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分歧 正科級幹部 書包網
李長生要累死了。
排查和摸底還不一樣，工作量要大一倍。楊立國是李長生的得力助手，又被派到災區去。李長生帶着幾個新招聘的同志，邊教邊幹，進度很慢。李長生還要在排查過的煤礦推廣新技術，一天下來，身心都很疲憊。楊立國帶隊去災區的兩個月裡，排查完的煤礦只有十分之一。平時礦主最怕安監局的人到礦上，現在煤礦全部停產，礦主倒神氣起來，嗷嗷直叫，要求趕緊到礦上排查，以便開工掙錢。要再不給說法，我們可就不等了！那話裡的意思，是要不等排查，就要恢復生產。有家煤礦偷偷開了工，沒等出煤，工作面就塌了方，砸死一個工人，傷了好幾個。
李長生無話可說，只好早出晚歸，開始時沒工夫睡覺，到了後來，想睡倒睡不着了。楊立國帶隊回來的時候，李長生正在井下，等上了地面，楊立國給李長生打了電話，李長生聽楊立國回來了，很高興，讓楊立國在辦公室休息，晚上先不要回去，等李長生從礦上回來，談一談再走。楊立國聽到李長生的聲音，也很高興，說：“李局長，你在哪個礦？我這就去找你吧。”
李長生說：“不用了，我這就準備往回走了，車被我帶出來了，太遠了，你也過不來。”
楊立國也真是累了，說：“那好吧，我在局裡等着你。”
到了晚上六點多，李長生開着車從礦上回來，尿也不撒，直奔楊立國辦公室。聽見敲門，楊立國一下站起來，打開門，看見黑瘦的李長生站在門口。李長生看楊立國，也是黑瘦了不少。兩個人先不說話，把兩隻粗糙的手握在一起。
這說明，表現真摯的感情，不需要司儀，不需要主持人，更不需要編劇和演員，甚至連語言都不需要。
李長生進了楊立國辦公室，才說：“立國，你在那裡，苦吧？”
楊立國說：“還可以，開始條件差，後來，後勤的跟上了，能吃飽飯了。”
李長生說：“苦一點就苦一點吧，誰讓咱是黨員呢。再說，比起受傷的、去世的，咱們算是幸運的了。”
楊立國說：“就是。”
李長生說：“你快說說那裡的情況。”
楊立國和李長生說話，不像同馬一默那麼生硬，坐下來慢慢說起來。李長生遞給楊立國一支菸，自己也點上煙，邊聽，邊點頭，還不斷地思索着。
兩個人沒有吃飯，直談到深夜。李長生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說：“立國，你說的救援隊情況，對分局工作有啓發，結合我這兩個月的工作，我初步有個想法，想在明天會上說一下，你先聽聽行不行……”
楊立國聽完了，說：“我沒有意見，聽李局長的。”
李長生說：“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你多睡一會兒，九點吧，過來開會。”
楊立國說：“行，李局長你也休息吧，我看你好像瘦了。”
李長生說：“沒有瘦，我覺得胖了，最近走路總喘粗氣，感覺拔不動腿。”
第二天九點，譚木石被馮仁敬通知到馬一默辦公室開會。譚木石早聽馬一默安排寫稿子，覺得今天會有這個議題，就拿個本子，到了馬一默辦公室。
馬一默又儼然坐在大皮椅上，李長生坐下說：“馬書記，開始吧？”
馬一默說：“開始！”
李長生說：“好，馬書記、仁敬、立國、小譚，今天我有兩個議題。馬書記，你看是說一個議一個，還是兩個都說完了再議？”
會前碰頭時，李長生和馬一默說要議一議搶險隊的調休和監察隊的招聘。馬一默準備運用心機，有力阻擊排查進度，說：“我看先說完再議吧。”
李長生說：“好吧。第一個，是歡迎立國同志勝利歸來。楊立國同志，這次代表季平分局參加搶險救災，執行命令堅決，落實責任有力，出色完成了任務，爲保護災區羣衆生命財產安全做出了巨大貢獻，發揮了共產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爲咱分局贏得了榮譽。我提議，給楊立國同志和參加搶險救災的同志，放假一個星期。搶險救災期間，每人每天按十元錢，發放補助。第二個……”
馬一默正想着李長生“我提議”前面的幾句話，說得挺有力，可以用在自己的發言稿裡，就聽見李長生一下就轉到第二個議題，有些不滿，忘了自己定的“先說完再議”，說：“李局長，第一個議題就說完了？”
李長生停下第二個議題，說：“說完了。”
馬一默頓一頓說：“楊立國同志撇家舍業，毅然到災區去，一頭紮在廢墟里，冒着生命危險，一干就是兩個多月，怎麼可以只休息一個星期？補助也太少，分局資金緊張，咱都在清水衙門裡，平時無話可說，但是給救災英雄一天十塊錢，我認爲不合適，如果局裡不出這個錢，我可以去縣裡申請，我看至少每天一百……”
楊立國說：“馬書記，我去災區，是自願的。”
馬一默平時最恨說話被人打斷，今天開的又是黨組會議，書記發言，副書記李長生沒打斷，黨組成員馮仁敬沒打斷，人家正主任科員譚木石也沒打斷，楊立國一個股級幹部，倒站出來打斷了發言，因此忘記了楊立國是搶險英雄，厲聲說：“不要打岔!”
楊立國胸脯一起一伏的，還想說什麼。馮仁敬見狀，說：“小楊，正在開會呢，你注意一下紀律！”
楊立國胸脯起伏得更厲害了。李長生說：“立國，你不要說話，聽馬書記講。”又說，“馬書記，既然說到這裡了，那先議完這個議題，你談一談意見。”
馬一默這才滿意，接着說：“錢倒還是其次的，關鍵搶險隊身心疲憊，要好好調整，我提議先放假一個月，從下個星期開始放，如果效果不理想，那就接着放假。這是第一階段。等到秋季，再安排搶險隊到海南去療養一個星期。
“不過楊立國同志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配合分局把總結會的材料整理出來。我打聽了，縣裡的總結會暫定在十天以後，希望楊立國同志站好最後這班崗，把這個工作完成了，再開始休息，休息時間可以往後順延。”
李長生搓搓手，說：“時間一個月，是不是太長？這次去災區的，多數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好好睡兩天，也就差不多了。補助我也不反對高一些，但是一天一百，會不會太多了？給災區分憂，講的是奉獻，我看報道里的救災隊伍，有成千上萬人，沒有人講錢、講條件。”
馬一默說：“去的時候不講，回來也不講條件，其他同志的尊重、認可，怎麼體現？會不會寒了同志們的心？這個條件，又不是立國講，若是他們講，那性質不一樣，但組織、集體主動關心，又是一回事。”
李長生想了想，說：“馬書記，你這麼說，有道理，休息的時間放寬一點，補助再加一點，也可以。具體多長，彈性一點，可以先放兩個星期，如果工作需要，他們也可以提前一點上班。你看行不行？”
馬一默當然覺得不行，但是李長生讓了步，自己不能再堅持，只是有些後悔，後悔剛纔不提議休息兩個月。李長生侃價，往回侃一個月。話到如此，只能以後再找機會。說：“可以。”
李長生說：“那我們談第二個議題吧，今天我要說的，主要是第二個議題。馬書記把編制的事情給爭取下來，是一件大事，爲分局下一步的工作，奠定了基礎。”
馬一默聽了這話，面帶微笑，心裡有些得意。李長生接着說：“但是分局的工作，我分析編制還不夠，應該再加八個到十個。”
馬一默眼前一亮，八個編制招聘時，他介紹的人才，一個也沒進面試。聽說又有八個，立起耳朵聽李長生說：“據我掌握的資料，有的縣局針對礦山事礦多發，成立了專業礦山應急救援隊，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說的八到十個編制，就是從這裡出發。”說到這裡，他問馬一默，“馬書記，以咱分局名義打報告給編制辦，把情況說明白，能不能成？”
馬一默說：“這個事要靠兩個條件，一是縣裡對分局工作當真支持；二是協調相關部門，加快進度。”
李長生說：“馬書記說得很對，不愧是老機關。那咱打個報告，再申請八個！”
馬一默老謀深算，說：“再來八個，怕是有難度，如果是參公管理人員，還有些靠譜。這樣的話，招聘的方式怕是要有些改變……”
李長生說：“參公就可以了。那樣就是成立一個礦山救援隊，一個安全生產執法監察隊，各設一名副隊長，隊長從分局產生。”
馬一默問：“十六個編制怎麼分配？”
李長生說：“就都編在監察隊和救援隊吧。上次不是面試了十六名嗎？正好有十一個人到災區參加救援，經過了鍛鍊，我看都是好樣的，可以都吸收進來。”
馬一默問：“不用再考試了嗎？”
李長生說：“暫時不用，上次招的，都不錯，讓他們儘快投入工作吧。”
馬一默聽這次連介紹的機會都沒有，說：“編制是稀缺資源，十六個一下就這麼全用上，是不是太草率了？”
李長生說：“稀缺是不假，但是說草率也不完全，當時招聘，不是有三四道程序嗎？考完了，也沒立刻辦手續，全都直接投到大任務中去考驗。救災和專項排查，不全是大任務？到現在有三個月了。”
馬一默說：“十六個編制全用完，我保留意見。救援隊和監察隊重要，分局機關的運作，就不重要了？小馮是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至今全辦公室，上上下下，就耍他一條光棍。分局這麼一座樓，連個粉刷的資金都搞不來，小譚到分局鍛鍊，辦公室連個電話咱們都不給裝。就這麼一輛車，我要坐着去開會，你就不能去礦上；你要去礦上，我就不能去開會。爲什麼？不就是差錢？如果用上幾個編制，我再去跑一跑，這些問題，我保證半年內全都解決。”
李長生說：“馬書記，你這麼說，我沒有不同意見。機關的力量，確實需要加強。十六個編制，如何運用分配，需要多考慮，那給機關加兩至三個名額，你看是不是合適？但是咱們加強機關力量，可不是爲了去市裡開會方便，也不是爲了粉刷分局。”
馬一默說：“我只是講個比喻，我去市裡開會，要求每次都帶車去嗎？沒有。但是加強機關力量，是需要的。不然，辦公室、人事組織、財會勞資，都落實到小馮這一塊兒，是不是太考驗人了？這次增加編制，如果不加強編制，下次再加強，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馮仁敬聽了馬一默的話，精神爲之一振。
李長生說：“我建議給綜合辦公室增加兩個名額，配合小馮的工作。”
馬一默點一點頭，臉色緩和一些。李長生又說：“馬書記清楚機關運作，這兩個名額，由馬書記出建議。”
馬一默臉色更緩和了，說：“我出建議沒問題，還要李局定。”又說，“那就這樣，救援隊十一個編制，監察隊三個編制。”
李長生說：“剛纔我的意思沒有說清楚，季平縣現在最需要的，是加強執法監察能力。從今年開始，事故量明顯下降，救援隊的需要，比較起監察隊來，可以緩一緩——我說緩一緩，也不是不加強——我覺得是不是可以把大部分力量投到監察隊，而少部分力量加強救援隊。當然，我個人的意見是，救援隊和執法隊，也不是界定這麼清楚，需要執法監察時，救援隊完全可以頂上去。如果發生了緊急情況，監察隊的同志，也是當然的救援先鋒。這樣的話，那就是有十四名救援隊員，也有十四名監察隊員。”
馬一默臉憋得通紅，問：“想法也有一定的道理，那麼監察隊長和救援隊長由誰擔任呢？”
李長生說：“從經驗和能力看，我推薦楊立國同志擔任。”
這句話，譚木石沒覺得奇怪，楊立國有些意外，馮仁敬大吃一驚。不過三個人都沒說話。馬一默馬上說：“小楊從一名工人直接提成正股級幹部，已經有不少同志有意見了。這不到一年，又要提成副科級，是不是太快了？要照這個速度發展，我簡直不能想象。事先沒有醞釀，也沒溝通，直接由一把手在會上宣佈，置民主程序於何處呢？”
說到民主程序，李長生有一些理虧，語速慢了一些，說：“這個問題，我確實欠考慮，心情是急躁了一些。不過我是出於公心……”
馬一默抓住李長生的理虧，說：“在座的都是黨員，試問，誰不是出於公心呢？楊立國同志去災區參加救災，成績我都看在眼裡，剛纔第一個議題，正是我，極力建議他休養。”
李長生說：“那這樣吧，執法隊和救援隊的隊長，先由我兼任，這個議題就到這裡吧？”
馬一默，說：“議題到這裡，也對。能不能順利把編制搞下來，還不一定。現在就議，不是太早了？“
李長生說：“對，工作全由馬書記來做。”
馬一默鼻子裡哼一聲，不再說話。馬一默不再說話，會就算開完了。
會散了，算是不歡而散。
李長生有些不高興，照今天會議的結果，一個關於補助的議題，一個關於成立救援隊的議題，再加上誰當救援隊長和執法隊長的議題，這三個議題，結果都不理想。但是排查工作至少加快很多，李長生想，先把排查工作幹起來，早些結束，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慢慢做工作。
相比李長生的不高興，馬一默的不高興，似乎更厚重一些。後延監察隊上崗時間，不太成功。減少監察隊編制，直接不成功。還有誰當監察隊長的事情，也讓馬一默不高興。
馮仁敬平日裡把馬一默敬爲天神，對他言聽計從。每逢年過節，馮仁敬都要提着心意到家裡看望馬一默。雖然馬一默從來沒有收下過，但是馬一默對這份恭敬，是認可的。他正考慮看準時機，把馮仁敬運作成副科級的副局長。
現在李長生居然想要楊立國當執法隊長和救援隊長，監察隊長的級別他知道，應該是相當於分局的副局長。那這樣的話，楊立國就會越過馮仁敬，和自己一樣，同爲科級幹部了。馬一默認爲，楊立國對自己的態度，不配贏得他對楊立國的支持，他就是救災英雄也不行。
馬一默最不高興的，是李長生這次開會，幾次都不同意自己的提議，自己明確表明了觀點，他居然也不同意。這個情況很嚴重，李長生這是在忽視自己的權威。
正想着，馮仁敬敲門進來了，說：“馬書記，你要爲我做主！”
馬一默知道馮仁敬的意思，說：“小馮，你要沉住氣，我有分寸。”
馮仁敬脖子脹得老粗，說：“我個人得失事小，他一個煤黑子要翹尾巴，但這不是沒把馬書記放在眼裡嗎？”
馬一默明白這個，揮一揮手，不讓馮仁敬表演，說：“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馮仁敬出去了，馬一默的心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