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天翻地覆(6)
耶律採潔擔心時間倉促,立刻就要出發返回遼國,這也正合鄭飛的意思,同意了她的請求。而黃興等人剛走沒多久,應該可以追上他們讓他們重新護送耶律採潔返遼,
鄭飛一面命人爲耶律採潔的出發做着準備,一面派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去追趕黃興,爲了以防萬一,還給登州港發去信鴿,萬一黃興等人真的到了登州港,就讓他們在那裡等待耶律採潔。
一個時辰後,一切就已準備就緒,爲了保護耶律採潔一路的安全和順利,鄭飛還特意調派了獨立軍一支騎兵團護送她,並和李清照、李洛靈與扈三娘一起出城送別耶律採潔,
耶律採潔雖是公主,但契丹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會騎馬,此刻,她也換下了一襲漢家衣裝,換上了一身騎馬的勁裝,只見她牽着一匹高頭大馬,盡顯草原女兒家的嬌媚中的野性之美,
耶律採潔看着高大的江寧府城牆,看着眼前的鄭飛與李清照等人,只覺一陣恍惚,一個月前,遠在大遼南京城外也是如此,父親、母親還有一些南京的文武大員給自己送行,自己正式帶着父親與國家賦予的使命離開大遼遠赴宋國,從一名大遼的公主變成了一位漢家梟雄的妻子,開始自己新的人生。她還清楚的記得,當馬車駛離南京,她躲在車帳內偷偷哭泣,本以爲此生或許永遠再也沒機會再回大遼見到父親與母親……。卻不料,在她進入江寧府才僅僅幾天之後,天下的形勢就發生了那般翻天覆地的變化,讓自己又不得不帶着新的避免使父親與國家深陷傾覆之危的使命重回大遼,而送別自己的人則變成了自己的丈夫與幾位姐姐……,一切的一切都恍若昨日的重現……。
耶律採潔突然覺得有些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承受這麼多的重擔……,但她知道這是自己逃脫不掉的責任,她必須撐下去,否則就有不知多少人會因此而死!
李清照走上前來,把一個小花兜遞給耶律採潔,“四妹,這是剛剛我做的幾樣點心,這一路辛苦,你留着吃吧。”
耶律採潔已經完全知道了李清照的爲人,明白她是真的完全出於好心,除非,她是這個世上最有心計也最會演戲的女人,但那是不可能的,耶律採潔從沒見過有誰能像李清照那樣善良、睿智、誠實、溫柔,擁有着似能感化一切,撫平一切的偉大的母性光輝,耶律採潔知道,這是一個不可戰勝的女人。
“多謝大姐,”耶律採潔感激的伸手接過,努力驅散心頭的疲憊,先朝着李清照甜甜的一笑,又朝着李洛靈與扈三娘一笑,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了鄭飛的臉上,看着這個註定將成爲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
說實話,耶律採潔有些害怕鄭飛,自從登陸宋國之後,所見所聞的一切都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尤其在見識了這個男人所擁有的一切之後,她知道,這是一個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強大的男人,也難怪自己的父親會捨得把自己嫁給他。而以她的聰明,她當然知道他讓自己回去勸說父親對他也會非常的有利,但她也知道他所說的都絕非戲言,他如果真的那麼做了,他的確更有把握在聯合金國後毀滅大遼,以及自己的父親!這讓她不禁對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了一種畏懼。
但耶律採潔並不怪他是在利用自己,因爲連自己的父親都在利用自己,又怎能怪一個只和自己有五天夫妻名分的人會徹底無私的對待自己呢?自己本來就是一場政治聯姻的載體罷了,並不是他與李清照等人愛情故事中的參與者,生在帝王家的女人,註定會成爲各種鬥爭的工具與犧牲品,除了衣食無憂,若論自由,其實遠不如民間的平凡女子……。
想到這裡,耶律採潔的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她好羨慕李清照她們能幸運的遇到真正喜歡自己,對自己好,與自己相濡以沫的男人,自己雖然也和他們擁有了同樣一個男人,卻他卻註定無法真心的對待自己……。耶律採潔真的特別想問一問鄭飛,想問他對自己究竟有沒有哪怕一點的真正喜歡自己,想問他在這件事中,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因爲自己的存在而特意給了父親一次機會,哪怕,只有一點也行!
但耶律採潔知道自己沒法問,就?算問了,也得不到真實的答案,倒不如不問!就當是……他是那樣做的吧!
這種自我安慰的感覺讓耶律採潔更是覺得自己是那麼的不堪與悲哀,委屈的眼淚又開始聚集在了眼邊,她趕忙朝着衆人一笑,“夫君,三位姐姐,那我就出發了。”說完就趕忙轉過了身去,此時,眼淚也終於不爭氣的落了下來,她不敢去擦,害怕被人發現,剛要翻身上馬做出動作,卻突然只覺背後及腿上有一股力道託着她輕而易舉的就上了馬,她驚詫的往馬旁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居然是鄭飛剛剛在幫她上了馬,而鄭飛的手也還在輕輕拉着她的手,
“潔兒,路上好好照顧自己。”鄭飛說道,“還有……很抱歉,讓你爲我們承受了這麼多。”
耶律採潔身子一顫,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真感受,流着淚問道,“夫君,臨走之前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當作你的妻子?”
鄭飛毫不猶豫的點點頭,用力的攥緊了耶律採潔的手,“當然,雖然你我的結合是出於一場政治聯姻,但誰能否認這不是冥冥之中上天註定的一段姻緣?只是換了一個形式罷了。從你嫁給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真的把你當作了我的妻子,直到永遠!”
耶律採潔展顏一笑,用力的點了點頭……。
看着數百騎與耶律採潔漸行漸遠的背影,
李洛靈輕輕嘆了一聲,對李清照說道,“姐姐,她真的好可憐呀……。”
“是呀,”扈三娘接口道,“我很佩服她,身爲一名女子,卻能堅強的把這一切都扛在肩上,若是我……我也許沒有這種勇氣。”
李清照剛要說話,卻見鄭飛在一旁久久站立一言不發,她朝着二女使了個眼色,三人便一起走到他的身邊關切的問道,“夫君,你怎麼了?”
鄭飛嘆了口氣,“我是不是太壞了?如此利用她……。”
李清照搖搖頭,“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們都理解夫君你,爲了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有些時候做些違心的事也是避免不了的,至少……夫君剛剛給她說的話讓她很開心,連我聽了都很感動呢。”
李洛靈與扈三娘也一起點點頭表示贊同,
鄭飛點點頭,在歷史的大河中,誰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所有的悲劇,都是這無道的一切所造成的,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儘早結束他,給自己,給耶律採潔,也給全天下帶來永久的安寧與和平,讓每個人都能自由的選擇自己的生活!
正在此時,突然從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鄭飛回頭一看,只見一騎已衝到了近前,一名騎士從馬上一躍而下,朝着鄭飛拜道,“統帥,按照您的吩咐,种師道與宗澤已回到了江寧府,此刻剛剛進了城,正往統帥府而去。”
一去兩個月,再回到江寧府,种師道與宗澤的感受已與兩個月前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與曾經的張叔夜一樣,他們也被眼前所見到的繁華、安定的社會深深的震撼了,
當然,剛開始時他們也曾懷疑過,認爲所見到的不過是一場戲,但隨着去過的地方越來越多,尤其是最後宗澤特意要求再回登州去看一看,令他們終於徹底相信了眼前的一切,因爲登州是宗澤的老地盤,他太瞭解登州了,當初在他治下的登州可是整個京東東路最富足,百姓過的日子最安寧的地方,他要看一看現在的登州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他自信沒有人能在登州的土地上欺騙的了他!
結果……他被徹底的震撼了,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因爲跟現在的登州比,自己曾經引以爲傲的登州簡直不值一提!他還遇到了幾名認識的在登州城附近種地的農夫,幾年前在他發動的“登州保衛戰”中,這些農夫都曾走上城牆幫着登州軍抵抗過天道軍的進攻。這些農夫一看到宗澤先是一愣,然後呼啦啦全都圍了上去,熱情的叫着他“大人”給他行禮,也是從他們嘴中,宗澤知道了在他率領登州軍撤離登州後這裡才發生的一切!
宗澤很激動,這樣的社會是他自當上父母官那天起就立志要建成的模樣,但大宋混亂的官場一次又一次粉碎了他的努力,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力求只要能保得治下一方百姓的平安就行了,卻又恰逢亂世,趕上了一場梁山賊寇的浩劫,當初他離開登州時流着淚走的,連頭都不敢回,他不忍看到登州的百姓就此落入梁山賊寇的魔掌,過着水生火熱、生不如死的生活,誰料,恰恰是他最深惡痛絕,引得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才真正把登州建成了他理想中的樣子!便是書籍上所記載的歷朝歷代最極盛的時期百姓的生活也不過如此吧!
宗澤已經猜到了那鄭臨風要讓自己看到這一切的目的,他不得不承認,那鄭臨風眼光真是毒辣,這一招正中自己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自己不但動心了,甚至還有了一種終遇明主,恰逢盛世的感覺!
而在回來的路上,在經過幾個夜晚不眠的深深思考後,宗澤終於做出了決定……!
眼見鄭飛走進門來,宗澤沒有猶豫,他上前一步彎腰一拜,“罪臣宗澤參見統帥!罪臣有眼無珠,當初差點鑄成大錯!請統帥責罰!”
鄭飛笑了,知道自己又感化了一個張叔夜,這招真是屢試不爽,忠臣嘛,大部分忠臣都是愛民如子的,老百姓就是他們的軟肋,亞聖孟子就說過,“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這句話是儒家學說的重要組成部分,普天之下人民最爲重要,江山社稷尚在其次,而以君王爲核心的統治集團的利益更是敬陪末座。基於此,一切統治者都必須以老百姓的利益爲重,只有老百姓滿意了,江山社稷纔會穩定,君王統治集團的利益才能鞏固。這就是古聖先賢的民本思想,這些飽讀經書的忠臣們當然也都懂得這個道理,現在我讓老百姓都過上了最好的生活,如果還不能觸動這些忠臣的心,那他們就真是白讀聖賢書了。
鄭飛扶起宗澤笑道,“宗大人,歡迎你!”一邊說着,鄭飛往邊上一看,只見种師道在愣愣的看着這邊,臉上一片糾結之色,种師道當然也被打動了,這甚至已經是他第二次被深深的觸動了,當初老友劉法在東京給自己說過的話似乎還能在耳邊迴盪,他欣賞天道軍的所作所爲,他也向往武人在天道軍內所享有的崇高地位和尊嚴,他甚至也早已厭倦了當大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聽話了就給根骨頭啃啃的看門狗,但他和劉法與宗澤有一點很不一樣,他是西北將門世家的子弟,他家祖輩在西北戍邊,從爺爺種世衡開始,三代種家人前仆後繼的爲大宋拋頭顱、灑熱血,打下了“種家將”的盛名,種家人只有人戰死,從沒有人投降和背叛朝廷,“種家將”也就既成爲了种師道的驕傲,也成爲了他的禁錮,他不怕死,他只怕因爲自己而玷污了祖宗的英靈!爲種家人臉上抹黑!所以,他不能降!就算大宋的皇帝再昏庸,朝廷再黑暗,哪怕把他給坑了他也不能降!
种師道眼見鄭飛在看自己,只能嘆了口氣低下頭去,用這種方式來表達的態度與決定,
若放在從前,鄭飛還真拿种師道沒辦法,但現在不一樣,鄭飛已經有了足夠的把握!
“這次急匆匆的把你們找回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鄭飛朝着种師道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請宗澤坐回位子,自己則很隨意的坐在了他們的對面說道,“這件事……跟種將軍有很大的關係。”
种師道聽了不由一愣,自己又沒投降,天道軍還有什麼事跟自己很有關係?他看向宗澤,以爲宗澤知道,卻見宗澤也是滿臉的疑惑,
只聽鄭飛說道,“我已收到確切消息,宋廷爲了對付我,以把河北三路的豐州、代州等十三州割讓給遼國爲條件,從遼國求來了三十萬大軍!”
此言一出,直若一顆重磅炸彈震傻了种師道與宗澤,臉上都寫滿了無比的震驚之色!片刻之後,二人幾乎同時起身驚道,
“什麼?!”
“這怎麼可能!你是怎麼知道的?!”
直嚇得李三更還以爲他們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這就要上前保護鄭飛的安危,
鄭飛朝着李三更擺擺手讓他退下,繼續說道,“是真的,我沒必要騙你們。”一邊說着,鄭飛深深的看了种師道一眼,
种師道心頭一跳,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果然,就見鄭飛目不轉睛的看着他說道,“還有一個確切的消息……宋廷同時以把秦鳳路與永興軍路的環洲、會州等十二州割讓給夏國爲條件,從夏國求來了二十五萬大軍!”
此言一出,种師道只覺心臟如遭重擊,身子一晃直接跌坐回了位上!
環洲……是種家的起源地,種家將的根基所在,種家爲保衛西北所犧牲的所有族人都葬在那裡,其中既有種家將的開門祖宗種世衡,也有他的父親種記,還有他那已經去世的妻子尹氏和已經戰死的兩個兒子種浩與種溪!
環洲是所有種家人的根,是他們心中的聖地!
種家人與數不清的西北將士不知犧牲了多少,灑了多少血也沒讓党項人染指那片大地,但現在,這個聖地卻要割讓給党項人?
沒有了環洲,種家將還是種家將嗎?沒有環洲,種家人又要去哪裡尋根?去哪裡祭祖?去哪裡看望去世的親人?怎樣來培養下一代種家人?!
所有支撐种師道的信念瞬間轟然崩塌!
“你說得都是真的……?!”种師道怒目圓瞪,眼中佈滿血絲,聲音嘶啞的問道,
鄭飛嘆了口氣點點頭,“是真的,而且夏國已經答應了宋廷的條件,二十五大軍此刻想必已經進入了環洲等地。”
“啊……!”种師道一聲長嘯,一拳砸在身前的桌子上,就只聽一聲巨響,一張結實的梨木桌子竟被他一拳打成了兩截!然後他全身如同泄氣般垂頭而立,身子微微顫抖着,拳頭雖然流着血卻似是毫無察覺,如同一隻即將爆發的野獸!
李三更大驚又要上前卻再次爲鄭飛搖頭阻止,鄭飛站起身來走到种師道的身前說道,“種將軍,你比我瞭解西北,你應該知道,環洲等地若失,再加上代州一線的最後一道屏障也失,對中原大地將意味着什麼,如果我們不快點行動起來,也許燕雲十六州的悲劇,甚至是五代十國五胡亂華禍亂中原的慘劇又將重演!這樣賣國求榮,完全不顧百姓死活的宋廷,還值得去保衛嗎?”
种師道身子又一顫,然後慢慢擡起頭來,竟已是老淚縱橫!“你……能保證無論怎樣都會收復環洲嗎?”
鄭飛用力的點點頭,“不只是環洲,整個西北,還有整個河北,整個燕雲十六州,整個原本屬於華夏大地的土地,我都會收回來,一分一毫也不讓它落入異族之手!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撲通”一聲,种師道跪倒在地,一拜道,“种師道願誓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