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夜幕之下,索文海躺在一片凌亂之中,冰冷的眼睛看着兩個扛着銀箱,歡天喜地離開的獄卒。爲大王子勞心竭力了半輩子,他怎麼會沒有一點秘密,這一處藏銀點便是他爲了不時之需而準備的,沒有想到,當初的未雨綢謬今日卻成了自己的買命錢。這兩個獄卒的心還不是那麼毒辣,沒有再拿到錢之後再一棍子夯死了自己,丟到亂葬崗去,從某個程度上來說,索文海認爲自己運氣不錯。
躺在冰冷與潮溼之中,索文海仰天而臥,天下淅淅瀝瀝下着小雨,躺在地上的他,此時渾身沾滿了泥團,但這又有什麼呢,在大獄中躺了一個月,比起那裡,這裡鮮活的氣息讓索文海無比暢意。
腿還很痛,傷筋動骨一百天,恐怕還要月餘,自己才能勉強走路,索文海翻了一個身,在亂泥之中,慢慢地向前爬去,要到那裡,他有自己的目標,在獄中,他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前半輩子,他卑顏屈膝地活着,後半輩子,他要昂首挺胸地活着,並將那些曾經將他踩倒在泥漿之中的貴人們一個個打倒在地,然後狠狠地,將他們踩在污垢之中。
四王爺府,一間幽靜的小屋之中,柔娘跪在地上,她前面的桌上,供着四個靈牌,那是她的父母,雲昭以及他的母親。
柔娘極其聰明,從四王心湄支離破碎,語焉不詳的敘述之中,她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原來害死自己一家人的罪魁禍首並沒有伏法,死的只是一些小人物,而那些真正的兇手,卻因爲地位太高,而逍遙法外,她不甘心,她要活着,活着看着這些人一個個地倒在自己的面前。而能夠做到這一切,卻又取決於這個府的主人,那位曾救了自己的四王爺能不能坐上那把椅子。讀書識字的柔娘自然知道,皇位爭奪的殘酷性,如果四王爺獲勝,那麼作爲曾經的竟爭者,大王子便斷無活着的希望,自己會爲了這個目標去努力,她要看着這些人倒下,至於對蒙人的復仇,也許自己要等待更長時間。但爲了復仇,再長的時間也是值得的。
“雲大哥,等我替你們報了仇,我就會來陪你,你會等我嗎?”柔娘站起來,將三柱清香插在香爐之中,輕輕地道。
自己馬上會有一個新身份,秦柔娘這個名字將從此不存人世。
自己會隨着四王爺一齊去南方,等到從南方回來,這個新身份所需要的東西便一應俱全,再也找不出任何破綻,這是四王爺策劃的,不得不承認,四王爺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想得極其周到,幾乎沒有任何疏漏之處,將任何可能的漏洞都提前堵上了。
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爲在當今皇帝的眼中,自己應當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柔娘恨這個皇帝,難道爲了掩蓋你兒子的罪行,這麼多無辜的人便該悄無聲息的死去嗎?
提起了手邊上的一個小小的抱袱,回頭再看了一眼桌上的靈牌,柔娘掬了一把眼淚,轉身走出門去。小屋的門被輕輕掩上,屋中,只餘三縷青漸嫋嫋直上。
大漠之上,一支蒙人商隊拼命奔逃,在他們的後方數裡處,一隊馬匪喲嗬喲嗬地怪叫着,高舉着在陽光下寒光閃閃的彎刀,縱馬狂追而來。而在馬隊的最前方,一匹神駿之極的大黑馬一騎絕塵,奔在最前面。
“快逃,前面不遠處就有盧城的邊軍,到了那裡,我們就安全了!”商隊的蒙人護衛首領大叫着,有些驚慌失措,自從榷場開設以來,他護衛蒙人商隊往來這條路上已不下數十次,每一次運氣都很好,沒有遇上近兩個月來讓蒙人商隊聞風喪膽的鷹嘴巖馬匪,但這一次,他的好運氣顯然用完了,在距離盧城數十里的地方,他遇上了鷹嘴巖馬匪。
鷹嘴巖馬匪在殲滅地斤澤阿爾布古和一千大帳兵之後,沉寂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當他們再一次出現時,其兇恨更勝往昔,特別是其中一個騎黑馬的首領所帶領的隊伍,一旦蒙人的商隊碰上他,便只有一個結果,人死,貨沒。從來沒有一個活口留下來。
距離盧城最近的郭爾郭斯部不是沒有想辦法想殲滅這支鷹嘴巖的隊伍,但這個兇恨的死神卻又狡猾得如同一隻狐狸,郭爾郭斯部數次設下陷阱,仿裝成商隊引誘他前來搶劫,不但沒有讓他落入陷阱,反而被他連接倒襲,損失慘重之餘,郭爾郭斯部首領葛洛放棄了圍剿這支來去如風,行蹤捉磨不定的馬匪,反正大規模的商隊都有軍隊護送,這個傢伙不敢來擄虎鬚,至於這些蒙人普通商隊,那便只能祈求自己好運了,自己也盡力了不是。
所以這位護衛首領一看到領頭來襲的那匹大黑馬時,便已心膽俱喪,沒有了一絲與其搏鬥的勇氣,哪怕對方只有百餘騎人馬,自己商隊的護衛與商人們加起來甚至超過了對手的人數,他仍是沒有與之一搏的勇氣。
拼命地鞭打着胯下的戰馬,商隊能不能保全已經顧不得了,只要自己逃得一條性命便已是上上大吉。
身後傳來利箭破空的嘯聲,在狂奔的馬上回過頭去,那匹黑馬已經追至了兩百步以內,馬上那個黑衣騎士拉弓弦,隨着弓弦的響聲,墜兵的商隊成員一一墜下馬來。
前面隱約看到了盧城邊軍的旗幟,這位護衛首領狂喜,有救了,有救了,天不絕我啊。
後面狂追而來的正是雲昭,在鷹嘴巖上休整了兩月之後,他找到了沈風,要求自領一支一百人的騎兵去草原上打劫蒙人商隊,一來是向蒙人報復,二來亦可以磨練這幾個月來他用心研讀沈風給他的騎兵作戰方略以衣其它一些兵書的心得。
沈風很慷慨地撥給了他鷹嘴巖最爲精銳的一支騎兵隊伍。紅娘子不放心,將燕小乙也交給了雲昭,協助雲昭作戰。
只用了兩個月時間,雲昭就讓大漠上的蒙人聞風喪膽。
來無影,去無蹤,動如脫兔,狡如幻狐,聞之在東,實則在西,兩個月來,這支百餘人規模的騎兵在大漠之上縱橫來去上千裡,襲擊了數十個商隊,屠滅了數個蒙人小部落,令蒙族王庭亦爲之震驚。從而勒令郭爾郭斯部儘速剿滅這支馬匪。
葛洛亦有難處,大隊人馬出擊,這支馬匪連影子也抓不住,人一旦少了,分散了,便會被他連皮帶骨的吃下去,連接吃了幾次虧之後,葛洛對來自王庭的命令也只能是敷衍了事,只要保證大宗交易不被劫掠,其它的,他實在是顧不過來了。
黑馬,黑衣,臉上蒙着一塊黑色的蒙面布,雲昭整個人都被黑色籠罩着,如今他的這一身裝束在鷹嘴巖與紅娘子的紅色相映成趣,被巖嘴巖馬匪戲成爲紅黑雙煞。這個名稱在鷹嘴巖是一個戲稱,但對於大漠上的蒙人來說,不諦於摧命閻羅。
雲昭亦看到了遠處的盧城邊軍的旗幟,眉頭微微一皺,他猛摧烏雲蓋雪。烏雲蓋一聲長嘶,速度再一次提高,這一次卻是全力的衝刺。
一道黑色的影子超過過了商隊,超過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位護衛首領,繞了一個小小的弧圈,雲昭轉過身來,嗆的一聲,馬刀出鞘,勒馬而立。
護衛首領看到陡然超出並轉過身來的雲昭,大驚之下猛然勒馬,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雲昭眼中露出譏誚的神色,落在自己手中的蒙人,從來就不會被逃脫。
護衛首領絕望地看着雲昭。
雲昭的身後,盧城旗幟愈來愈近,得得的馬蹄之聲已是聽得極爲清楚,而此時,被雲昭攔停的蒙人商隊已被馬匪們團團圍住。
馬匪們手中雪亮的馬刀高高舉起,眼睛卻看向雲昭。
護衛首領看着愈來愈近的盧城邊城騎兵,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於絕望之中看到救星,使他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慾望。
來的這支盧城邊軍是姚猛第一營剛剛成立不久的騎兵隊伍,約有數百騎人馬,在姚猛的帶領下正在進行作戰訓練,甫一看到有馬匪追逐商隊,姚猛立即便驅兵前來接應,作爲盧城邊軍,這是他的職責,不管他要救援的是大越商隊還是蒙人商隊。
“是紅黑雙煞的隊伍!”一名騎兵將領指着前方那匹黑色的大馬,“是黑煞!”
不用這名將領說,姚猛也看到了,此時雙方只距離了約有三裡遠,他能清楚地看到對方是誰,心中也是一驚。
“停下!”他豎起一支手掌,大聲地下達着命令。
雲昭看着對方因爲突然停下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隊伍,不由冷笑一聲,一挾戰馬,迎着盧城邊軍便衝去,這一舉動,不僅讓蒙人商隊,也讓雲昭麾下的馬匪們大驚失色,雲昭要幹什麼,是要單挑盧城騎兵麼?
姚猛也是大惑不解,身後的騎兵們已經舉起了弓箭。
雲昭奔到距離盧城邊軍約五百步處,勒停戰馬,冷冷地看了他們片刻,霍地取下背上破軍,抽箭上弦,遙遙斜舉。
“他要幹什麼?”盧城的士兵們都是大惑不解,即便這個馬匪力量再大,也不能再五百步外將箭射到他們面前來。
姚猛不語。他也不明白。
雲昭鬆手,利箭發出一聲尖嘯,撲向前方,在空中足足飛行了一百八十餘步方纔落下,哧的一聲插在荒漠之上。
雲昭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利箭,再作了一個手抹脖子的動作,轉身便向回馳去,再也不看盧城騎兵一眼。
“動手!”他厲聲喝道。
鷹嘴巖馬匪們一聲歡呼,手舉馬刀,便向着蒙人商隊衝去。
姚猛心中狂怒,不僅是他,他身邊所有的盧城騎兵們都被雲昭狂妄的動作驚呆了,雲昭這一箭,是給他們劃了一道界線,而他最後的那個動作,便是在說,越過此箭者,殺無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