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極爲熟悉的那輛馬車便孤零零地停在覃家莊的城牆外裡許之地,這裡,雖然在弓箭強弩的射程之外,但牀弩與霹靂炮卻是能輕鬆地打到,但那輛馬車卻很篤定地停在那裡,駕車的馬伕甚至已經跳下了車轅,走到了一邊,而那四匹神駿的大馬,顯然是受過極其嚴苛的訓練,沒有人駕馭,便穩穩地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這個雅爾丹膽子倒是挺大,我們這裡一弩過去,便能要了她的命,她倒安之若素。”姚長坤佩服地道:“一個女子,有這份膽識,當真難得。”
“有恃無恐!”雲昭哼了一聲,雅爾丹的膽色他早就已經見識過了。
“都督,您說說,要是這馬車裡不是雅爾丹,而是埋伏着一些箭手,準備暗算您,您這要是貿然過去,豈不是成了靶子?”姚長坤忽地擔心起來“不如讓我去吧?”
雲昭擡手搖了搖“你瞧瞧,不管內裡是不是雅爾丹,但這輛代表着雅爾丹的馬車敢停在我們城下,便等於向我示威了,她敢來,我卻不敢去,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現在敵衆我寡,如果士氣再失,可就不用打了。”
“但是……”姚長坤欲言又止。
“放心吧,現在她要的不是我的命。”雲昭笑着擺擺手,大步向城樓下走去。“開門!”他喝道。
城門大開,雲昭單人獨騎,出現在城門口,馬蹄得得,向着馬車緩步奔來,城上城下,千軍萬馬在此時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逐漸靠攏的雙方。
戰馬繞着馬車小跑着,轉着圈子,馬車內卻沒有絲毫動靜。駕車的馬伕此時遠遠在站在馬車近百步之外,盤膝坐在地上,對這邊似乎絲毫不加關心。
繞着馬車小跑了兩圈,戰馬停了下來,正好對着馬車的車門,恰在此時,車門打開,露出內裡雅爾丹那張如huā的笑臉。
“來了?”
“來了!”
一問一答,自然之極,看着雲昭盯着自己的臉龐,雅爾丹的臉龐微微一紅,眼儉微微一垂,旋即又擡了起來:“我的將軍們都說你不敢來!”
“我的將軍們?”雲昭在心裡將這句話咀嚼了幾遍,這裡面透露出來的信息可就太多了。“爲什麼我不敢來?”
雅爾丹笑着從馬車裡走了出來,站在車轅上,看着雲昭“這馬車是我的,裡面坐的可不一定是我,你便這樣貿然來了,難道不怕裡面埋伏着殺手?難道就不怕我設下圈套,將你這個我們大元的死敵殺了?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你是一個驕傲的人,看到我來了,必然不甘示弱,肯定會來的。”
雲昭微微一笑,擡頭看着雅爾丹白裡透紅的臉龐,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爲什麼,心裡忽地蕩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你捨得殺了我嗎?”
此話一出口,雲昭自己都呆住了,恨不得反手抽自己幾個嘴巴。站在車轅之上的雅爾丹嘴巴張開,眼神在這一瞬間也呆滯了,半晌,那又眼睛慢慢地靈動起來,漸漸地,有笑意從那雙眼裡透露出來,臉上的紅暈瞬息之間便佈滿了臉龐,從雲昭這句脫口而出的話中,她似乎窺倒了什麼。
滿心歡喜地她看着雲昭“我自然是捨不得殺你的。”
雲昭低下頭,劇烈地咳漱起來。
車轅之上伸過一隻小手,輕輕地撫拍着他的後背。
覃家莊城牆之上,嚴陣以待的上萬徵北軍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姚長坤的眼睛都瞪圓了,兩手摳着牆縫,嘴裡喃喃自語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都督威武!”身邊一名士兵眼睛瞪得溜圓,小聲地道。他身側的另外幾名士兵使勁地點着頭。
遠處,蒙軍方向,柵欄內裡,騎在馬上的蒙元鐵騎同樣寂靜無聲地看着兩軍中間的這詭異的一幕,勃律震驚地看着馬裡漢,卻發現馬裡漢同樣在茫然地看着他。
雲昭直起了腰,擡起頭看了一眼城上,卻發現,城頭之上無數個腦袋都探出了城牆。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雅爾丹收回了手,笑盈盈地道:“進來吧!”一矮身,率先進了馬車內。
雲昭怔了怔,終於還是從馬上躍到車轅之上,鑽進了車廂之內。砰的一聲,車廂門被坐在左側的雅爾丹隨手關上,車廂將兩人與戰場,軍隊,紛爭似乎在這一瞬間都關在了車外。
“坐吧!”雅爾丹笑着指着兩人之間的小几“這裡有你愛吃的點心,鮮新做的。嚐嚐?”看着雲昭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雅爾丹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麼“我知道你不喜看我穿蒙人服飾,但是今天場合不一樣,我只能穿這個,不可能穿着越人服飾來見你!”
雲昭猛搖其頭,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纔好,只能拈起桌上的點心,往嘴裡猛塞。
城頭之上,孟高盯着關上的車門,驚道:“姚將軍,看不到都督了,那個蒙人妖女會不會在車廂內有埋伏?”
“有個屁的埋伏!”姚長坤沒好氣地隨手敲了他一記。心中卻是大搖其頭,兩軍對壘,雙方主帥卻玩了這麼一出,這讓雙方將士還何來鬥志?他極是奇怪,都督怎麼與這個雅爾丹的關係如此暖昧?他在心裡極速盤算着,這個事情對於徵北軍是利大於弊呢還是弊大於利?
桌上的點心很快便光了盤,雅爾丹體貼地爲他倒上了一杯酒,輕輕地推到他的面前,雲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這杯酒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在桌上,終於讓自己平靜了下來,看着雅爾丹,淡淡地道:“說吧,你什麼時候撤軍?”
雅爾丹的臉色微微一黯,雙方終究都還是要回到現實中來。輕輕地將一縷青絲捋到耳後,看着雲昭,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這話,應當是我問你吧?你什麼時候撤軍?”
“我撤軍?怎麼可能?”雲昭輕笑道:“不妨告訴你,王強的第四營不日即將進入延州,樸德猛的第八營已經進入盧州,隨時可以前來支援。”
“我知道,同樣的,想必你也清楚,脫裡的一萬精銳大帳兵也已經開拔了吧?”雅爾丹看着雲昭“在延州,我手中的實力比你強。當然是我爲大,我說話。”
“雲昭這些年來,面對着的無不是比我強大的對手,但最後,勝利的都是我!”雲昭笑道:“別忘了,這裡是越人的土地,這裡有越人千千萬萬的百姓?”
雅爾丹哈的一聲“是嗎?就像棲霞山那般?那樣的百姓於你而言,當真是助力?”
看着雅爾丹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雲昭的眉毛緩緩地豎了起來,李富貴的慘狀浮現在他的眼前,呼吸亦粗重起來。
“覃理豐在你哪裡?”
“是!”
“我要他的腦袋!”
“不可能!”
雲昭霍地站了起來,卻不防這是在馬車裡,砰的一聲,腦袋重重地撞在馬車頂壁之上,卟嗵一聲又坐了下來,看着忍俊不禁的雅爾丹,雲昭怒道:“既然如此,還談什麼?打吧,贏者通吃!”
“雲昭,你當真想打?”
“爲什麼不打?雅爾丹,今天你既然來了,自然是不想與我打,既然你已經擺明了這個態度,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燕京那裡很着急了吧?你有時間,有精力,有能力與我在延州糾纏下去嗎?我都不用與你正式交鋒,只消在這裡與你拖下去,你都得把延州拱手送給我!”雲昭冷笑道:“巴魯圖與烏力其內訌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你要集中手中的能力返回燕京,漁翁得利,好平定燕京之亂,以恢復你黃金家族對蒙人的統治力,我說得對吧?”
雅爾丹看着雲昭,絲毫沒有被雲昭點中死穴的意思,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緩緩地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沒有時間在延州與你糾纏,但是你呢,你有時間嗎?”
“我有的是時間!”雲昭傲然道。
“不錯,你是有時間可以等,但是相州呢,紅娘子燕妙妙那裡,有時間嗎,等得起嗎?”雅爾丹眉宇之間盡是笑意“你能坐視她在南岸的敗局?毀了你將來南渡蒼江的伏筆?”
雲昭愕然地看着她。
“你不用這麼看着我,莫勒先生在大越經營數十年,他雖然死了,但他留給我的財富卻仍然在高效地運轉,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可以附帶着送你一個消息,就在三天前,紅娘子麾下大將黃瑞在相州境內大敗豹滔衛一部,眼下,整個豹滔衛後縮了約百里,紅娘子的白蓮教匪正大步向相州城挺進。怎麼啦?紅娘子打了勝仗,你卻不高興?”
雲昭當然不高興,其一,雅爾丹大方地告訴他這個消息,肯定不是要祝賀自己,只能說,她得到了另外的消息,豹滔衛不是那麼好贏的,這極有可能是一個陷阱,二來,自己這些年在職方司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消息盡然還沒有對方來得快,這也讓他惱火。
“所以,雲昭,你沒有時間,你必須馬上投入兵力到南岸,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麼將軍隊送到南岸去,但你既然突然改變了在延州的戰略,顯然已經想到了辦法,我說得對吧?你也不想與我大打一場,既然雙方都沒有大打的意思,當然要談判!得到一個雙方都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