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轎子，李沐雲拎着裙子一路跌跌撞撞往院子裡跑去。腳被路上的小石子硌的生疼，她也顧不上了。
“挨板子？”李沐雲心裡驚慌，腦子裡全是華儂的的臉。她身子本就單薄，在加上那軟弱的性子，不管在哪裡都只有受盡欺負的份兒。那麼乖巧的華儂，怎麼會闖出那麼大的禍來？
待李沐雲跑到園子門口的時候，一陣悽慘的呼叫聲從裡面傳了出來。這個聲音很熟，真的是華儂的聲音沒錯！
李沐雲怔了一下，連忙衝進了園子。眼前的一幕讓她倒抽了一口氣：華儂被家丁用木棍架在寬凳上，另外兩個小廝正揮着手裡的木棍一下一下用力的朝她身上打。
剛進門的時候，華儂本還呼喊着，再下來兩板子，她就沒了聲音。頭上的髮髻散落在腦後，身後一片血肉模糊，她臉色慘白，每一板子下來只是身子動了動，嘴裡嗚咽的發出低吟。
長孫家的女眷幾乎都在這裡，少嬌姨娘面無表情的坐在正位，眯着眼睛，手裡捏着佛珠，輕輕地撥弄着。一邊的少眉姨娘還有長孫情、莫嬌嬌一個個面如灰色，她們拿着帕子輕捂着口鼻，目光每每看到板子落到華儂的身上，便條件反射的擡起袖子遮住眼睛。
李沐雲哪裡見過這麼血腥的場面？她望着華儂奄奄一息的樣子，只覺得腦門一熱，眼眶一酸。
“住手！”她怒喝一聲，眼淚已然落下。
本來正揮的歡快的板子突然頓在了半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沐雲的身上。少嬌姨娘也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後睜開了眼，手裡撥弄佛珠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少嬌姨娘望着李沐雲一臉慘白的朝華儂奔了過來，她跌坐在華儂身邊，伸手想去扶華儂又不敢觸碰，只是流着淚全身發抖，“華儂，華儂……你這是怎麼了？華儂……”
華儂低吟了一聲，這才微微睜開了眸子。當她看到面前的李沐雲已經哭成了淚人，一直隱忍住的淚水噴涌而出，“二少奶奶……”
華儂的聲音極弱，嘴脣已經微微發紫了，李沐雲抽噎着，只能看到華儂的嘴脣在動，卻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沐雲丫頭，”少嬌姨娘眸子一眯，“你可是長孫家二少奶奶，如此失態成何體統？”
李沐雲梗嚥了一下，扭過頭望着少嬌姨娘。她原不是禮佛之人嗎，爲何能對華儂下得了如此重手？
少嬌姨娘見李沐雲一臉漠然的望着自己，不由的一陣氣悶，她黑着臉，伸手拍了一下凳子的扶手，“把二少奶奶拉開，二十板子纔打了多少？繼續！”
聽到少嬌姨娘說了這話，旁邊的小廝馬上應聲走到了李沐雲身邊，“二少奶奶，您別爲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吧？”說完這些，他們就把眼神遞給了身邊的丫環。那些青衣丫環會意，連忙上前幾步，就要伸手拉李沐雲。
她們的手纔剛觸上李沐雲的衣袖，李沐雲突然發話了，“少嬌姨娘，華儂是我從李家帶過來的，現在是長孫家的丫環，但是也是我雍景別苑裡的人。若是她出了錯，少嬌姨娘要讓華儂吃板子，能否讓我知道緣由？”
李沐雲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氣。要知道，少嬌姨娘能在長孫老爺面前那麼受寵，絕對不是憑着她一臉的慈祥面孔，還有手上那一串佛珠而來的。這個李沐雲也知道，有她在的地方，不論是少眉姨娘，還是長孫情、莫嬌嬌說話做事都十分的有分寸，想來她們在少嬌姨娘面前還是很顧忌的。
只是今天，爲了華儂，爲了這個在長孫家第一個給她溫暖的女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的。
少嬌姨娘聽了李沐雲的話，眉頭一皺，臉上寫滿了不悅。她上上下下的打量這李沐雲，想着以前那個軟麪糰似的人，今天怎麼敢跟她頂嘴了？
少嬌姨娘伸手摸起佛珠，在手裡輕捻幾下，重新審視着李沐雲，“也罷，我就告訴你，你房裡的丫頭做了什麼。”說完這話，少嬌姨娘一招手，便吩咐了下去，“四兒，你去把華儂曬在雍景別苑的東西拿來。讓二少奶奶瞧瞧，華儂做了什麼好事。”
四兒連忙上前答應了一聲，然後顛兒顛兒的往雍景別苑那邊跑了過去。
李沐雲低頭，伸手撫上了華儂的臉，幫她輕輕地捋順了貼在額前的劉海，“華儂，別怕。”
華儂費力的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最後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氣聲。李沐雲望着華儂滿布血絲的雙眼，只覺得心頭被針扎似的疼。華儂她也只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在現代，這個年紀本該是在家
裡被爹孃疼愛的，現在卻要在這裡受這份非人的對待……
李沐雲扭過頭，望着華儂身後那一片血肉模糊，視線漸漸模糊。她怔忡了一下，復回頭望着還一臉漠然的坐在檀木椅子上輕捻佛珠的少嬌姨娘，這才明白大夥爲什麼那麼顧忌她了。面對這麼血腥場面，能鎮定自若，還捏着佛珠的人也只有她了。
“嘭－－－”
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李沐雲身子顫了一下，馬上回過了神。不過當她定睛往面前的重物上瞧的時候，她猛地倒抽了一口氣，驚呼一聲，身子往後一跌。
圍在周圍女眷見了那物也是一聲輕呼之後，連忙後退了幾步。
少嬌姨娘一聲冷笑，伸手朝地上指，“李家老爺不是好這口嗎，怎麼會連這個也害怕起來了？”
李沐雲深吸了兩口氣，目光又轉了回去，落在了眼前的重物上面，那……是一張連着頭的虎皮。
黃黑相間的花紋，上面貌似有些什麼東西在挪動；被堆在最上面的是虎頭，仔細一瞧，眼耳口鼻處有些類似蠕蟲的東西正慢慢地往外面爬。這麼乍一看，只覺得駭人！
“這……”李沐雲強忍住胃裡的不適，滿臉的疑惑。
“這個就要問華儂了，”少嬌姨娘斜睨了華儂一眼，繼而說道，“老太太今天可是特意去雍景別苑要看看你這個孫媳婦，居然被這東西給嚇得昏厥了過去，沐雲丫頭，你說華儂該不該罰？” 聽了少嬌姨娘的話，李沐雲回頭望了一眼氣若游絲的華儂，“怎麼會，華儂她不會……”
李家是做藥材生意的，但是李金斗卻是對獸皮很是感興趣。閒暇時分也會研究這些，算來也算得上是半個行家了。所以上次李沐雲出嫁的時候，李金斗這個鐵公雞竟然也從自己身上拔毛下來了，竟然將自己平素最喜歡的幾塊老虎皮送了過來。想也知道不是爲了給李沐雲的，而是爲了讓她在長孫家撐起面子來。李沐雲原本就不想嫁給長孫昱，所以那些所謂的嫁妝她是一眼也沒有多看，自然也就不知道華儂又是從哪裡找出這些駭人的虎皮的了？
“哼，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她了？”少嬌姨娘沉下臉，滿臉的戾氣，手裡的佛珠也被她一把砸在了檀木椅子的扶手上面，“紅袖，你來說說，當時是怎麼回事？”
本來一直站在檀木椅子後面的紅袖連忙答應了一聲，站了出來，“回夫人的話，當時我和花姐兒陪着老太太一起去雍景別苑的。才進雍景別苑，就見園子裡曬着這些穢物。老太太也是看了這些才受了驚，昏厥了過去。”紅袖說道這裡瞧了李沐雲一眼，這一眼沒什麼感情，在李沐雲眼裡彷彿有一些落井下石的意味。她眼神飄過了李沐雲，繼續回話，“後來華儂哭哭啼啼的跑了出來，說她只是拿這些出來曬曬……”
“行了，”待紅袖說到這裡，少嬌姨娘突然一擡手。紅袖見狀，連忙福了身子退了下去。
少嬌姨娘慢悠悠的扭頭望着還伏在華儂身邊的李沐雲，淡淡的說道：“沐雲丫頭，你可聽清楚了？”
李沐雲聽了少嬌姨娘這一席話，腦袋裡突然的就空了。老太太在這長孫家是舉足輕重的人，這一暈，長孫家上上下下肯定不會輕易的讓這件事就這麼含糊過去。她目光在華儂身上逗留了一下，想來這些駭人的虎皮就是從李家帶過來的了。只是，雍景別苑就那麼大片的地方，自己怎麼就沒能發現呢？
“夫人，華儂她也是無心之失，請夫人網開一面。”李沐雲跪在了少嬌姨娘面前，一臉悽然，“近幾日，雍景別苑的被褥都潤了。華儂原是聽了我的招呼，才把裡面的東西都清出來曬了曬，怎知道會嚇到了老太太。”李沐雲頓了頓，瞧了紅袖一眼，繼而說道，“華儂身子單薄，剛纔幾板子已經要了她大半條命，請夫人開恩繞了華儂吧。”
紅袖原本是一臉漠然在邊上看戲，沒想到李沐雲會瞧上自己一眼，頓時心中一凜，臉色變了變，不自然把目光別開。
少嬌姨娘聽了李沐雲的話，臉上的神情越發的難看了，“沐雲丫頭，剛入秋那會兒，大管家就把各個園子裡的被褥分發下去了，你那雍景別苑的被褥又怎會偏偏的潤了？華儂是你的丫環，但是你現在是長孫家二少奶奶，她便就是長孫家的丫環，犯了事怎麼能輕饒？那以後這長孫家的奴才們做事都這麼不上心，如何了得？”
“少嬌姨娘……”
李沐雲剛想開口爲華儂說些什麼，卻只見少嬌姨娘煩悶地將手一揮，朝着手裡拿着棍子站在一邊的小廝說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二十板子可打完了？”
一邊正看着熱鬧的小廝們怔了一下，連忙回神，朝少嬌姨娘答應着，“是，少嬌姨娘。”
李沐雲來不及有動作，那板子就脆生生的落在了華儂的身上。小廝們剛纔看見少嬌姨娘的臉色越發的難看，手上使的勁兒也越發的大了起來。
那一板子重重的落在了華儂的脊樑上，華儂悶哼一聲，噴出了一口血，而後頭一垂，耷拉在凳角，低吟的聲音都沒有了。
一邊的燕姨娘就正對着華儂，剛纔那一口血噴出來，零星的一些濺到了她的裙襬。她臉色一白，驚呼一聲，身子便朝一邊軟了去。少嬌姨娘嫌惡的望了一眼身邊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燕姨娘，伸手指了指正扶着她的墜兒，“送你們主子回房去，這副樣子，真真是沒半點用處。”
揮棍子的小廝見華儂已經沒了動作，手裡的動作也頓了下來，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少嬌姨娘，不要再打了，會把她打死的。”李沐雲撲到了少嬌姨娘的腳邊，抽泣起來。
少嬌姨娘眸光動了動，望着癱在寬凳上的華儂，原本氣悶的心緒有些浮動，“家有家規，我這個當家若是不按着規矩來辦事，以後如何服衆？”少嬌姨娘說完這話，目光凜然的掠過臉色已然慘白的長孫情和莫嬌嬌。她們身子一顫，連忙別過眼神。
李沐雲聽了少嬌姨娘這話，身子一顫，難不成華儂這個樣子她還不願意放過嘛？她擡頭望了周圍規規矩矩站着的女眷，心底升起一陣莫明的寒意。這些人一接觸到李沐雲的眼神，就馬上別開，似乎誰也沒有打算要跟這事扯上一點半點關係。
少嬌姨娘手裡的佛珠依舊轉動着，她身上微微透出來的檀香跟她臉上的戾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沐雲扭頭望着舉起棍子就要朝華儂身上打去的小廝，登時覺得心涼透了。她深吸了一口氣，騰地從少嬌姨娘身邊站了起來往華儂那邊跑了過去。
少嬌姨娘被李沐雲這個動作唬了一跳，手一鬆，佛珠掉到了地上。
李沐雲急跑了兩步到小廝的身邊，就要擋住落在華儂身上的板子。小廝見她如此，大驚失色，手上的力道馬上減了下來。不過就那麼一下，力道也收不回多少，剩下的四五分力全部打在了李沐雲的身上。
李沐雲吃痛的低吟一聲，身子晃了晃才站穩。再看一邊的小廝，已經是臉色慘白，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開始使勁的磕起頭來，“二少奶奶恕罪，二少奶奶恕罪！”
李沐雲沒有搭理跪在地上小廝的呼號，只是伸手環住華儂的肩膀。她擡起頭，正視着少嬌姨娘，“華儂是雍景別苑的人，要罰也是我來罰。若是華儂她真的出了事，惹上官非，長孫家這個大家族如何能脫得了干係？”李沐雲字字句句說得鏗鏘有力，言下之意就是：誰若是打死了華儂，她一定會告上官府，告那人謀殺。
圍觀的女眷個個大驚失色，少嬌姨娘更是氣到臉色全黑，掐住檀木椅扶手的手已經微微有些顫抖了。
她急喘着氣，伸手指着直視自己的李沐雲，“你……” 李沐雲就這麼跟長孫家一大圈子的人僵持着，她心裡是擔心的：華儂這麼一直趴着，不去看大夫，不知道還救不救得回來。可是，少嬌姨娘不發話，她也沒法子把華儂帶走，這可如何是好？
少嬌姨娘已然被李沐雲氣到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沉着臉，眼睛只是這麼圓睜着。
李沐雲胸口憋着一股氣：不爲自己，只爲華儂。這偌大的長孫家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爲自己和華儂說一句話，人情冷暖，自己若是不犯錯也罷，若是哪一天自己也和華儂一樣，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長孫情和莫嬌嬌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原本是帶着湊熱鬧的心情來的，現在也不由得覺得氣悶。兩人望着身後血肉模糊的華儂，還有一臉漠然跪在地上的李沐雲，心下腹誹：這個少嬌姨娘可不是什麼等閒之輩，以後可一定要小心的防備着。
一大圈的人就這麼僵持着，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作。少嬌姨娘對李沐雲剛纔的話也不是沒有顧忌的，李家雖然不待見這個大女兒，但是也算富甲一方的的大商賈。若是李沐雲回門，把這事往她爹那邊胡說一氣，老爺肯定會怪罪下來。
這次她本來是想借着華儂的事情來立威，沒想到李沐雲居然這麼在乎這個婢子，一向軟弱、與世無爭的她居然敢這麼跟自己頂嘴，這倒是真真的出乎了少嬌姨娘的意外。可是，事到如今，這事就這麼了了，她如何還能立威？這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