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同居

啓元四千二十年,天絕島。

海浪拍打着陡峭的石壁,一聲連着一聲。海面碧藍,陽光灑在水面上,晃的人雙眼發暈。

然而岸邊發生的事情卻和這副祥和的海景截然不同,牧雲歸執劍抵住鐵紋龜的進攻,二級妖獸的攻擊全部落在牧雲歸一人身上,她當時就悶哼一聲,胸腔裡涌起一股血氣。

這裡是天絕島,四面環海,與世隔絕,牧雲歸出生在這裡,長大以來從未見過島外的人。天絕島環境惡劣,隨時會有兇猛的海獸襲擊島嶼,島上的孩子從出生起就要學習如何躲避魔獸。而牧雲歸的母親是懷孕時不慎流落到天絕島的,她們不是天絕島四大家族的人,再加上母親身體不好,牧雲歸早早就學會了當家。十五歲那年母親死了,牧雲歸更是要獨立門戶。

今日竹馬南宮玄和小師妹東方漓非要來祈仙島偷獵鐵紋龜,牧雲歸不同意冒險,但師妹東方漓再三強調,鐵紋龜正在產卵期,喪失了攻擊力,他們偷了魔獸蛋就跑,根本不會有任何危險。牧雲歸無奈被拉過來,但是在撤退途中,小師妹驚動了鐵紋龜,情況驟然演變成現在這樣。

牧雲歸嚥下嘴裡的血沫,對腳下被嚇傻了的同伴喊:“還不快走!”

同伴這纔回過神來,手腳並用跑到崖邊,用力往上爬。峭壁上的人連忙把同伴拉上來,東方漓看着牧雲歸且戰且退,一步步往藤條的地方靠近,她忽然皺眉,急道:“不好,牧師姐有危險。”

接着,都不等衆人反應,東方漓就跳下懸崖,去岩石上幫牧雲歸打鐵紋龜。牧雲歸本來都要脫身了,沒想到東方漓突然跑下來,鐵紋龜被激怒,攻擊越來越狂暴,腳下的岩石開始顫動,很快就要塌陷了。

牧雲歸就算脾氣好,此刻也想罵東方漓瞎添亂了。而這時,東方漓還在旁邊驚慌失措地喊:“怎麼辦,牧師姐,我要撐不住了。”

牧雲歸心說你纔是一級星脈,問她一個零級的做什麼?但對方畢竟是爲了救自己才深陷險境,牧雲歸說:“沒事,鐵紋龜爬不上懸崖,我們只要走到藤條那裡就好了。”

鐵紋龜雖然是二級魔獸,但是攻擊力並不強,連牧雲歸都能單獨扛一會,按理東方漓一個法器優良、護具齊全的大小姐不至於打不過。但東方漓偏偏走不了,牧雲歸爲了等她,不得不留在前線。東方漓一個法術放錯了方向,徑直砸到了地上,搖搖欲墜的石壁下,一羣毒齒鱷正擺動着尾巴,幽幽盯着上方的美食。

南宮玄在高處看了,驟然沉下臉,厲聲道:“這裡要塌了,你們快走,我去救她們。”

說完,南宮玄就握着藤條,從高處俯衝下去。東方漓頻繁出錯,牧雲歸一個人扛住鐵紋龜所有攻擊,對東方漓喊道:“快走,你先上崖。”

東方漓轉身跑了,但是等跑出鐵紋龜的攻擊範圍後,她突然跌倒在地,看起來像是扭到了腳。南宮玄從懸崖上飛下來,在東方漓和牧雲歸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換了個方向,選擇先救東方漓。

他和牧雲歸配合過許多次,兩人之前出海時也殺過魔獸,牧雲歸單獨撐一會不成問題。但是東方漓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現在還傷到了腳,指不定有多痛。

牧雲歸沒有想到,在生死關頭,南宮玄竟然選了距離更遠的東方漓。牧雲歸前兩天剛衝擊成星失敗,現在又強撐了好幾波鐵紋龜的攻擊,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南宮玄一手握着藤蔓,另一手牽住東方漓,兩人像是神仙眷侶一般飄然而去。牧雲歸獨自一人留在石崖上,腳下猛地一震,懸崖塌了。

牧雲歸連着落石,一起墜向滾滾海浪。前方是遠去的同門夥伴,下方,是成羣結隊,號稱海中殺手的三級魔獸毒齒鱷。

海風從牧雲歸身邊穿過,捲起她的長髮。牧雲歸的眼睛被頭髮颳得有些疼,她費力睜開眼睛,發現南宮玄抱着東方漓懸在峭壁上,正朝着她的方向大喊。東方漓靠在南宮玄身邊,捂着臉像是哭,可是牧雲歸卻分明看到東方漓的嘴角悄悄勾起。

原來她是故意的。牧雲歸就說,一個自小享用天絕島最好的資源、進入學堂一個月就能打通天樞星脈的東方家大小姐,怎麼會連區區二級魔獸都打不過。原來,東方漓故意想讓牧雲歸死。

墜落途中,所有感官都放慢了,牧雲歸彷彿能感覺到海風從她指尖流過,浪花拍在岩石上,牧雲歸甚至聽到了東方漓的身體裡傳來“叮咚”一聲提醒:“恭喜宿主,完成‘殺死男主的白月光’任務。”

男主?白月光?

牧雲歸撲通一聲落入海中,水花重重拍在她的脊背上。但是牧雲歸根本來不及呼痛,她費力地擡起手,和周圍的毒齒鱷對抗。然而寡不敵衆,沒一會海水就飄上紅絮。牧雲歸朝旁邊的暗流看了看,咬牙撲到漩渦中。

天絕島周圍海域複雜,隨隨便便一個暗流都可能要了人命,沒人知道漩渦會把他們引向何方。但是牧雲歸別無選擇,她只能賭一把。

牧雲歸纔剛靠近漩渦就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抓走,她的身體不斷撞上東西,失血、重傷再加上撞擊,牧雲歸很快失去了方向。暈暈沉沉中,牧雲歸彷彿做了一個夢。

夢的主角是她的熟人,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南宮玄。夢境中有些事情是牧雲歸知道的,比如南宮玄童年不幸,是個廢柴;但有些事情是牧雲歸不知道的,比如南宮玄其實在扮豬吃老虎,他是一本名爲《逆天紀》的廢柴升級流修真文中的男主,一路逆襲打臉,機緣法寶不斷,後來他成爲了大陸第一個打通七星脈的人,獨步天下,再無敵手。他創立了自己的帝國,讓天下所有百姓修士都歸順於他,從此腳踩天之驕子,坐擁佳麗三千,過上了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生活。

而牧雲歸,就是男主南宮玄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之所以求而不得,是因爲牧雲歸早早死了。

在南宮玄被視爲廢柴、被南宮家欺凌的時候,唯有一個少女對他施與援手,後來南宮玄被東方漓退婚,還被東方漓的追求者狠狠羞辱了一頓,也是牧雲歸替他打抱不平,拿着劍教訓那幾個狗腿子。之後天賜開啓,他們終於離開天絕島,前往遙遠的仙界大陸,並在那裡加入了新的宗門。南宮玄在新大陸開啓了更耀眼的龍傲天人生,而牧雲歸也在一次秘境中,爲救南宮玄死了。

真是一個從頭到尾的工具人,送溫暖送的很徹底。後來即便南宮玄妻妾成羣,他也始終忘不了少年時的青梅,牧雲歸成爲南宮玄心頭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也成了男主後宮團共同的敵人。

牧雲歸在夢中如鯁在喉,完全不覺得被惦記是什麼好事。然而更扯的還在後面,南宮玄作爲廢柴流大男主,不光有一羣不識貨的家人,還有一位囂張跋扈的未婚妻。這位未婚妻正是東方漓,以辱罵男主、強行退婚登場,以毀容斷臂、屍骨無存退場,死得比牧雲歸還慘。

本來這只是一個莫欺少年窮的故事,誰能想到這位未婚妻穿書了。穿書女到來時,正好趕在退婚那一天,穿書女讀取了劇情後,立刻在退婚現場表演大變活人,不光狠狠誇了南宮玄一頓,還當衆撕毀退婚書,放下豪言此生無論生死,她東方漓都是南宮玄的正妻。

瞧瞧這話術,委實高段位,非但綁定自己是強者的女人,還瑣死了是正妻。之後東方漓一改先前的刻薄跋扈,給自己換了個傲嬌大小姐的人設,成天往南宮玄身邊跑,對南宮玄噓寒問暖,送資源送裝備,還爲了他加入外門學堂,成爲了南宮玄和牧雲歸的師妹。

夢境到這裡漸漸消散,然而牧雲歸已經明白了。她就說,爲什麼東方漓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原來,那副殼子真的被人奪舍了。自從正月退婚開始,牧雲歸就覺得東方漓很奇怪,但身邊人卻覺得東方大小姐傲嬌又可愛,並不像傳聞中那樣無腦。教習師父對東方漓讚不絕口,曾經同生共死的夥伴爭相和東方漓結隊,連南宮玄看東方漓的眼神也越來越興味盎然。

牧雲歸身邊的人好像一下子被東方漓奪走了,她眼睜睜看着自己一點點被排擠出原本的社交圈。牧雲歸原本還不明白爲何東方漓對她有這麼大敵意,天絕島上所有資源都被四大家族壟斷,東方漓是東方家的獨女,下一任準家主,而牧雲歸卻只是一個意外流落到天絕島的外人,多年來和母親相依爲命,十五歲那年,母親也去世了,家裡就只剩牧雲歸一人。

就連南宮玄,在東方漓說出那番“無論是生是死我都是玄哥哥的人”的時候,牧雲歸就自覺和南宮玄保持距離,組隊出海亦不再去了。要不是這次南宮玄聽了東方漓的鼓動,非要來祈仙島偷獵鐵紋龜,牧雲歸也不會和南宮玄一起出門。

誰能想到,就算這樣東方漓都不放心,一定要殺了牧雲歸。牧雲歸感覺自己好像撞到什麼東西上,她費盡最後的力氣,用力爬上去。牧雲歸在黑暗中吃力地睜開眼,四周看不清楚,只能聽到上方在滴水。

這似乎是一個巖洞。

牧雲歸渾身染血,傷痕累累,身上還中了毒齒鱷的毒。她感受到血從傷口流逝,體溫越來越低,要不了多久,她就要死了。

牧雲歸在失去意識前,心裡悠悠地想,何必呢?

她對南宮玄的感情並非男女之情,更遑論南宮玄後續收了那麼多女人,牧雲歸和他根本不可能。要是原書中,牧雲歸在活着時就看到南宮玄見一個收一個,她絕對早早和他分道揚鑣了。

只不過欺負牧雲歸死的早罷了。

沒想到她在原劇情中早逝,再來一回,還是逃不脫。

牧雲歸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後,她對着黑暗恍神半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死。

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在疼,牧雲歸吃力地爬起來,傷口再一次崩裂了。鮮血順着石縫滲入水流,飄到洞穴外。洞口圍繞着好幾只毒齒鱷,它們嗅到血的氣息,不斷翻滾吼叫,但是沒一個敢進來。

這樣簡單的動作幾乎耗光了牧雲歸全部力氣。牧雲歸扶着石壁喘息,她注意到外面毒齒鱷來回徘徊,不由擡頭,仔細打量這個溶洞:“這是哪裡,爲何它們不敢進來?”

低級魔獸沒有神志,全靠本能行事。它們嗅到了血味卻不敢上前,只能證明這個溶洞裡面有更危險的東西。事到如今,牧雲歸也非常想得開,她都這樣了,無論洞裡有什麼她都無能爲力,還不如安安心心調息。如果撞到更高級的魔獸,那就是她命該如此。

牧雲歸沒精力挑地方了,就近找了塊平坦的石頭,盤腿打坐。她的靈力在體內運行了一個大周天,終於感覺到身上的傷口凝固起來,不再繼續失血。她身上沒有補靈丹,只能靠打坐恢復精力。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勉強把體內靈力補充到一半。

剩下一半實在補不起來,這個溶洞不知道有什麼古怪,靈氣極其稀少,稍微積攢些靈氣就會被一股無形的力抽走。牧雲歸嘗試了很久,實在拿那陣古怪的引力沒辦法。她知道再耗下去也無用,等恢復自保之力後,就站起來,試探地往裡走。

外面毒齒鱷虎視眈眈,牧雲歸只能朝裡走,雖然裡面可能更兇險。

溶洞裡地形很奇怪,要不是上方還在滴滴答答滲水,牧雲歸幾乎懷疑這是地面,只不過被人強行沉在地下。越往裡走,那股吸人靈氣的引力就越明顯。牧雲歸做了個冒險的決定,順着這股吸引力走,她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在吸食靈力。

牧雲歸走了很久,突然發現周圍不再滴水,四壁變成寒霜冰棱,到後面甚至整個地面都結了一層冰。牧雲歸忍着寒戰,艱難地走到最裡面。她一進入其中,就被裡面的景象嚇了一跳。

面前是一個寬闊的廳堂,牆壁打磨平整,地面上結着厚厚的冰霜,冰層下面隱約可見陣法紋路。廳堂的最中央,放着一塊巨型寒冰。

牧雲歸雙眸沉着冷靜,一隻手按在劍上,緩慢靠近冰牀。這塊寒冰足有半人高,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濃重的殺氣,彷彿在抗拒他人接近。牧雲歸才走了一半,就實在無法靠近了,不過,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她看清裡面的情形。

巨大的冰塊裡竟然是一個人。隔得遠看不清面容,隱約可見他的側臉線條極其清越,封在寒冰中,當真有種冰山雪蓮的聖潔感。

這裡怎麼會有人?牧雲歸本能警惕起來,試探地喊:“你是誰?”

牧雲歸的聲音在石洞中迴盪,毫無反應。牧雲歸在地面上觀察到了流水侵蝕的痕跡,卻沒有看到劍痕,想來,他是在完全沒有反抗的情況下被冰封的。要不然,地上不會毫無打鬥痕跡。

牧雲歸放下了心,沒有鬥爭,那就不太可能是魔物。天絕島這些年從無外人到來,也不大可能是修者尋仇。退一步講,就算真是仇人報復,他們的恩怨也和牧雲歸沒有關係。

如今魔物肆虐,凡人和修士活的非常艱難,人類是共同體,應當相互守望。任何一個人看到受傷的修士都有義務救助,多一個人畢竟多一分力量,要不然過不了多久,這個世界上就不再有人類存在了。

牧雲歸想要救助同門,但是這個封印非常詭異,牧雲歸嘗試了她知道的所有辦法,都沒法解開。她手指撫上脖頸,觸摸到衣服下的項鍊時,她猶豫了一瞬。

這是母親最後留給她的東西了,若是在這裡使用,她就再無母親的遺物。但是牧雲歸轉念一想,遺物終究是死物,人才是活生生的生命,若母親泉下有知,也會贊同她的做法的。

牧雲歸下定決心,拿出母親留下的鑰匙,默唸口訣,然後在舌尖上咬了一滴血,滴到鑰匙上。刻着銀色霜花的鑰匙開始發光,最後變成一道白光,沒入冰層中,片刻後,石洞中那股無形的壓制消失了。

牧雲歸長鬆了一口氣,立刻上前,用力拿劍鑿冰層。她體力消耗了太多,再加上又是中毒又是負傷,才鑿了幾下就氣喘吁吁。她緩了緩腦中的暈眩,等眼睛可以視物後,再次握起劍。

但是這次,她低頭時,猝不及防和一雙眼睛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