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一片愁雲慘霧,巴魯圖的實力終究要遠遠超過烏力其,燕京周圍,除了霍城的林牙所率領的五萬部衆保持沉沉默之外,餘下蒙族都已歸附巴魯圖,開始參與對燕京的圍攻,而林牙的對面,徵北軍孟姚第三營,霍震霆第六營,蘇定方第一營一直對他保持着強大的壓力,使他亦只能望着燕京而不敢抽調一兵一卒.而更讓林牙不願妄動的是雅爾丹臨走時的一封書信,沒有她的命令,林牙萬萬不能摻合進燕京之爭.
這讓林牙現在的位置有些尷尬,彷彿他數萬兵馬力拒徵北軍的進攻,爲的就是給巴魯圖爭取時間收拾掉烏力其一般無二.事實上,許多蒙族部落就是這樣認爲的,烏力其霸佔燕京,挾天子以令各部,中原歷史之上多有其事,但只可惜,蒙族各部不是中原的那些王公大臣,他們看重的是實力,在巴魯圖強勢進攻,林牙保持沉默的時候,他們紛紛選擇了加入巴魯圖陣營.
烏力其已是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了.
燕京皇宮,這裡現在已成爲燕京最後一個沒有被烏力其控制的地方,韓仲的三千象山府兵與皇宮的一千名侍衛守住了這一個街區,但在他們的周圍,則駐滿了烏力其的部隊,將這片街區團團圍住,好在,烏力其尚顧忌兀達的皇帝身份,仍然向他們提供一定的補給,使他們能勉力地維持下來.
從烏力其政變,到雅爾丹出走,兀達舊病未去,新病重生,一直便臥牀不起,來自徵北軍的大夫姚謙在保住了阿斯蘭的性命之後,便又到了皇宮,努力維繫着兀達的性命,饒是姚謙醫術通神,兀達的病性仍是一天重似一天.
姚謙皺着眉頭,將銀針一根根地從兀達身上拔下來,插回針囊,一言不發地走回到桌邊,提筆開了一個方子,”拿去吧,再吃一副看看!”他將藥方遞給一邊的侍衛統領朮赤.
“先生,陛下他,他可有好轉?”眼淚汪汪的海靈緊緊握着兀達冰涼的手,滿面希翼地看着姚謙,既然他能保住阿斯蘭的命,自然也能讓兀達無事.
“皇后娘娘!”姚謙微微躬了躬身子,”陛下之病,更多在這裡!”他指了指心臟位置,”醫者,醫病不能醫命,陛下心結難以解開,病便不能治好.請娘娘做最壞的準備吧!”
聽到姚謙的斷語,海靈的淚水頓時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先生,陛下還只有四十出頭,身子一向壯健,怎麼,怎麼就不能好了呢?”
“娘娘,陛下身子看似壯健,但勞心過甚,早已外強中乾,又連受打擊,終至油盡燈枯,我現在所做的,只是儘量延命而已.”姚謙搖搖頭,背起藥箱,”這是我爲陛下開的最後一副藥了,如果還無起色,也不必再開方子了.”
“不!”海靈淒厲地大叫起來,”你如治不好陛下,我砍了你的腦袋!”
姚謙雙手一攤,正欲說話,病榻之上的兀達卻恰在此時醒來,”海靈!”他低低地叫了一聲.
“陛下!”海靈俯身看着兀達,驚喜地叫道:”您醒了?”
“不要爲難姚先生,是我命該如此!姚先生本是我們的敵人,能如此盡力盡力替我延命,我已經很感激了!”兀達轉動眼睛,看着姚謙,低聲道.
看着一代梟雄現在的落魄,姚謙也是有些感傷,”陛下不必謝我,我肯替陛下醫治,自然亦是有所圖,否則便是將我凌尺,我也是不會開方子的.”
“嘿嘿!”兀達咧開嘴角,”有時候敵人比朋友更可靠,就這樣吧,姚先生,你回去之後見到雲昭,告訴他,我很佩服他.經此一役,我蒙人與他形勢倒轉,落於下風,也許會失敗,但我們蒙人絕不會屈服,因爲我們祖祖輩輩地夢想便是有一塊能讓族人不再受苦的樂土,這一次失敗了,下一次我們還會再來,只要蒙人不死絕,我們便會一次又一次地來爭取我們生存的權利!”
姚謙微微一怔,看着病榻之上的兀達怒目圓睜,他點點頭,”我一定會轉達,不過我也可以告放陛下,殺戮和戰爭永遠不可能達到目的.”
看着姚謙轉身而去的背影,兀達握着海靈的手,微微一笑,”不要哭,人終有一死,我只不過走得早了一些.去吧,叫阿齊思,札木合,韓仲他們進來,對了,阿斯蘭如果身體撐得住,便也過來,我有話說!”
海靈哽咽着答應,她知道,這是兀達要安排後事了.
“陛下!”病榻之前,阿齊思,札木合,韓仲,一排兒跪下,在兀達病榻的一側,被擡過來的阿斯蘭半靠在躺椅之上,形容枯槁,也是半截如土的人了.
“現在外面打成什麼樣了?”兀達問道.
“陛下,巴魯圖進攻日趨猛烈,城內人心不穩,依臣下看,破城就在旬日之間!”韓仲擡頭答道.
兀達點點頭,”意料之中,雅爾丹有消息了麼?”
“陛下,雖然大軍圍城,但我們還是通過各種渠道得到了公主的消息!”阿齊思回稟道:”公主現在在泰州,如今泰州,交州,合州,延州等地的我族駐軍已經向公主效忠,前一段時間,公主尚指揮勃律在延州擊敗了徵北軍,擊斃了徵北軍大將李富貴.”
“果然不愧是我的妹妹,是我屈待了她!”兀達長嘆了一口氣,”韓仲,你過來!”
韓仲站直身子,走到兀達病榻前重新跪下,看着兀達.”在這些人中,你的心計最深,智謀百出,你說說,雅爾丹想幹什麼?”
“陛下,公主想做這事其實很簡單,如果我預想沒錯,公主大軍必然會在巴魯圖破城之時,出現在燕京城下,一舉擊敗巴魯圖,重奪燕京城!”
“巴魯圖豈會想不到?”
“想得到不等於攔得住!”韓仲低聲道:”陛下,烏力其爲什麼能堅持到現在?”
“這是因爲司馬仁與他結盟,沒有司馬仁的五萬步卒守城,烏力其早輸了!”札木合在一邊道,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司馬仁就如同牆頭上的草一般,左右搖擺,始終沒有一個定性,殿中諸人倒是沒有一個瞧得起他.
“陛下,司馬仁雖然人品讓人不恥,但絕對不是一個笨蛋啊,眼下情況,他焉看不出烏力其已是強弩之末,但爲什麼不不遺餘力地在幫他?”
“我敢肯定,司馬仁一定在什麼時候暗中投靠了公主殿下,眼下他做的,只怕便是幫着公主殿下拖延時間,使公主殿下能夠從容安排,要知道,公主殿下要考慮的不僅是擊敗巴魯圖,還要防着徵北軍趁火打劫啊!”韓仲肯定地道.
韓仲的這一論斷倒是讓殿中諸人都吃了一驚,這一點衆人都沒有想到.
“這,不太可能吧!”札木合滿臉的不信.
“是與不是,過了多少天就能瞧出來了!”韓仲道,”陛下儘管寬心養病,無論是烏力其也好,還是巴魯圖也罷,他們最終都會成爲公主的刀下之鬼.”
兀達嘴角含笑,”我相信你,我有一個好妹妹!只是此事過後,我蒙族終究大傷元氣,各部損失慘重,只怕再也無力抗衡徵北軍,從此要苟顏殘喘了!”
“未必!”韓仲道:”陛下,蒙族本來強大,但只因各部都是擁兵自重,各有各的心思,這才讓雲昭趁隙而入,佈下圈套,讓我們陷入了自相殘傷之中,這一次,各部雖然傷亡慘重,但卻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完全可以趁此機會,各部融合,打破部落之間的藩籬,重新整編軍隊,從此以後,將再無大帳兵,部落兵之分,只有一支軍隊,那就是大元軍隊,人數雖然少了,但戰鬥力卻會上升,統一指揮,統一調度,效率反而會更高.我想,這便是公主殿下的本意.”
“這是你的猜想,還是雅爾丹與你說的?”兀達瞧着韓仲,眼中露出震驚之色,這個想法,他不是沒有過,但終究是投鼠忌器,沒有敢去做,而雅爾丹如此不惜壯士斷腕,以極大的犧牲換來了蒙族各部的融合,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陛下,此前公主殿下與臣閒聊之時,多次提到過大元的隱憂便是這一點,所以我想,公主殿下一定會趁這次機會,重新塑造一個新的大元!”韓仲叩頭道:”臣,佩服的五體投地.”
兀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阿斯蘭!”
阿斯蘭睜開一直閉着的雙眼,”扎兒赤兀惕部一定爲公主馬首是瞻,助公主完成這一偉業.札木合,你聽到了嗎?”
“是,爹爹,我明白了!”
“阿齊思,你呢?”
“陛下,我郭兒郭思部一定會竭力相助公主,如果族長葛洛不願,臣便取而代之!”阿齊思斷然道.
“好,很好!”兀達閉上眼睛,半晌,猛地睜開,眼中卻是閃爍着異樣的光彩,”如果成功,我大元將與雲昭有一搏之力,我輸給了雲昭,但雅爾丹不一定會輸!你們都記住了,我死之後,大元皇位傳於雅爾丹,是爲我大元第二任皇帝!”
此語一出,大廳之中頓時死一般的安靜,蒙族男女之間,雖然沒有大越那般界限分明,但男尊女卑照樣存在,而兀達竟然要讓雅爾丹成爲一代女皇,太過匪夷所思.更何況,兀達可是有兩個兒子的.
“陛下!”衆人一齊叩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