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一次又一次寒潮席捲了南國大地,京廣高速再次遭受冰凍,長長的車輛蝸牛一樣在路上蠕動。11月29日這天晚上,李無言在家看新聞聯播,一則新聞忽地引起了他的注意:總理站在儺城開往廣州的一輛臥鋪汽車上安撫羣衆。這輛車是因冰凍而滯留的。這一消息使他靈機一動,他立即給書記田聲濤打電話:
“田書記,你在看新聞嗎?”
田聲濤說:“沒呢。”
李無言說:“溫總理在我們儺城開往廣州的臥鋪汽車上安撫羣衆呢。”
“哦。”田聲濤本能地應了一聲。
李無言說:“我想就巴儺巫鐵路寫個報告送給溫總理,希望引起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早日促成開工,你看怎麼樣?”
“哦。這是個主意好啊。”田聲濤覺得事在人爲,也不是不可行的。
李無言接着又給夏自溪、苟東方兩人打電話說了這事,第二天,幾人就開始起草《關於請求儘早開工建設巴儺巫鐵路的報告》。這報告寫得飽含深情,田聲濤看了後說:“溫總理愛民如子,看了一定會感動的,這一招行!”
於是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三個直撲省城,第二天又坐飛機上北京,去拜訪全國人大副主任嚴家良。一到北京,李無言立即跟嚴老聯繫。嚴老剛開完會回到辦公室,他說:“下午有空,你們過來吧。”
北京又是一場沙塵暴來襲,灰濛濛一片,能見度極低。幸好沙塵暴已接近尾聲,即便如此,戴着口罩出門的人依然很多。也許居住在北京的人已經習以爲常,可李無言幾人卻不習慣,總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天氣,也不是什麼好兆頭。來到全國人大機關辦公大樓大門口時,他們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而在此之前,嚴老已經給門衛打電話了,李無言三人得以順利入內。
上了樓,幾人徑直來到嚴老的辦公室,門早已打開了。一見他們,嚴老就微笑着走過來,笑道:
“你們的幹勁好足啊,想通過總理給他們施壓,虧你們想得出!”
“還不是沒有辦法嘛。”李無言趕緊去握嚴老的手,“我們也只好再次請您老出山了啊。”
“爲老區人民出力嘛,應該的應該的。”嚴家良示意大家坐。
幾人坐下。李無言說:“嚴老啊,我們的用意您老也知道了,我們是能想的辦法都想盡了,可最後還得麻煩您老啊。”
“是啊,這個報告能不能讓總理見到,就只有靠您老了。”夏自溪趕緊把報告呈了上去。
嚴老接過報告,說:“我先看一看吧,你們稍等等,等事情辦好了,我再給你們回電話。”
“那敢情好。”李無言說,“您老的時間很寶貴,我們就不再打擾了。”
“慢。”嚴家良忽然招呼一聲,幾人都怔了一下。“我寫了一首古體詩,取名叫《鐵硯》,你們看看如何?”
“一定是千古絕唱。”夏自溪立即恭維道。
“是啊,是啊。”李無言也恭維道,“嚴老的字、畫和詩詞,可謂三絕。到時候,等鐵路開工了,我們就把這詩刻在石碑上,當文物保護起來。”
“你們也太擡舉我了吧,啊哈,不敢當,實在不敢當!”嚴老笑過,又自嘲似的說,“我可是老朽了,哪還敢立什麼碑喲。”
“如果您老都不敢當,那就更沒誰敢當了。”苟東方也附和了一句。
嚴老“啊哈”一聲,說:“我念給你們聽聽吧,希望你們多多指點。”這就念了起來:
橫仰俯臥沐滄浪,
神工斧鑿出深山。
鐵券丹心存浩氣,
枯瘦留白在人間。
“好詩!好詩啊!”幾人立即拍手喝彩。
“也算個詩吧。”嚴老笑道。
“這是擬物手法,上兩句寫形,後兩句寫意,真是點墨之間見風骨啊。”夏自溪賞析着說。
“嚴老啊,您這詩送給我們吧,我們儺城有個詩社,還辦了個《儺城詩刊》,我們想在上面發表出來,不知您老意下如何?”李無言忙請示說。
“那就獻醜了,獻醜了。”嚴老一臉的微笑,眼睛都眯起縫來了。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李無言進一步說,“您老能不能百忙之中把這首詩寫成書法作品。一則我們儺城可以收藏,二則拓在石碑上,這詩、書、碑三絕就可千古流傳了。”
“哪敢啊。不過,閒着也是閒着,到時候你們再來拿?如何?”嚴老俏皮地說。他着實很在意這首古體詩的,至少有着一種千古懷想,可以昭示未來之人嘛。
坐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怕影響嚴老的休息。李無言幾個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了。
三天後,嚴老就打來電話了,說報告已經送到溫總理的辦公室了,請他們放千萬個心,他一定會繼續跟蹤。李無言又深情地道了幾聲感謝。
這次也巧,在北京“鐵路建設項目前期工作推動會”上,李無言他們又捕捉到了一個重要信息:凡是進入規劃並寫進“部省協議”的實線項目,將抓緊啓動預可研前期工作;凡是進入規劃也寫進“部省協議”的虛線項目,將適時地啓動預可研前期工作;凡是既不是實線又不是虛線的項目,將列入規劃性研究。而李無言的感覺告訴自己,又一次大好機會來到了,於是他便把目光聚焦在鐵道部分管前期工作的樊長林副司長身上。那天中午,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就守在樊副司長的房間門口,想找時間向他當面彙報。可樊副司長走出房間卻直接步入會場,不給任何人以機會。下午一散會,樊副司長又準備匆匆離開,李無言幾個便緊緊地跟進電梯,在電梯裡給他作了個簡要的彙報。樊長林既無奈又感動,他說:
“你們身上的匪性怎麼還是一點沒改啊。”
“可不是嘛!”李無言一怔,心裡怪不是滋味的,但他依舊賠着笑臉說:“不瞞樊司長,上世紀50年代抗美援朝的時候,上甘嶺戰役的志願軍就是我們那裡起義投誠的所謂‘土匪’。他們的英雄事蹟都被拍成電影了,革命歌曲說他們是‘英雄兒女’,魏巍同志說他們是‘最可愛的人’。”
樊長林副司長感到自己話說重了,而且聽李無言這麼一解釋,他倒覺不好意思起來。未出電梯,他就說道:
“你們也不用再跟着我了,有你們這種霸蠻的精神,我就放心了,我同意把巴儺巫鐵路放進第一批預可研,這樣總行了吧?”
“太感謝你了。”李無言激動地握了握樊副司長的手。剛纔他正話反說,還擔心頂撞了樊副司長呢,沒想到歪打正着。
可樊長林卻半開玩笑地說:“這項目涉及兩省一市,你們得有個三省市的統一意見,後天就要,你們來得及嗎?”
後天就要?幾人面面相覷:這時間也太短了一點吧?可李無言卻說:“行。我們儘量想辦法。”就與樊副司長握手道別了。
於是一回賓館,三人一邊聯繫機票,一邊趕緊起草《關於巴郡經儺城至巫都鐵路納入鐵道部2009年第一批項目預可研計劃的請示》。起草由苟東方和李無言負責,夏自溪則負責聯繫機票。他立即給Y省發改委打了電話,請求Y省發改委務必幫助聯繫W省發改委和渝市發改委,要求在文件上蓋章,並請求再聯繫從荊漢飛往渝津、從渝津飛往北京的機票各兩張。
第二天上午,苟東方繼續留守北京,李無言和夏自溪便坐飛機立即趕回省城。一下飛機,等候在此的司機立即將車開往了省發改委。在報告上蓋好章後,兩人又立即趕往荊漢,下午一上班,蓋好了章又立即趕往機場,然後登上飛機,飛往渝津。一下飛機,兩人又高價租了一輛的士,快速開往渝市發改委,蓋好章並領取機票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機場。登上飛機,李無言這才鬆了一口大氣,說:“這可是我一生中辦事效率最高的一天了。”夏自溪也笑道:“我還不是一樣嘛,一天跑了六千里,要是沒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只怕連想都不敢想啊。”
該吃飯了,李無言要了一份,幾口就吃了,接着又要了一份。他餓壞了,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心想先填飽肚子再說。
下了飛機,已是深夜了,李無言立即跟苟東方聯繫,說已到北京。苟東方說:“這邊我已經聯繫好了。”而當李無言和夏自溪趕到東方大酒店的時候,只見樊副司長步出賓館門口親自迎接,並握着李無言的手連聲道:“你們不僅效率高,還霸得蠻!佩服!佩服!”李無言也緊緊地握了握手,笑道:“都是讓鐵路給逼的嘛!啊哈!”
這次還真是沒有白跑,因爲12月25日,鐵道部和省人民政府剛剛簽訂的《關於共同推進明後兩年鐵路重點項目建設會議紀要》將巴儺巫鐵路確定爲2010年開工項目,明確列入2009年第一批預可研的前期工作計劃,準備2010年一季度開工建設。隨後,鐵道部又把巴儺巫鐵路列入了2009年鐵路勘察設計計劃,但沒有明確工作內容和具體時間。這就意味着還有變數。
果不其然,到了年關,也就是2009年2月2日,鐵道部發展計劃司司長便函(2009)E號文件,將巴儺巫鐵路項目預可研啓動的時間由“部省協議”確定的2009年第一批推遲到2009年12月底。李天言等人頓感心急如焚。2月11日,當他們得知省政府將就全省鐵路建設項目前期工作向鐵道部彙報時,又立即給正在主持全市主幹會的田聲濤書記報告了此事。田聲濤悄悄離開會場,立即帶着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几個趕赴北京。一到賓館,田聲濤顧不得吃飯,就開始認真閱看省政府的彙報材料,當看到“巴儺巫鐵路列入2009年第一批預可研前期工作計劃,2010年一季度開工建設”的文字時,他把大腿一拍,說道:
“講卵話!他們怎麼能出爾反爾,把下面一點不當回事?現在正值世界金融危機,國家正在加大投入增加內需,他們無故推遲與中央精神相違背,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大家得趕緊想辦法,聯繫其他縣市一起向上彙報!立即!”
“我也有這個想法。”李無言爲難地說,“恐怕時間來不及啊。”
“我們先和省發改委聯繫,先爭取省裡的支持。其他的再說!”田聲濤立即拍板。
“好,我馬上聯繫。”夏自溪趕緊說,因爲這是他負責聯繫的一塊責任田。當即,他就給省發改委王副主任彙報,將這一情況說了。王副主任很負責地說:“好吧,我立即請示省領導,安排工作人員連夜修改彙報材料。”
爲了進一步加大彙報力度,田聲濤叫苟東方坐鎮北京,他則帶着李無言、夏自溪立即趕回,先後四次往返北京,將豐縣、卯水縣、滄桑縣和巫都市的分管領導以及發改局負責人全部聯繫協調到北京,商量如何動用一切資源將巴儺巫鐵路納入鐵道部2009第一批預可研計劃。一開始,由於碰了“軟釘子”,卯水縣和巫都市的領導相繼無功而返。但田聲濤不達目的不罷休,依舊和豐縣領導堅守北京攻關。這天,田聲濤感覺牙關有些痛,到了半夜居然疼痛難忍,就呻吟起來了。第二天左臉就開始腫了,一連幾天都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李無言心痛地說:
“田書記啊,你還是先回儺城吧,一有嚴老的消息我們就通知你。”
田聲濤搖了搖頭:“不辦好這件事,我放不下心啊。再說牙痛不是病,它要痛就讓它痛吧。”
見如此,李無言只好說:“久拖也不是辦法,那也得去看看醫生啊。”
“這個倒還可以。”田聲濤一手捂着左臉,一邊痛苦地說。
於是,大家就陪同田聲濤去了附近一家小醫院拔牙,當拔完第一顆牙的時候,李無言的手機響了。他說:“田書記,是嚴老的電話!”田聲濤說:“快接啊!”
李無言急忙按了鍵,說:“嚴老啊,您老回來了啊!”
嚴家良說:“你們過來吧!我想見見你們田書記!”
“好,我們馬上就趕過來。”李無言說。然後道了聲再見,接着又苦笑着對田聲濤說:“田書記,你看怎麼辦?”田聲濤說:“還能怎麼辦,得趕緊趕過去啊。”李無言說:“可你的牙齒才拔掉一顆,還有一顆啊。”田聲濤說:“現在管不得什麼爹(牙)啊孃的了,過了這個村就再沒這個店了,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啊。”
可那個拔牙的醫生卻說:“這怎麼行?不拔就要發炎,得拔了再走!”
田聲濤說:“你先處理一下,等我彙報完了再來拔嘛。”牙醫只好搖頭,往他的牙縫裡塞上藥棉了事,最後又叮囑一句,說要是發了炎你們可別怪我。
田聲濤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帶着李無言、夏自溪、苟東方立即趕往嚴老家。嚴家良說:“這事我得過問過問,明天我就帶你們去找鐵道部錢部長,這個面子看他肯不肯給。”
“那怎麼好,您老可是國家領導人啊。”田聲濤很抱歉地說。
“我也是爲老區人民着想啊。”嚴家良調侃地說,“好歹我也是老紅軍的兒子嘛,我父親在那一帶打過仗,受傷只差犧牲了,是老區人民用乳汁救活了他。所以我父親臨終的時候說,要我好好對待老區人民。我可不敢忘本啊!”
“真是太爲難嚴老了。”李無言由衷地說。
嚴老卻笑了:“上次答應你們的事,我任務已經完成了,大家去我書房看看那幅字,要是不滿意,我再寫。”
“哪裡哪裡!”田聲濤忙說,“您老是書畫大家,哪有我們小字輩指點的道理呢,我們還是學習學習吧。”
幾人就跟着嚴老走進了書房。一屋子的書香味。而那幅《鐵硯》的字畫已經裝裱起來了。大家不停地讚道:“真是絕品啊!”
嚴家良只是笑,然後又取出一幅字,說:“這是你們要的字,我可是盡了心的哦。”
田聲濤和李無言忙接過,讚道:“好字啊,這可是我們儺城千百年後的第一寶貝啊!”
“只要不見醜就是了。”嚴家良慨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