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又在進行着新一輪的城牆修整,擴充,先前爲了應急,擴展開來的城牆都是以巨木爲欄,中間填上積雪,再澆水凝凍成冰,在寒冬臘月,這樣的城牆堅逾鋼鐵,城牆之上鋪上枯草,在上面也不覺得滑,但這只是臨時之計,一旦天氣轉暖,這道看似牢固無比的城防數日之內就會化爲烏有,而只剩下一個空架子。雲昭率軍奇襲十里鋪脫脫大營,毀了他們儲備的糧草,爲石堡乃至安慶爭取到了幾個月的寶貴時間,石堡的城防翻修立即便提上了日程,夜以繼日的開始趕工。
眼下尚是深冬,取材並不易,石料,泥土等的取得都需耗費大力氣,但所有人都明白,眼下多流一份汗,來年便會少流一滴血,石堡全體動員,一齊上陣,整個的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便連那些輪休的,本不需要他們上工地的士兵也自覺的加入了進來,現在雲昭所屬的實力還很弱小,如果真打起來,還是以防禦爲主,那一道堅固的城牆便是敵人最大的噩夢。
外邊熱火朝天,而在石堡之內的一間房內,姚謙與蔣豐兩人相對而坐,桌上已經有三四個酒罐空空如也,被他們喝光了。姚謙臉龐,眼珠都是通紅,說話連舌頭都有些打結了,而對面比他年紀大得多的蔣豐卻神定氣閒,顯然,這桌上的酒倒有大半是被姚謙喝掉了。
“老弟,行了!”蔣豐伸手握住姚謙伸向酒罐的手,“你已經喝得太多了。再喝可就要真醉了。”
姚謙慘笑着,用力擺脫了蔣豐的手,搶過酒,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大口灌進嘴裡,眼見如此,蔣豐也只能嘆了一口氣:“老弟,你這是何苦?”
噹的一聲,姚謙扔了酒罐,紅着眼睛看着蔣豐,“蔣老頭,我們會被詛咒的,我們死後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你說,我們兩個算不算得上喪心病狂?”
不等蔣豐回答,姚謙伏在桌上,突地埋頭大哭起來:“我姚某生平最敬仰的就是英雄,燕達,沈風,嶽銘,莫不如是,但現在,我,我居然親自下手……”
蔣豐霍地站起來,伸手捂住姚謙的嘴,將他還沒有說出來的話生生地堵了回去,接着急步走到門邊,探頭看了一下四周,這才轉過身來,關上房門,走到桌邊,看着姚謙,“老姚,做都做了,又後悔什麼?雲昭需要一個屬於他的舞臺,而安慶就是他的,你也看到了,嶽銘死後,安慶果然如我們所料的那樣,雲昭成了安慶鎮守將軍,這便是他踏出的最爲重要的第一步,世事艱難,往往最難的便是第一步,這一步邁出去了,至少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雲昭會順風順水,不斷成長。”
“可是我們行事太卑鄙了!”姚謙看着蔣豐,“老蔣,我這一輩子殺了不少人,但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會殺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受人敬仰,受人愛戴的好人,英雄。”
蔣豐打斷了姚謙,“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老姚,你希望雲昭強大麼?你不希望替燕達,替沈風報仇嗎?你想,那怎麼報仇,憑現在這點可憐的勢力,只怕你們只要露出一點點意思,就會被人碾成粉碎。”
姚謙苦笑着道:“即便雲昭當了安慶鎮守又怎麼樣,只有五千人的軍隊編制,小小的五品將軍,在那些人眼中,不一樣還是不值一提麼?"
蔣豐冷笑道:“你說得是和平時期,一個小小的安慶鎮守是不值什麼,但現在是什麼時候,老姚,你難道沒有看到麼?蒙人迅猛崛起,大越卻是江河日下,眼下更是隱隱陷入了奪儲的大漩渦之中,大亂之世已經來臨,雲昭當了安慶鎮守,而且是大越邊境之上唯一一個還在抵抗蒙軍的將軍,這便是一面旗幟,只要雲昭有能耐,他便是召起一萬人,兩萬人,五萬人,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說不定還高興得很。”
姚謙嚇了一跳,“這怎麼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蔣豐道:“我們要做得是,幫助雲昭邁出第一步,這一面旗幟一定要由雲昭來擔任,絕不能落在嶽銘身上,嶽銘還在,雲昭便只能是一個聽人命令的將軍,嶽銘不在,雲昭便是一方主將,生殺予奪,盡操其手。”
“最重要的便是第一步,剩下的,便只能看着雲昭自己來做了。”蔣豐道。
姚謙紅紅的眼睛看着蔣豐,嘴裡噴着酒氣,“老蔣,我想知道,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如果說我心甘情願的去做這件事情,那你是爲了什麼,要知道,這件事如果暴露出來,你我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只怕連雲昭也不會放過我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件事情已經隨着嶽銘將軍的下葬而徹底地結束。老姚,你要問我爲什麼,我要告訴你,爲了出人頭地,爲了我蔣家能夠在這片土地上成爲一個響噹噹的人物。這一輩子,我吃夠了人下人的虧,受夠了那些大人物們的氣,所以,我要讓我的子孫成爲人上人,成爲能夠掌握別人命運的人。”
“你就這麼肯定雲昭能夠成功?”姚謙不解地問道。
“這種事,誰能肯定?但我看好雲昭,他有這份才能,有這個心胸,現在雖然他還顯得很稚嫩,但我相信,隨着他踏上安慶鎮守將軍這個平臺,他的視野會越來越寬,他的手腕,心機也會隨着他閱歷的增長而不斷增強,更重要的是,現在這個時間段爲他提供了最好的機會,亂世出英雄,我認爲雲昭將會是這個亂世之中的英雄,自然便要提前投資,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更讓人感激,等到雲昭成了大器,再來投資,可就遠遠不如現在值錢了!這便是我傾其所有,帶着所有人,所有的財富毫不猶豫地投奔雲昭的原因。”蔣豐呵呵地笑了起來。
“可是如果雲昭失敗了呢?那你就會一無所有,甚至因此而斷送了性命,你應當知道,雲昭的路可不好走。”
“既然想得到最大的回報,那自然得承擔最大的風險。”蔣豐淡淡地道:“失敗了,便什麼也沒有了,連性命也沒有了,還用得着擔心什麼。”
“可是蔣旭的腦子好像有些問題!”看着蔣豐,姚謙問道。“你投入這麼大,只怕在蔣旭身上?”沉吟了一下,接着道:“恐怕做不到你想象的那般吧?”
“這小子並不是天生就笨,是因爲後天的原因。”蔣豐臉上甚是遺憾,“所以我將希望寄託在重孫兒身上,只要雲昭發達了,蔣旭跟在他身邊,自然便會水漲船高,到時候找一個聰慧的女子,生下後代,雲昭必然會看在我老蔣頭和蔣旭的功勞身上,厚加照拂,我蔣家發達並不難。”
“你還想得真遠!”姚謙搖頭道。
“我不能不想,蔣旭現在這個模樣,我只能趁着還活着替蔣家謀算着,不然我死之後,蔣家就完了。”蔣豐說起孫兒蔣旭,不由老淚縱橫。
“可憐天下父母心!”姚謙嘆息道。
抹掉眼淚,蔣豐自己仰脖子喝了一大杯酒,看着姚謙,好奇地問道:“老姚,你是怎麼弄的,前幾天,我看到嶽銘的傷勢可是明顯地好轉,怎麼他的傷勢不斷地反覆,而且愈來愈重呢,最起初,我還以爲你不想聽我的計謀呢?我都動了派刺客的念頭了。”
姚謙默然半晌,才道:“術業有專攻,我爲一輩子專研藥草,醫術還是不錯的,醫能救人,亦能殺人,如果我一開始去爲嶽銘治傷時就下手,事後難免不引人懷疑,那不是引火燒身嗎,關鍵是這一把火不但會燒到我,你,還會連累到雲昭身上。所以最初自然是要盡心盡力,讓安慶諸人看到我是值得信任的,然後再以藥物使其反覆,慢慢地取了他的性命,這樣,便不會引人懷疑,衆人只會覺得他是傷實在太重了,這纔會反反覆覆,每一次反覆,嶽銘其實便向鬼門關近了一步。”
“高明!”蔣豐豎起了大拇指。
“以此殺了嶽銘,我會一輩子內疚不安,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老蔣,我們兩人一定會遭報應的。”姚謙痛苦難抑。
“我不信天,不信天,不信滿天神佛,妖魔鬼怪,我就信自己。”蔣豐冷哼道:“即便有報應,我這一大把年紀了,又所怕何來,老姚,你怕嗎?我們兩人都有着各自己的目標,爲了達到這個目標,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頓了一頓,接着道:“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讓雲昭知道,他還太年輕,城府不夠深,如果知道嶽銘其實是死在我們手中,難免會沉不住氣,所以,這件事情,到你我爲止,永遠也不要讓第三人知道。”
“這個,我當然明白。”姚謙點頭道:“這件事情他本來就不知道。”
兩人正說着,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姚大夫,姚大夫,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說話者正是從安慶趕回來的雲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