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極大,內裡裝飾看着極爲簡樸,但這些年,秦柔孃的眼力卻是養得極高了,只是掃了一眼,便明白這屋子裡那些看起來很普通的傢俱桌凳都是有年頭的東西了,相比於這間屋子,只怕這裡一隻凳子的價格都可以造這樣一間大屋了。
好一個返樸歸真。秦柔娘在心裡冷笑道。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
秦家四子垂着手跟在柔娘身側進了屋子,老三秦馳老四秦騁小跑兩步,奔到屋子盡頭的大牀前,小心翼翼地扶走面色臘黃的秦家莊主秦鵬程。秦縱走到跟前,低聲道:“爹,王妃娘娘來看您了。”
秦柔娘歪着頭,打量着秦鵬程,眉頭微皺,富富態態的一個老年人,腦子裡盡然浮起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來,奇怪,我曾見過他麼?不可能啊!
“多,多謝娘娘,草民身患重疾,不能拜見,還請娘娘見諒!”似乎極爲吃力,秦鵬程說這段話斷斷續續,似乎用了極大的勁兒,這句話說完,臉似乎變得更蒼白了一些。
秦柔娘走到秦鵬程跟前,看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秦家四子都很憤怒地看着她,似乎如果她不是四爺側妃,高高在上的娘娘,他們就會撲上來將她撕爲碎片。
“秦老爺子,我已經讓人去抓了讓您生病的元兇了!”秦柔娘聲音柔和,安慰道:“相信以後,您再也不會爲這個病了!”
“老夫生病乃天災,不知娘娘去抓的什麼元兇?”秦鵬程雙眼微睜。看着秦柔娘。似乎恢復了一些力氣。
秦柔娘微微一笑。走到離牀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施施然地坐了下來,萬長風規規矩矩地立於她的身側。
“等一等便好!”
秦家四子交換了一下眼神,總有一種極不好的感覺,但又找不到源頭。
外頭傳來雜亂的馬蹄聲,秦柔娘笑道:“來了!”
秦家四子一齊轉頭,看着敞開的房門,數名精悍的漢子拖着一個女人。走進了房間,一擡手,將那女人扔在秦鵬程的牀前,看着那個嬌小的女人的模樣,秦家四子一齊驚呼了起來,那是他父親剛納不久的小妾。
外面又傳來鬧哄哄的聲音,這一次卻是秦府的大管家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一看屋裡的陣勢,頓時矮了半頭,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進去。
“秦老爺子。你年紀這麼大了,還日日旦伐。身子怎能不跨,如何會不生病?這個女子煙狐媚行,一看就是一個狐狸精,爲了老爺子你的身體,我代您將她處理了。來人,將這個女人捆了扔進豬籠,沉溏!”
“是!”垂手的數名大漢齊聲應喏,伸出莆扇般的大手,就要抓人。
“老爺救命!”女人發出尖厲的呼救聲。
秦鵬程臉色數名,終於搖搖頭,一挺身,甩脫了兩子的攙扶,掀了被子,站了起來,“罷了,在王妃面前,還是不用裝樣了,王妃娘娘,老漢的病已經好了,不知能放過老漢這個小妾可好?”
秦柔娘放聲大笑,“果然是獨門解藥,藥到病除!”笑聲之中,秦家四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那模樣,倒是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倒是秦鵬程臉色自若,若無其事地向秦柔娘長聲一揖,“見過娘娘!”
“秦老爺子當真好了?”秦柔娘歪頭問道。
“當真好了!”秦鵬程看着被捉小雞一樣拎在那個大漢手中的小妾,臉上露出痛惜之色,“娘娘能放了我這個小妾麼?”
秦柔娘揮揮手,幾個大漢放下女子,躬身退出了房間。
“娘娘好手段,居然連老漢昨晚做了什麼都一清二楚,看來老漢這莊子有必要好好地清掃清掃了!”程鵬程搖頭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秦老爺子還在大越的土地之上,怎麼清掃也是清不淨的!”秦柔娘冷笑道:“秦老爺子睿智之人,何必要吃不着羊肉,反惹來一身騷?”
怔怔地看着秦柔娘,秦鵬程點點頭,“娘娘說得有理。娘娘既然來了此處,又有萬長風相隨,想必已經知道了某些事的前因後果!”說到這裡,掃了一眼萬長風,萬長風低下頭,不敢直視對方。“那娘娘也應當知道,這不是老漢一個人說了算了,在老漢的上頭,還有人。娘娘如果是打着分化離間的手段,便不必了。”
“這世上任何事情都可以談的,秦老爺子拒人於千里之外,說不定會丟了大好的機會。”秦柔娘笑道。“我相信只要有足夠的代價,便可以了!”
“娘娘是代表四爺來?說話能算數?”
“當然算數!”柔娘肯定地道。
“好,以前有人告訴我,王妃娘娘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我還不信,只認爲娘娘不過是借了四爺的勢罷了,今日一見,才知道自己錯了,好,那就談,娘娘說得對,沒有什麼是不可以談的。”秦鵬程側身,“娘娘,請內裡詳談!”
大步走到旁邊一扇門前,伸手打開,“娘娘請!”
秦柔娘點點頭,徑直走向那間屋,身後的侍衛欲跟上,秦柔娘擺擺手,“外面候着!”
秦鵬程亦對秦縱等四子道:“你們也去外頭候着。”
跨進內房,秦柔孃的眼睛便死死地盯在了牆上的一副畫上,似乎覺得自己有些眼花了,徑直走到畫前,仰着頭,仔仔細細地又瞧了一遍,轉過頭來,看着秦鵬程,臉上已是露出了憤怒之色。
“秦鵬程,你知道什麼是取死之道麼?”她厲聲喝道。
秦鵬程一愕,不知爲什麼剛剛還和顏悅色的秦柔娘突然翻臉,“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秦家可謂一直是恭恭敬敬,即便是娘娘縱人入內宅,抓了老夫的小妾,老夫也沒有說一個不字!”
秦柔娘嘿的一聲,指着牆上的那幅畫,“好,很好,秦家果然底蘊深厚,了得之極,居然連我的底細也給挖出來了,你把這幅畫掛在這裡,是想提醒我麼?我實話告訴你,我的身世,知道真相的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逃不了臨頭一刀。”
秦鵬程莫名其妙地看着秦柔娘,“娘娘這是何意?這副畫上的人物乃是我秦家先祖,開創我秦家基業的第一代先祖,這個房間便是老夫處理事務的場所,秦家但凡大事,都在這裡決定,今日我在這裡迎候娘娘,正是代表着秦家對娘娘的尊重,秦家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打探娘娘的底細啊?”
秦柔娘看着秦鵬程,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你說這是你家先祖?”聲音都抖了起來,身體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墜倒。
秦鵬程不由大驚,這秦柔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秦家真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娘娘,您怎麼了?”伸手相扶,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來。
半晌,秦柔娘看着秦鵬程,目光之中充滿了奇異之色:“因爲我家也有一張一模一樣的畫,供在家裡堂屋正中,每逢年過節,父親便會帶着我上香敬奉,爹爹告訴我,那是我秦家先祖!”
秦鵬程一下子跳了起來,瞠目結舌地看着秦柔娘,如果不是先前秦柔孃的失態,他幾乎要以爲這是這位娘娘玩的把戲了。
“你的父親是?”
“我的父親叫秦萬里!”秦柔娘看着秦鵬程,一字一頓地道。
卟嗵一聲,秦鵬程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萬里,萬里?你居然還活着?”擡起頭來,看着秦柔娘,秦鵬程緩緩地道:“我叫鵬程,本來有一個兄弟叫萬里,快三十年了,想不到萬里還活着,還生了一個女兒,居然還成了王妃,世事之奇,當真令人瞠目結舌!”伸手從頸上摘下一個長形的小木牌,“如果娘娘父親當真是我那兄弟秦萬里,身上便當有這個銘牌吧!”
秦柔娘接過秦鵬程手裡的銘牌,打量半晌,伸手到頸中,亦是摘下了一個,並排放在掌心之中,遞給了秦鵬程。
兩個木牌,一模一樣,都是桃木製就,不過一個打磨得極爲精美,另一個顯得粗糙了一些,“這樣的木牌,爹爹也有一個,與你這個一模一樣!”秦柔娘緩緩地道。
“原來你真是我兄弟的女兒,可是我們打探到你的底細不是這樣的!”秦鵬程看着秦柔娘,道。
“我現在的身份是四爺重新編造的,身份戶藉都無泄可擊,你們當真想查,查到那裡也就查不下去了!”秦柔娘看着秦鵬程。
“這麼說,我是你的大伯,你是我的侄女了?”秦鵬程兩眼放光。
“大伯?”秦柔娘看着對方,“我想知道,既然我父親是你秦家之子,爲何流落到了北地,家無半壠地,手無半分財,至死也是孤苦一人?”
“萬里過世了?”秦鵬程震驚地看着秦柔娘,嘆息道:“這又是何苦?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你聽,你放心,這裡絕沒有什麼兄弟反目的故事,你也不必這樣滿懷殺意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