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無言母親壽辰的第二天,也即2008年1月12日,鐵道部召開了這年度的第一次部長辦公會議,將巴儺巫鐵路正式納入了《國家中長期鐵路網規劃調整方案》,且在114條新進項目中排序前30位,通過了鐵道部的審覈。於是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第一時間給楚巴和儺城的有關領導彙報。歐陽山得知這一消息後,對李無言說:“你們鐵辦工作人員都是功臣,回來我給你們慶功。”
這時候恰好又傳來了歐陽山的消息,他要調去楚巴任行署副專員。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是在儺城駐省辦事處得知這個消息的,他們都沒想到歐陽山的希望會再次落空。一打聽才知道,問題出在穆芷蘭姑姑身上,因爲穆芷蘭當替罪羊的事情,別人是記了恨的,雖然這事是地區紀委惹的禍,但最後卻算到了歐陽山的頭上,誰叫他是儺城市市委書記呢?這個啞巴虧,他也只好悶吃了。
回到儺城的當天,歐陽山就在民族賓館擺了一桌酒席,要爲鐵辦全體工作人員慶功。市長田聲濤也參加了。歐陽山端起一杯水井坊說:“今天這杯慶功酒,我歐陽山要感謝大家多年來對我的支持。如果沒有你們的支持,這條鐵路是絕對爭不到手的。現在可以說,儺城通鐵路的日子已經不遠了,這是儺城人民的一件大喜事。來,我敬大家一杯!”所有的人都站起來,說聲敬書記、敬專員。大家便一口乾了。
服務員又上酒。歐陽山端起酒杯,又接着說:“有些話先前我不好說,但是現在無所謂了,反正我這個儺城書記也當不了幾天了,以前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各位多多包涵。這杯酒我敬大家,也算自罰吧。”於是脖子一仰又一口乾了。
“今天,我連敬三杯,表達三層意思,”歐陽山依舊興味盎然地說,“這第三杯嘛,也得有個說頭。這幾年,無論搞旅遊也好,搞融城也好,還是‘爭鐵’也好,在座各位都給了我極大支持。有人說我歐陽山好大喜功,說我歐陽山搞政績工程,說我歐陽山勞民傷財,說我歐陽山剛愎自用,說我歐陽山獨斷專行,還說我歐陽山如何如何,我不再一一列舉,全當耳邊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是,實事求是地講,我歐陽山問心無愧。爲什麼這麼說?因爲儺城的情況大家都清楚,幾大工業企業都垮掉了,破產了,想重新搞二次工業革命,目前還極不現實。關鍵的原因在哪裡?在交通。儺城偏僻,投資辦廠運費太高,人家不肯來,還能去搞什麼?如今,楚巴已是全國十大旅遊城市,我們儺城有的是旅遊資源,爲什麼不能大搞旅遊開發呢?如果不看長遠一點,儺城是絕對沒有出路的。所以鐵路如今立上項了,儺城的未來已經見到了曙光,融城將是大勢所趨。因而在座各位都是功臣,大大的功臣。今後,到了市裡,我將一如既往地支持儺城的各項建設。這杯合作酒,我依然敬大家!幹!”
所有的人都說,“敬書記、敬專員”,脖子一仰,又一口乾了。
吃了幾口菜,市長田聲濤也說開了。他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歐陽書記說了心裡話,我也說幾句。這幾年啊,在歐陽書記的正確領導下,儺城的各項事業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和發展,特別是給我們規劃好了一個長遠的科學藍圖,今後儺城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奮鬥目標。而鐵路的爭取已經完全證明,儺城的發展思路和既定方針是正確的,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更是符合人民的意願和要求的。這幾年,爲了搞旅遊,爲了搞融城,爲了爭鐵路,書記和我承受了諸多壓力甚至非難,好在我們都挺過來了。當然,能有今天,是大家精誠團結、共同努力的結果。所以,我代表市政府也敬各位功臣一杯。幹!”
大家又一次站起,一口乾了。
輪到李無言說話了,他吃了幾口菜,說道:“這兩年,在市委和市政府的正確領導下,我們鐵辦工作人員,本着埋頭苦幹、老虎面前沒有跛子的精神,過關斬將,終於使鐵路進入了國家‘十一五’鐵路規劃網,這是儺城人民值得慶賀的大事。但是,以後的任務依然艱鉅,說白了就是要通過國家發改委那道關。所以今後我希望兩位領導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們鐵辦的工作。這一杯酒,我們鐵辦全體工作人員敬專員和市長。”
“敬專員和市長。”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於是象徵性地碰了碰杯,又一口乾了。
夏自溪又滿上一杯,來到歐陽山面前,說:“我敬專員一杯,感謝專員對我夏某人的厚愛,使我能夠有機會到發改委工作,能夠有機會參與儺城‘爭鐵’,能夠爲儺城人民作一點微薄的貢獻。這杯酒,我先一口乾了,專員隨意!”
歐陽山說:“自溪啊,我自信我歐陽山不是瞎子,沒有看錯人。這杯酒,應當我敬你。爲了‘爭鐵’,你父親過世你都沒趕回來,忠孝不能兩全,我們爲了百姓,也只能盡忠了。”
“哪裡哪裡!士爲知己者死,我夏自溪沒別的本事,就只一顆忠心!來,我敬專員!”夏自溪先乾爲敬。之後又說:“服務員上酒,我敬市長一杯。”田聲濤微笑着站起來。夏自溪也微笑道:“市長啊,要是沒有你的大力支持,鐵辦的經費到不了位,我們更是寸步難行啊。所以這杯酒,我敬市長!”
“我要是不支持你們‘爭鐵’,我田某人今天還敢來喝這杯慶功酒嗎?不敢啊!”田聲濤也詼諧了一句。
大家都笑起來。
田聲濤又道:“其實啊,市裡的經費有多緊張你們都是曉得的,可再緊張我也不敢拉‘爭鐵’的後腿啊。”接着就碰了一下,說,“我敬你。”
夏自溪說:“哪敢,我敬市長希望市長以後一如既往多多支持!”話不言自明。其潛臺詞是說,如果市長當上了書記,可不要忘記這些功臣啊。
苟東方也站起來,走到歐陽山身邊,說:“我敬專員。”先一口乾了。又叫服務員滿上一杯,又說:“我代表我夫人小眉同志,也借花獻佛敬專員一杯,感謝專員對我夫人的厚愛。”又一口乾了。
“太客氣了。”歐陽山喝了之後,又意味深長地說:“東方啊,你的副處級別一直沒有解決,不要有想法啊。目前‘爭鐵’少不得你,你可是個萬事通啊。再說,像你這種有能力的幹部,儺城幾千幹部只怕也難找出一兩個。畢竟現在是信息時代嘛,你身上體現的就是這種高科技。”
苟東方說:“只要組織理解我,無論組織把我放在哪裡,我也會發最後一點光、放最後一點彩。”
“是啊,”歐陽山說,“世事難料,我看你啊,也是一條潛龍,遲早都會騰飛的。我祝福你!”
“謝謝專員。”苟東方又一口乾了,眼角不禁涌出了一星淚水。李無言見了,又心痛了一下。他知道,雖然東方的夫人杜小眉沒有什麼事,但已經列入謝飛煙的情婦之列了,這個影響只怕是怎麼也消除不了了。
苟東方於是含着淚又給市長去敬酒。他說:“市長啊,這酒我也得敬雙杯。一杯敬你對鐵辦的支持,一杯代表我全家敬你。話我就不多說了,一切盡在酒中。”
“東方啊,”田聲濤說,“男兒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要向前看嘛!來,我敬你夫妻倆!再說,杜副市長可是爲我分擔了不少責任啊。”
“應該的,應該的。”苟東方一口乾了。
眼見輪到易水寒敬酒了,可他卻遲遲未動。鐵辦的人都朝易水寒這邊望過來,只見他假裝在吃菜,也不管別人異樣的目光。
李無言知道,易水寒對歐陽山有意見,但他還是示意了易水寒兩眼。這時候,正好歐陽山的手機響了,他出門去接電話。易水寒便乘機站起來,去給市長田聲濤敬酒。李無言心想,易水寒也做得出來啊,似乎一點也不按遊戲規則出牌,可人家是做記者的,什麼場面又沒見識過?只是他覺得易水寒沒有多少城府,做得也太露骨了點。
易水寒一改先前的沉默,微笑道:“我敬市長一杯,祝願市長立馬高升,順利當上儺城書記。”話說得露骨之極,竟沒有一點遮掩的餘地。
田聲濤也不站起,只嚴肅地說:“水寒同志,不要帶情緒嘛,組織上沒有決定的事,最好不要去亂說,這樣影響不好嘛!再說,我是組織上的人,該怎麼去爲人民服務得組織說了算,你這麼一說,好像比省委組織部長的話還管用。不過,你還年輕,一旦時機成熟了,組織上會考慮你的,慢慢來嘛!”
“市長批評得是!”易水寒謙虛了一句,但他一點也不感到難堪,“我敬市長,市長隨意。我保證把好輿論這道關。”
“要把好這道關,首先得從自己做起啊。”田聲濤委婉地提醒一句,“不是有句俗話嘛,叫什麼從頭做起。現在,我再改一個字,把這話送給你,就是:從口做起!”
“市長的話我牢記心間。”易水寒依舊不以爲然地說,“從今天起,我一定聽市長的,管好嘴巴。管好嘴巴,禍就不會從口出。”他顯然是在破罐子破摔了。
田聲濤心想,這個易水寒啊,一定是想借酒發酒瘋了,也不再深勸,生怕他去給易澄清打小報告。
易水寒剛剛坐下,歐陽山就一臉陰雲地進來了。大家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兒,但看那樣子,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可等他屁股剛落座,易水寒又站起來,走過來給他敬酒。歐陽山立馬露出笑臉,說:
“水寒啊,對不起啊,多有得罪。本想給你轉個正的,可是總編剛剛退下,我自己的事還沒忙過來,也就把你的事給耽誤了。不過,你還年輕嘛,有易秘書長關照,轉正也只是遲早的事嘛。”
“感謝歐陽專員關心。”易水寒淡淡地說,“我聽組織的,組織怎麼安排我就怎麼服從,大不了回家種紅薯!”
“思想覺悟和境界都蠻高嘛。”歐陽山打着哈哈說,“田市長也在這裡,他可以證明,爲你的事我們常委是集體研究過的,只是我要走了,不便再作人事變動,這個苦衷你要理解啊。”
“專員多想了啊,”易水寒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一個小屁股,就是當上了總編輯又能怎麼樣?還不一樣爲領導們服務嘛。我們小人物說話就像放屁,要臭也臭不了多遠,要香也香不了多遠。”這分明是在發泄自己的不滿了。
“看來,我們當領導的也不該亂放屁啊,不然同志們也有意見啊。”歐陽山知道如今儺城的事不是自己說了算,所以也不好再批評易水寒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各取所需,各有所求,都不是什麼陽光心理。也罷。
爲了打破這尷尬的場面,李無言趕緊笑道:“來。大家一起來給兩位領導敬杯酒,我們鐵辦能取得這個成績,都是領導的正確領導嘛。再說,歐陽書記高升,我們也該祝賀祝賀嘛。”
大家又開始了新一輪敬酒。
一餐下來,大家都喝了個**成醉。李無言還算清醒的,踉蹌着回到家裡,就想去看看外孫鐵蛋兒。老伴說:“你一嘴的酒氣,莫把我鐵蛋兒給薰壞了。”李無言只好等酒醒了之後,再來親熱。第二天,他又來到市人民醫院婦產科。一見到外孫,他就說:“我們的鐵蛋兒可真胖啊。”李夢溪卻說:“爸,你又喝酒了?一屋子都是酒氣。”
李無言啊哈一聲,說:“女大不中留,這句古話說得真是不錯,有了婆家就不認爹孃了。”
“爸,看你講的,我說的是大實話嘛,你自己聞不到,我們可是聞得到呢。”李夢溪分辯道。
這時,李無言的電話響了,是夏自溪打來的。李無言立馬按了鍵,問道:“自溪啊,有什麼事嗎?”
夏自溪說:“李主任啊,楚巴的格局定下來了,你猜行署專員是誰啊?”
“定下來了嗎?是誰啊?”李無言覺得無論是誰,都與自己無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夏自溪笑着說,“那個人,你我都認識。”
“我認識的人不少,能當行署專員的可就不多嘍。”李無言半開玩笑地說,他想夏自溪故意跟自己賣關子,說明這個人一定對他們“爭鐵”有利。
“這個人,不是楚巴的啊。”夏自溪誇張地笑了。
“哦?”李無言又來了興致,“你是說,不是易澄清做行署專員?那是哪個?”
“是趙大河啊。”夏自溪終於揭開了謎底。
“是他?趙大河!衡州市常務副市長?”李無言不覺啞然失笑,因爲千設計萬設計,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人。這說明上層的意圖不是下面的民意想左右就能左右得了的啊,也許這就是做大領導的藝術吧。
楚巴政壇的格局就此落下帷幕,民間的猜測因此煙消雲散了,於是人們又期待着新的或是可笑的消息傳來,但是沒有。
歐陽山離開之前,很多單位都宴請了他,畢竟他已經高升了,而且分管工業、旅遊這一塊,這對儺城還是很有幫助的。李無言也因此參加了多次聚會,主要是人大還有點權力,而且每年還要聽取和審議各政府組成局的報告,以及考覈各項任務指標;即便是副市長之類由人大常委會任命的官員,也是不敢輕易得罪人大機關的。但是李無言也知道,“爭鐵”工作依然任重道遠,得搞好上下左右的關係,當應酬的依舊得應酬。他不想裝老,這樣一來,胃也就喝得不太舒服了。所以送走歐陽山之後,李無言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去喝酒。
然而,儺城的格局這時候還是個未知數,即便過了年,到了開春,依然由市長田聲濤主持工作,卻沒有明確讓他當儺城市市委書記。所以,民間依然流傳着各種消息和版本:有的說書記會從省裡派下來,有的說書記會從楚巴派下來,有的說市長田聲濤會接任書記。總而言之,衆說紛紜,莫衷一是。李無言也不去多問,他只擔心自己的鐵路,希望這個新書記最好是個支持“爭鐵”的好書記,其他的事就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