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與金三胖只是去了青樓二層的外側迴廊,雙眼微眯,眼珠偶爾轉動時會閃爍出一閃而逝的精光。金三胖的來意,丁力已經聽對方說明白了,而且從對方剛纔的表現來看,也能斷定其口中所說的八九不離十。
“力哥,這次,你可一定要幫幫兄弟啊!”見丁力久久都沒做出迴應,反而是似乎對眼前的景色很是上心,不禁在一旁有些着急,雖然有心催促,但開口時的姿態卻壓的極低,拱手彎腰衝着丁力不停作揖,低如蚊聲的語氣更是帶有一絲哭腔:“力哥,兄弟家中有老有小,全家上下可都就靠着我一個人了!這坎兒要是跨不過去,兄弟可就徹底傾家蕩產了,就算把兄弟這副身骨都賣掉,也不夠的啊!”
“三胖兄,你也別這麼說!”聞言,丁力也將思緒緩緩收回,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安慰對方:“其實三胖兄你再應該想明白,與曹氏合作經營生意,就憑三胖兄你那點家產,你扣心自問,能承受的了人家一次坑麼?”
“這,這當初不正是這麼想的麼!”一提起自己經營那兩艘海船被暫時扣下,金三胖那雙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被一臉的橫肉所擠兌的僅僅成了一條縫,面對丁力的話,更是氣的甩了甩手臂,信口說出一番歪理:“我當時就是覺得我那點貨物也不值得曹氏被坑,所以才與他們合作!而且這些年來,也確實沒有出過什麼問題啊!”
說着,金三胖偷偷瞥了一眼丁力,看到丁力似乎根本不想理會自己這些話時,不禁又咬了咬牙,把心一橫繼續補充:“當,當然,這些年從其中我也沒少分好處。。可,可那都是我應得的啊!”
“呵!應得?哪些是應得,哪些是不應得?”丁力突然冷笑一聲,不屑的瞥了金三胖一眼,撇着嘴繼續輕蔑的冷聲補充:“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你懂麼?鄉下百姓養豬是用來做什麼的你懂麼?如果曹氏不先把你養肥了,宰了你又有何用?”
其實這個道理根本不用丁力說,金三胖也能明白,可他着急的卻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想要一個能夠解決的辦法。曹氏商會和田氏在廣州港關閉之後,兩家內部的問題頻頻發生。特別是曹氏商會,前些天在扶胥港的扶植勢力才被南海幫一舉端掉,如今廣州港的關閉,旗下與合作伙伴的海船隻能從扶胥港靠岸卸貨,就連裝貨出海也是由南海幫完全控制的扶胥港,其成本大大提高。
曹氏原本的經濟實力就比不上張氏商會,而經過此次事情,張氏商會竟然已經在暗中有了動作,不少原本依靠曹氏作爲靠山的小股勢力都開始隨風倒,特別是市舶司之中還有張氏商會收買的官員,讓曹氏和田氏在這段時間內對發生的所有情況都感到有些脫離了掌控。
也就在這個時候,曹氏商會也開始有了動作,不過張氏商會早就提前有了防備,所以曹氏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只好將手伸向自己人。而最好的選擇,就是類似於金三胖這種番邦人。
番邦人在廣州府是有特權,但卻不包括他們可以任意妄爲,特別是走私。走私這種事,其實在廣州府特別是扶胥港那樣的港口重鎮幾乎如家常便飯般常見,而且還是屢禁不鮮。長期下來,走私也就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是重點在於走私規模是否會影響到整個市場,同時也會由此決定是否會遭到阻撓干涉。
而金三胖,就是鑽了這一空子的人,當然他自己是沒有能力獨自完成走私的,特別是這樣長期的走私。唯一的辦法就是與官方聯合,雙方爲了利益而勾結在一起,金三胖選擇的,就是在廣州府勢力頗大的曹氏商會。
而眼下,金三胖就要成了曹氏商會推出的第一批犧牲者。其實曹氏商會提出的條件還沒有到了想將人趕盡殺絕的地步。扣押海船隻是一種威脅的手段,而具體的條件則是要求金三胖以每艘海船三千貫錢的價格贖回,名義則是爲了打點一些走私方面的事宜,爲了大家日後走私得到更安全的保障。
其實三千貫錢雖說數額頗大,可卻對於任何一個走私商人來說都還不足以讓其傷筋動骨,與金三胖一起做了曹氏商會頭一批開刀的那些個傢伙,如今已經差不多湊足了各自的贖金,只有金三胖自己,別說兩艘海船需要的六千貫錢了,就連半艘海船的贖金都拿不出來。
倒不是金三胖這些年沒賺到錢,只是他是個十足的敗家玩意兒,丁力光是從賽義加德之前的介紹中就得知,光是金三胖府上的小妾就足有八個之多,這還不算他在番坊區內置辦的幾處外宅中的女人,每個月光是花銷在那些個女人身上的,就佔了金三胖的八成收入,剩下兩成,金三胖則會偶爾喝幾次花酒,所以這些年過來着實沒有落下多少財產。
金三胖也試圖從那些個女人手中湊點錢出來,可平日裡對他百般依順的她們卻根本不肯拿出丁點東西,而且理由還很充足,那就是爲何金三胖不去找另外的小妾而非要找上自己。金三胖的那些個女人就像是事前商量好了似得,竟然所有人的理由都是一致的,偏偏金三胖又惹不起她們,只好日思夜想,最終把心一橫,將主意打到了丁力身上,也就是南海幫或者張氏商會。
金三胖想要在這個時候轉而投靠丁力,對於這一點丁力其實是很樂意接受的,但眼下形勢並不一般,而且是金三胖在這種危急時刻做出的決定,不得不讓丁力心生警惕。思慮良久之後,丁力轉過身子靠在圍欄上,微眯着的雙眼緊緊盯着金三胖,若有所指的低聲輕嘆:“哎!三胖兄,你所說的倒不是什麼大事,主要是,你是否已經想好,就這麼決定了?”
“當然,當然想好了!”金三胖立馬重重點頭,但看到丁力那雙飽含深意漆黑眸子時,內心卻又是突然咯噔一下,特別是當丁力突然開始緩緩搖頭時,更是金三胖心中沒底,再次開口的語氣也低了許多,不過此刻腦門卻不知不覺間浮起了一層汗珠,似乎是由於當頭烈日的緣故:“力,力哥,其實兄弟,兄弟我,我還有件事沒說呢。。只是,只是希望力哥能,能夠相信我金三胖的一番誠意!”
“說說看!”這下丁力才微微點了點頭,只是那一臉的淡笑,始終讓看在眼中的金三胖很是心虛,不過他還是點頭答應,朝着丁力拱手行禮的同時,將腦門順勢擦拭一把,然後才低聲解釋:“力哥,其實,其實剛纔我說的,也不完全是實情。。但我還是希望,力哥能夠幫兄弟這一回!”
說着,金三胖就突然挺直了腰板,當即用肥碩的大手在胸前拍了幾下,也顧不得渾身晃動的贅肉,當下就要衝丁力作出某種保證,卻被丁力及時擡手製止了,而且開口的語氣更是讓金三胖無法抗拒:“想讓別人幫忙,總得給別人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吧?像你這樣,藉口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你讓我如何幫你?”
說着,靠着圍欄的丁力將身體向一側滑了一段,看似懶散的靠在了柱子上,目光卻是沒有停留在垂頭沉思的金三胖身上,而是波瀾不驚的投向了下面過往的行人,以及逗留於青樓附近的一些路人。
或許是早已在內心想過這種結局,亦或者是擔心丁力不給自己過多的時間,金三胖的考慮並沒有耽擱太久,而且在他重新擡頭之後,渾身的氣勢讓丁力也爲之一驚,眼底深處甚至有些許震驚一閃而過。
“力哥,我想明白了,而且想的非常明白!只有你能幫我,而且我也只能跟着你纔會有出路!”金三胖快步走到丁力身前,剛一開口,就讓丁力意識到眼前的金三胖已經變了個人,至於到底爲何,也是丁力所好奇的。
說着,金三胖竟然首次擡眼與丁力對視,而且一看就是十多秒,期間甚至沒有任何眨眼,緊接着金三胖就再次開口了,只是這一次,語氣變的嚴肅認真了許多:“當然,力哥和南海幫的兄弟們幫忙,我自然不能看着兄弟們白白受累!日後我那兩條海船的收入,拿出兩成給南海幫的兄弟們喝茶吃酒!”
“五成!”話音剛落,丁力就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
聞言金三胖就是一愣,根本沒反應過來丁力這麼快的迴應,但隨即就皺了皺眉頭,先是微微搖頭,隨即就是一咬牙重重的點頭:“三成!力哥!這可是一筆長期的生意!”
“不行!四成!”丁力搖搖頭不肯答應,沒等金三胖開口就繼續補充:“你那兩條船就算全給了我,也未必能養活的了我一半的兄弟!但是規矩就是規矩,我得給兄弟們一個交代!還有,你最好是把事情一次性說明白,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帶着兄弟們替人收拾殘局!哪怕是自家兄弟!”
“四,四成就四成!”金三胖咬了咬牙,最終也只能狠心答應,不過轉瞬間就暴露出這些年做奸商的本質,立馬就擡眼看着丁力打起了商量:“力哥,我只有一個條件!哦不,不是條件,是請求!”
“說吧!”丁力滿不在乎的點了點頭,甚至是目光都沒有去看一眼金三胖,而是在樓下青樓門口那些風塵女子身上四處遊走,甚至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輕薄笑意。
“這,這件事非同小可,甚至關係到我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所以,所以我希望力哥,暫時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段話,可金三胖看到的卻是除了丁力的微微點頭之外,那雙目光依舊在樓下的風塵女子身上,雖然心中對丁力的表現有所生氣,但他卻不敢有任何怒氣,只得繼續接着剛纔的話,低聲詢問丁力:“力哥,那,那我現在就說了?”
“不急,一會再說!”讓金三胖沒料的卻是丁力頭也不回的一聲拒絕,緊接着就感到自己的腳被什麼碰了一下,正要低頭去看,耳邊就傳來了丁力的低聲警告:“不要亂看,也不要說話!聽我說完你再慢慢離開!”
聞言,完全不知到底怎麼回事的金三胖下意識的就要擡頭打量,腳下卻突然一陣疼痛,一個激靈的他也硬是壓着嗓子沒敢喊出來,同時也有些明白丁力的意思了。
“樓下有個穿藍衫和白衫的傢伙,兩個人各自都不高,較矮的那個在耳垂附近有顆痣!這兩個是跟蹤你的人,你先去讓你的手下解決了,不然曹氏是否會得到你與我見面的消息,我就不能保證了!”
異常謹慎擡起的目光中,看到的丁力面色與剛纔沒有絲毫變化,俊朗的面孔上依舊帶着那與其氣質不符的輕薄笑意,看着風塵女子的眼眸中甚至還帶有些許挑逗,可除了喉嚨的微微聳動之外,金三胖甚至沒有注意到丁力說話時到底張過嘴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