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軍輜重營裡,木蘭端着盤酒肉,走向了就在伙頭軍營房邊上的軍帳,三天前大帥下了軍令,調了戰兵進輜重營,聽說是出前百里的斥候隊伍發現了高句麗人的蹤影,怕高句麗人會偷襲輜重營,所以特地從前軍,中軍各營抽調了精銳過來。~~~~
木蘭本以爲這是個機會,要是高句麗人來偷襲,她殺上一兩個敵人,興許就能進戰兵營,不用再留在伙頭軍,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因爲自己聲音輕細,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粗手粗腳,最後被派去照顧在和孟金叉將軍比武時受傷的郭孝恪。
想到郭孝恪那雙好像能看穿人心底裡事情的眼睛,木蘭的心情變得惴惴不安起來,挑開帳簾子,木蘭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想放下東西就走,結果卻發現應該靜養的郭孝恪根本就沒有躺在榻上,而是坐在那裡正在看書,見她進來,擡起頭朝她笑了笑,便沒有再說話,依然安靜地看起了書。
“吃些東西再看書吧?”看到郭孝恪沒有像自己想的那樣問自己是不是個女子,木蘭鬆了口氣,朝郭孝恪輕聲問道,她覺得也許這個目光如刀的少年郎並沒有看穿她的身份,這些天只是她自己在疑神疑鬼。
“謝謝。”看到木蘭熟練的用小刀將煮好的牛羊肉切成薄片方便自己食用,郭孝恪放下從錢士雄那裡要來的書卷,然後從邊上搬了張馬紮,朝木蘭謝道,“一起吃吧,這麼多我一個吃不了。”他這幾天住進輜重營,因爲麥鐵杖的命令,伙頭軍的周隊正每天都會給他準備酒肉,讓木蘭送過來。
“好。”木蘭本想拒絕,可是看到郭孝恪那雙眼睛,又不自覺地答應了下來,坐下後,木蘭想起伙頭軍裡其他士兵個個都羨慕她,說她得了份肥差,有幾個老兵油子還想從她這裡貪些酒肉吃,自己要是拒絕的話,反而不太合情理。想到這裡,木蘭的神情變得自然起來。
木蘭看着左臂上了藥,只剩下右臂能動的郭孝恪,心裡面有些好奇,這個人吃起東西來也是細嚼慢嚥的,好像要把吃進去的東西在嘴裡嚼上幾十遍纔會嚥下去,比她吃得還慢。
郭孝恪感覺到了木蘭有些奇異的目光,不過他也不以爲意,孟金叉來看過他幾次,本想和他一起吃酒喝肉,可是卻受不了他吃東西的慢勁,最後都是半途離開,只有錢士雄這個被孟金叉笑話爲裝模作樣的假書生倒是能和他一起坐下來慢慢吃東西,他不開口,他也絕不說話。
“食不言,寢不語。”看着坐在那裡,安安靜靜不說一句話的郭孝恪,木蘭忽然想起了在宋州老家的兄長曾經說過的這句話,好像不管什麼時候,郭孝恪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的樣子,讓人覺得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半刻之後,郭孝恪吃完了東西,從昨天開始,麥鐵杖就讓大軍紮下了營壘,似乎有就地修整,等待化雪以後再上路的意思,不過郭孝恪自己琢磨着覺得麥鐵杖是因爲斥候發現的那支高句麗軍馬,才如此佈置的,他以前靠打黑拳爲生,平時沒什麼興趣愛好,也就是喜歡看書和音樂,看書的話他看得很雜,什麼亂七八糟的書都能入眼,像孫子兵法這樣的軍事書籍也看過不少,雖然他記不太清裡面那些原句,可是大體意思都記得,好像不管那本書裡,都強調後勤是勝利的保障,所以他認爲麥鐵杖是想殲滅掉那支目前數量不明的高句麗軍馬,確保輜重營的安全才會繼續上路。
因爲左臂受了傷,郭孝恪雖然給調進了輜重營,但每天也就是靜養,有時晚上麥鐵杖和錢士雄這兩個左翼第一軍的正副手都會來看他,跟他談些有關軍事方面的話題,頗有些考教他的意味,到目前爲止,他知道的那些東西讓兩人頗爲滿意,說他有大將之才,等以後在戰場上立了功勞就向楊廣舉薦他。
“木蘭,你識字嗎?”看着收拾好碗筷盞盆的木蘭,郭孝恪將剩下的酒放好後問道,他平時從不喝酒,只是遼東的天氣實在過於寒冷,才每天喝上一些禦寒,不過每日給他準備的酒肉裡,那些酒他大多都留給了愛喝酒的老驢頭。
見郭孝恪忽然問自己,木蘭有些惶惑,軍營裡頭識字的人不多,就算是那些軍官也沒幾個念過書,她小時候雖然每天跟着父親上山打獵,可兄長每天有空的時候也會教她識字唸書,讓她用毛筆蘸着清水在桌上練字,那個時候爹爹就在一旁看着,臉上總是很高興的樣子,而她也很用功地跟哥哥學習,直到父親過世,她一個人挑起家裡的生計纔沒有繼續跟兄長學下去。
只是這些事情沒有人知道,就算是軍營裡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周隊正也不知道,看着目光灼然地盯在自己臉上的郭孝恪,木蘭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她以爲自己被看穿了身份,一時間心裡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木蘭鎮靜了下來,她想要是自己身份被看穿的話,郭孝恪早就揭穿她了,問自己識字應該只是他隨口問的,想到這裡木蘭的心落了下來,她拿起了疊好的碗筷盞盆朝郭孝恪道,“我哪裡會識字,這軍營裡頭大概就大帥和錢將軍的手下里有人會吧?”
看着目光閃爍的木蘭,郭孝恪有些失望,他以爲這個長相秀氣的少年應該念過書,也不會欺騙自己,可沒想到他還是撒了謊。
被郭孝恪那種失望的目光看着,木蘭忽然覺得心裡難受,她低下了頭,不敢去看郭孝恪的眼睛,只是端着疊好的碗筷盞盆飛快地逃走了。
木蘭走後,郭孝恪拿起那本錢士雄給他的孫子兵法看了起來,裡面很多字他都不認得,只能按着以前會的去對照,可他原來看得懂的孫子兵法上的句子他只記得沒幾句,很多句子他要麼沒記住,要麼就是記錯了對不上,他找木蘭只是想讓木蘭教他那些字怎麼念。
走出營帳,木蘭被放晴後有些刺目的雪地刺得閉上了眼,可是一閉上眼她就彷彿看到了剛纔郭孝恪那雙眼睛,裡面那種失望讓她有種做錯事的感覺,當木蘭睜開眼時,她想爹和哥哥都說過,做錯了事就要改,自己晚上給郭孝恪送酒肉的時候,一定要跟他認錯。
大營駐紮下來以後,錢士雄快忙昏了頭,大帥不管瑣事,跟他平級的孟金叉更是隻知道上陣衝鋒,剩下的兩個同僚也只能給他打下手,全軍兩萬人馬吃喝拉撒的大小事情到最後都攤到他頭上,雖說有隨軍的文吏幫他,可他仍舊覺得人手不夠用,恨不得把全軍能識文斷字的人都給弄到一起來。
“大人,我看咱們是不是小題大作了些。”看着給軍營裡士兵用的口令,錢士雄的親兵有些不解。
“高句麗人敢把那支軍馬留下來,就說明他們絕不是泛泛之輩,別忘了這些年,高句麗人沒少往關內擄掠漢民,他們中會說漢話的不少,小心些總是沒錯的。”錢士雄頭也不擡地說道,派出去的斥候到現在都沒弄明白那支高句麗軍馬有多少人,還死了兩個,失蹤了三個,被發現的兩具屍體掩埋在雪堆裡,都是一箭穿喉,可見下手的絕不是普通的高句麗軍隊。
親兵領命而去後,錢士雄從文案前站了起來,斥候被襲的事情,大帥壓了下來,沒讓各營知道,畢竟他們現在是客軍,天時地利人和都不佔,要是消息散下去的話,老兵們倒還沒什麼,那些新兵可就不一定了,畢竟這一回百萬大軍徵遼,二十四軍裡頭,不少人都覺得這次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彷彿只要大軍開過遼河,高句麗人就會獻城投降,尤其是那些新兵,雖說是從各地徵募的青壯男子,可大多數人心裡想的也不過是披甲帶刀,往遼東走上那麼一圈,就能得勝回家,衣錦還鄉了,根本沒想過會在遼東和高句麗人打仗,所以去歲山東雖然反了王薄,作《無向遼東浪死哥》,可終究沒成氣候,給官軍剿得逃進了山裡去。
“這支人馬,必須找出來幹掉。”這是郭孝恪晚上在聽錢士雄說了有關那支高句麗軍馬和斥候被襲的事情以後說的話。
“哦,怎麼講?”見郭孝恪對那支高句麗軍馬頗爲重視的樣子,錢士雄故作疑問道,他想想聽聽郭孝恪的看法,他總覺得郭孝恪不止大將之才,而是名將之才。
“先不說這支人馬對我軍士氣的影響和對糧道的威脅,要是這支人馬潛伏在這裡,是打算襲擊天子的話…”郭孝恪想到的是斬首戰,說話的時候卻沒注意到錢士雄的臉色猛地變了,就連一旁的麥鐵杖也是坐不住站了起來。
麥鐵杖和錢士雄他們匆匆離開了,原先他們以爲那支高句麗軍馬只是想以遊擊之法,疲憊他們而已,可現在看起來這支隱蔽得很好的高句麗軍馬,怕是圖謀不小,就算郭孝恪說得不對,但他們既然聽到了,就沒辦法不往那裡去想,雖然天子六軍十多萬人馬,可行軍的時候隊伍拉得那麼長,皇上又喜歡親巡,這要是有個萬一,他們不敢往下想了。
夜晚,左翼第一軍的騎兵裡頭,當年在北疆和突厥人打仗的老兵全給派了出去,四處搜索起那支高句麗軍馬來,事關天子安全,麥鐵杖和錢士雄不敢有絲毫的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