到很久以前,把自己殺死呢?”

凱洛斯探了探手,“你覺得回到過去,就能改變所有事情嗎?”

“呃……”張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倒是沒有想過改變所有,但也許事情總是不能那麼絕對,總該有一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吧。

猶豫了一下,張揚看向凱洛斯,問道:“精神詛咒,也會隨之消失嗎?”

凱洛斯愣了一下,終於明白張揚的意思,笑道:“它也是魔法的一種。”

“那……變身魔法呢?”

“這個不好說。”凱洛斯道,“變身魔法是非常強悍的一種魔法,雖然看起來只是一種小遊戲,像變成鳥雀,變成動物,不堪大用。可將實質的物體改變形態,絕對不簡單。而且,各種變身魔法的強弱也不同。有些魔法,很容易被天生魔法給剋制。可有些魔法不同。比如逆轉的變身,很可能會因爲天生魔法的影響而有反效果。具體是怎麼個狀況,我也不太瞭解。”

……

魅魔怎麼也沒想到,樑詩詩只用幾句話,就讓原始惡魔臣服於她了。

忽略了原始惡魔弗洛米爾最大的弱點,讓魅魔後悔不已。她記起,弗洛米爾當初因爲愛上了一個魔法師,而剩下了她。後來魔法師死了,弗洛米爾陷入了痛苦之中。爲了擺脫這種痛苦,弗洛米爾強行扭曲自己的意願,再一次跟另外一個魔法師發生了關係,企圖用新的“愛情”來減除自己的痛苦。可是,讓弗洛米爾沒想到的是,等到第二個魔法師死掉,她的痛苦,反而加倍了。就像是吸毒,吸了一次,減輕了痛苦,等到毒性過去,反而愈發難以自拔。

所以弗洛米爾陷入了沉睡之中。可惜,即便是沉睡,也無法徹底消除這種痛苦。也正因爲如此,樑詩詩才能夠奴役她。樑詩詩告訴弗洛米爾,“放棄抵抗,我可以用精神詛咒,讓你徹底擺脫痛苦。”

強大的弗洛米爾,成了樑詩詩的奴隸。

魅魔不得不承認,精神詛咒比魅魔之惑更強大。這種強大在於,精神詛咒是永恆的——除非這詛咒被主動解除;而魅魔之惑,卻是短暫的。

不然,魅魔也能讓弗洛米爾解除痛苦了。

現在,在弗洛米爾逆天的魔法的幫助下,就連血魔都被詛咒了。只有以精神力量而存活的魅魔,還保存着一些理智。只是,她知道,自己的“理智”也是荒唐的。每當思念起張揚,想到與他的“愛情”,魅魔就會陷入癡迷。偶爾的時候,魅魔也會有短暫的清醒,對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愛情”自嘲。

可惜,她無法從這扭曲的“愛情”中掙脫出來。

看着自己的同胞和那些魔法警察甚至安納爾的弟子被樑詩詩奴役,魅魔就有一種無力感。儘管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卻又什麼也做不了。

不過,每當看到樑詩詩望着天空發呆,魅魔就會打心底裡感覺到痛快。她知道,樑詩詩在思念安納爾。曾經有一次,魅魔看到了樑詩詩眼角的淚光。看到她瘋了一般的毀滅了一座城市,口中憤怒的大喊着:“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離開!”

後來,魅魔才知道,原來安納爾死了。

“魅兒。”弗洛米爾突然就出現在了魅魔的身後。

魅魔絲毫也不驚訝,緩緩轉身,看着弗洛米爾,微微笑着。至少,她還是很高興自己的母親不用再承受痛苦了。

弗洛米爾說:“放棄吧,不要再抵抗了。你會喜歡這種沒有痛苦的日子的。”

魅魔搖了搖頭,說:“我覺得挺好。”

弗洛米爾摸了摸魅魔的腦袋,說:“詩詩說,我該幫你,不能再任由你痛苦下去了。”

魅魔心頭一震,猛然意識到樑詩詩已經無法容忍自己的清醒,試圖改變自己了。可是,即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魅魔也什麼都做不了。她根本無法抵抗弗洛米爾的力量。在她面前,自己就像一團棉花一樣軟弱。

樑詩詩就站在不遠處,看着弗洛米爾和魅魔,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快點殺掉她,然後去殺掉張揚。沒有這兩個奴才,我們一樣可以淨化整個宇宙。我已經等不及了。”她的耐心,終於消磨乾淨了。而且,在這個滿是光明的世界裡,她也已經吸取了足夠的力量。

魅魔驚恐的看着弗洛米爾,冷汗直流。

弗洛米爾臉上卻是柔情的微笑,“不要怕,乖孩子,我是在幫你解除痛苦。”

魅魔的身子忽然變得透明,她痛苦的看着弗洛米爾,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一個動作也做不出來。

突然,弗洛米爾瞪了一下眼睛,原本平靜祥和的眼中,突然多了一絲異樣。

樑詩詩的身子也是猛然一震,突然轉身,脫口道,“快來!”說罷,身形突然向前疾飛而去。

弗洛米爾眉頭微微擰了一下,好似在掙扎着什麼。

魅魔的身子也開始忽明忽暗。

“快……”弗洛米爾的身子抖動了一下,“快離開這裡!”說罷,放開魅魔,轉身跟着樑詩詩飛走。

魅魔呆了一下,又略一沉吟,也展開雙翅,跟了上去。她敏銳的意識到,似乎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周圍的精神詛咒似乎在迅速的消失。

魅魔的速度太慢了,根本就跟不上樑詩詩和弗洛米爾。

兩人很快就在魅魔眼前消失,魅魔注意到,在遙遠的前方,一個圓球正在緩緩升起。那黑色的光,彷彿太陽染了墨。陰暗的氣息從那黑色的太陽中不停的散發出來。彷彿要吞噬整個世界。

突然,魅魔的身子急劇下落。她錯愕的回頭一看,愕然發現自己的翅膀竟然不見了。

幾千米的高空,魅魔像個自由落體,急劇下墜。

直到快要墜落在一棟樓房的樓頂,魅魔才突然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魔法.正在莫名的消失不見。

魅魔意識到了從未有過的危機。

那是死亡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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