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用已經動容的張匡有所反應,對面的祥叔以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反應‘騰’的迅速起身,甚至是在眨眼之間便躥了出去,站在涼亭的石階上朝着話音傳來的源頭沉聲喝道:“還不趕緊給大小姐掌燈?!都是幹什麼的!”
聞言,護在張語柔兩側的下人就是渾身一哆嗦,雖然祥叔的語氣中並沒有太多不善,但兩人卻突然感受到無盡的寒意。其實不是張府的下人不給掌燈,一來是張匡和祥叔兩人來到涼亭的時候已經將所有的下人屏退了,二來是張語柔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加上事情太過緊急,爲了張語柔的安全,隨行的張武和賽義加德甚至不讓任何人靠近張語柔分毫。
而緊隨其後的更是秦墨帶着的十餘全副武裝的手下,不過昏迷一路的柳笙卻是在剛進張府的時候就被張語柔命令下人安排到府上最好的客房,以及連夜召集張府的御用大夫們。
轉眼間張語柔就出現在了涼亭外,而後方不遠處張府的一羣下人也舉着火把提着燈籠慌慌張張的陸續趕到了。四目相對,張語柔僅僅是看了一眼張匡,隨後便將目光移到了祥叔臉上,而祥叔也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妙,否則在張語柔的生辰剛過,不會如此興師動衆的連夜出現在廣州府。
不過沒等祥叔開口詢問,張語柔就冷冰冰的開口了:“祥叔,你們乾的好事!守義被人算計,在扶胥港當場被市舶司的人查出走私!力哥爲了救守義,現在人已經被市舶司的人帶走了,守義受傷乘船出海逃走了!”
“什麼?!”
這個消息無異於晴天霹靂,更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就連已經做了些許心理準備的祥叔整個人也是猛的顫抖一下,甚至是雙腿一軟差點從石階上摔下。而身後原本還故作鎮定坐在石凳上的張匡也是猛的站起身子,下一秒卻是整個人的力氣都如同被抽空了一般,晃着身子手拄着石桌無法保持站立,整個人的面色更是蒼白如紙,原本波瀾不驚的目光中也頓時浮起數種複雜神色,恐慌,擔憂,害怕,悔恨,更多的還是焦急。
“張文博背叛了張氏商會,或者說,張文博一開始就是市舶使田高朗安排在張氏商會的內應!”張語柔似乎沒有看到兩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所表現出的慌亂,或者是張語柔根本不想去看兩人的反應,更多的則是想將事情的原委簡單的托出,然後儘快的尋求解救的辦法。
“阿,阿祥。。”張匡的心理素質的確不一般,多半輩子經歷過的大風大浪讓張匡很快就從震驚中脫離出來,只是整個人還需要靠手臂撐着石桌才能堪堪站穩,而此時就連擡起目光看向張語柔都似乎很費力氣,開口的話音更是顫顫巍巍像是喘息極其困難一般:“備,備車,去楊,楊府。。我要見,見仲業兄!”
“是,是!老爺!”反應過來的祥叔同樣顫巍巍的迴應着,隨後腦中靈光一閃,衝着張語柔使個眼色,強壓着內心的恐慌,刻意的穩定着自己的語氣:“大小姐,快,快扶老爺一把。。”
祥叔可謂是無時不刻都在爲眼前的父女操心,想盡一切辦法將兩人之間的隔閡抹平,可正當張語柔猶豫一下準備上前時,似乎是不想表露出自己的脆弱,張匡卻突然鬆開了撐在了石桌上的手臂,深吸一口氣的同時朝張語柔擺了擺手,凝重的面孔上兩道濃眉擰成一團,隨即沉聲開口:“語柔,你留在府上,讓阿武跟着就行了!”
即便是在短暫的時間內經歷了重創,但張匡卻還是很快便強行平復了心態,語氣更是不容置疑,只是在邁出腳步的同時,張語柔卻柳眉一挑,迎着張匡微垂的目光,沉聲拒絕:“不!我也要去!”
“子義不會有事,守義也不會有事!”張匡卻是眉頭一皺,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張語柔的要求,緊接着咬咬牙,沉聲低喝:“不就是一件小小的走私!不過是衝我們張氏商會來的罷了!就算不要張氏商會,我也會保全他們兩個!”
聞言張語柔也是身子一震,沒想到一向將生意看的極重的父親能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而與此同時一旁的祥叔也不停的向張語柔使眼色,隨即轉身向張匡伸出了手臂,得到的卻是張匡微微的擺手,緊接着思緒愈加清晰的張匡又沉聲補充:“不去楊府了,直接去節度府!派人通知仲業兄,節度府見!”
說罷,張匡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涼亭,在路過張語柔的時候突然頓了一下,微微側眼瞥了對方一眼,眼中的柔情一閃而過,隨即又重新邁出了腳步,只是再一次沉聲補充:“爲了你們,我張覆榮什麼都能放棄!”
張匡走了,祥叔快步跟了上去,張武則是湊到張語柔身邊低聲囑咐幾句,然後便拉着賽義加德迅速跟了上去,同時叮囑秦墨帶着人寸步不離的守着張語柔和柳笙,不能讓任何意外發生。
一刻鐘的時間,張匡便出現在了節度府,而剛剛前往張府的楊弘文父子也在半路得到消息轉路率先抵達了節度府,雙方見面並沒有過多的話,只是互相點頭示意之後,便快步進入了節度府。
楊弘文父子抵達的時候已經讓節度府的牙兵進行了通報,不過節度使李迢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拖着極其疲憊的身軀在書房內等待着兩個好友的到來。
近些天太多的政務軍務讓上了年紀的李迢愈發感到身子骨吃力了,儘管已經喝了一杯熱茶,但站在窗口的李迢還是感到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的腦袋一陣陣的眩暈,以至於需要不停的擡手揉按着腦袋兩側,身體的不適讓李迢甚至懷疑自己隨時都可能昏倒。
大唐在東邊福建的戰事已經徹底崩潰,雖然起義軍也遭到了重創,但是據那邊傳來的戰報,起義軍曾經將當地幾個較大的富庶州縣徹底洗劫,而由此也是迅速的擴展了起義軍的兵力,據逃亡的敗軍帶來的消息,起義軍已經有近四十萬之衆。
四十萬起義軍,李迢掌握的整個嶺南東道纔不過七八萬,就算加上廣州府剛剛組織成立的兩個民團,整個廣州府轄內的總兵力纔不過將近兩萬,即便是將整個嶺南東道的兵力整合起來,也要相差於起義軍五倍之多。
而調集兵力卻又不是明智的選擇,那樣做的結果勢必要放棄嶺南道一多部分的州縣,也就相當於從側面給起義軍騰出了更多的發展空間,可如果不調集兵力,單憑每個州縣的駐防兵力去迎戰四十萬起義軍,數十上百倍的差距,無異於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更重要的是,李迢近來還聽說一件事情,而且還是關於自己那個在城防軍中任職的嫡子李佑,竟然在城防軍中聯合幾個中層將領剋扣軍餉,甚至是已經引起了觀察使曹正的注意。可偏偏李迢又管教不了對方,不僅是因爲李佑是自己的嫡子,而且還是李迢的唯一兒子,李佑的母親更是李迢眼下唯一的妻子,雖然李佑的母親張氏很通情達理,但李迢卻無法將李佑在軍中貪污軍餉的事情擺到明面去與對方交談。
外有強敵,而內卻不僅僅是有政敵,還有讓李迢更加頭疼的家務,還是一件隨時可能被對手抓住大做文章的醜事。
想着這些,李迢就覺得手中那杯熱茶都突然變的異常冰涼,心頭更是一股怒火涌起,順手將手中杯子重重的砸在了窗邊的桌上,看向窗外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氣,但其中卻飽含悲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李迢的思緒也被拉回了現實,看向窗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通往書房路上的楊儒和張匡,看着緊隨其後的楊弘文和張武,李迢突然心頭一震,內心猛然涌起一股不祥,甚至整個人猶如受到點擊一般僵在了原地,雙手更是驟然滲出一層冷汗。
是自己的嫡子李佑?還是張家那個並不怎麼聽話的二郎?
李迢揣着滿心的疑惑,僵硬的移動着腳步轉身向書桌後走去,在寬大的實木椅子上重重坐下了,李迢有些心虛,他擔心即將知道的消息太過震驚,以至於自己到時很可能根本無法支撐身體的站立。
早已有過了通報,所以張匡和楊儒進入書房的時候並沒有遭到任何阻攔,而楊弘文則是與張武以及賽義加德留在了門外守候,卻不曾想,進入書房的張匡和楊儒竟然順勢反手將房門緊緊關上了。
楊弘文、張武以及賽義加德都很是疑惑,書房外五步之內都沒有別人,就算是三個長輩在書房內大聲說話,恐怕都不會傳出什麼太大的動靜,不過三人也不敢去詢問緣由,加上事情的確關係重大,即便內心很是好奇焦急,三人也只能耐着性子在書房外等候結果。
畢竟,眼下發生的一切,或者說張明志和丁力所闖下的彌天大禍,已經不是他們這幾個年輕人能夠兜得住的,更別說有什麼辦法去解決了。一個走私,一個挾持朝廷二品大員,這樣的罪名且不說會是什麼下場,他們其中誰敢出頭幫忙,恐怕會立馬就被以同黨的名義當場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