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王啓年的確沒有能力掌控羅網,但是他卻有能力屏蔽一些極其關鍵的情報,因爲羅網所有的情報最終都要在他那裡彙總,有選擇性的將一些關鍵性的情報隱瞞下來,對於這一次的行動至關重要.
曹儀不想給秦柔娘哪怕是一點點的反應時間,他的確擔心秦柔娘來一個魚死網破,那樣,元氣大傷的大越將肯定會在隨後的戰事之中吃大虧,極有可能當真如王啓年所說的那樣,要改朝換代了.
當王啓年臉色有些灰敗地走出馬車的時候,曹儀臉上從容的笑意漸漸消失,喀嚓一聲,價值萬金的茶盅在他的手中變得粉碎,背心裡有顆顆汗珠冒出.
聽到聲響,曹相在外低聲問道:”老爺!”
“可以開始了!”曹儀覺得身體有些發軟,斜靠在軟枕之上,對曹相道:”你也去衛州吧.協助把這件事做好!”
“屬下明白了!”曹相的聲音之中透露出陣陣喜悅.
乾清宮大門緊閉,重重帷幕之間,寬大的龍牀之上,本來應該躺在牀上無法動彈的李逍,此時卻在閔憐兒的攙扶之下,在牀上慢慢地挪動着,一小步,一小步,雖然步子很小,雖然額上已有汗珠滲出,但李逍卻很興奮,他能走了,哪怕只能像現在這樣移動,自己恢復得很好,看樣子,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就能下地行走,恢復到以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陛下,躺下歇息一下吧!”閔憐兒柔聲道.”別累着了!”
“好,好!”李逍心情大好,如閔憐兒所言,躺在了牀上,任由閔憐兒輕輕地揉着他的雙腿,”這些日子苦着你了,要不是你沒日沒夜地替我按摩,我怎麼可能恢復得這麼好?”
閔憐兒抿嘴微笑道:”這是陛下洪福齊天,不幹妾身的事,否則天下中風的人千千萬萬,能站起來的又有幾個?”
“我是天之驕子,我是龍子,自然與他們是不同的!”李逍傲然道.
“陛下說得是!”閔憐兒連連點頭.
苟理輕手輕腳地走到帷幕之外,低聲叫道:”陛下!”
“什麼事?說?”李逍沉聲道.
“剛剛奴才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寧宮,娘娘的病情愈發的重了.”
李逍一下子坐了起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心湄只不過是體子弱,怎麼太醫越治越惡化,心湄現在怎麼樣了?”
“陛下,從昨日起,娘娘便是昏時醒,時而清醒,時爾胡塗,太醫們說,只怕,只怕保不了多久了!”苟理惴惴地道.
帷幕之內,半晌悄無聲息,苟理等了半晌,沒有迴音,大着膽子問道:”陛下!”
“苟理!”帳內終於有了迴應,”吩咐下去,我要去坤寧宮.”
坤寧宮中安靜得有些滲人,宮女太監進進出出,都如同貓一般悄無聲息,人人臉色凝重,一邊的偏殿之中,幾個太醫相顧無言,心湄的病情居然在短時間內惡化至此,是誰也想不到的.眼看着就不行了,太醫們卻束手無策,想着如果皇后不幸去世,自己這些人必然要遭遇雷霆之怒,人人都是惴惴不安.
李逍躺在軟榻之上,軟榻靠着心湄的牙牀放下,看着牙牀之上雙目緊閉,骨瘦如柴,滿面蠟黃之色的心湄,李逍不禁潸然淚下.這是他又敬又愛的女人,這個女人爲他付出了太多,這十數年來,她就沒有享過一天福,每天都在戰戰兢兢之中渡過,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時候,一雙腿卻又因爲寒病發作而不良於行,現在,竟然連性命也難保了.
伸手握住心湄雞爪一般的手,看着對方,李逍有些哽咽地問道:”顰兒和馨兒呢,怎麼沒有在這裡陪着她們的母后?”
“賢妃娘娘說,皇后娘娘需要休息,需要太醫的治療,怕兩位公主在這裡打擾,所以沒有讓兩位公主伴在娘娘身側.”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沒用的,難不成讓她們連母后最後一面也見不着嗎,宣,宣她們進來,讓她們一直伴在心湄身邊,說不定,說不定還有什麼奇蹟出現!”
“是,皇上,奴才馬上去傳旨!”苟理躬身道.
牀上的心湄緩緩地睜開眼睛,一眼便看到了面前的李逍,眼中不由一亮.
“陛下!”她掙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來.
“心湄,你躺着吧.”李逍輕聲道.
“陛下,妾身不行了,妾身要走了,妾身要去見父親母親大人了!”心湄聲音微弱地道.
“不,你不會的,許太醫他們正在研究法子,一定會將你治好的,你身體雖弱,但一直並沒有什麼大病,怎麼會就這樣去了.心湄,你安心養病吧!”李逍聲音哽咽.
心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陛下!”她嘴脣蠕動,似乎想要說什麼話,便眼光卻遊離不定.
李逍低下頭去,將耳朵附在心湄的嘴邊.
“我死之後,柔娘不可爲後!”心湄慢慢地,聲音微弱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李逍道.
“我的藥!藥!”心湄看着李逍,眼中露出不捨之色,想要再說些什麼,卻是白眼一翻,又一次昏了過去.殿中頓時忙碌了起來.
許太醫帶着一大羣太醫一涌而入,李逍的軟榻被移到一邊,瞪大眼睛,看着許太醫等人忙得滿頭大汗的李逍腦子裡卻只有心湄最後的幾句話.
“陛下!”許太醫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娘娘暫時是沒事了.”
“還能挺多久?”
許太醫搖搖頭,”陛下,恕臣無能,娘娘隨時都有可能離去.”
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一羣太醫,李逍搖搖頭,”你們去吧,這不關你們的事!”
“陛下,您還是回乾清殿吧,這裡,實在不適合陛下休養!”許太醫建言道.
回到乾清殿的李逍,耳中依然響着心湄最後說的幾個字,藥,我的藥是什麼意思,半晌,他招來苟理:”苟理,你去辦一件事.”
“陛下有何吩咐?”
“你不要驚動任何人,去將皇后的藥方子拿來,還有,以前皇后喝的藥渣,你都弄一點過來,皇后喝的藥渣按照規例,應當保存一定時間的.藥房那邊一定還有.”
“是!”
“小心一些,不要驚動了別人!”
“奴才明白了!”
聽着李逍的吩咐,一邊的閔憐兒卻有些震驚地看着李逍:”陛下,您懷疑娘娘喝的藥有問題?”
“爲什麼不懷疑,心湄只是體子弱,可怎麼會越治越有問題?以至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李逍眼中噴火.
景仁宮中,秦柔娘正喜笑顏開地逗弄着李昊,大牀之上,堆滿了李昊平時喜歡的玩具,看着在牀上爬來爬去的李昊,秦柔娘開心之極,自從心湄完全倒下,秦柔娘便順理成章地將李昊接到了她的景仁宮,自那以後,李昊再也沒有進過坤寧宮一步.
這是自己的兒子,憑什麼要叫心湄爲娘,憑什麼要讓你來撫養?秦柔娘在心中冷笑,昊兒是自己的,這血肉相連的關係是誰也搶不走的.
“娘娘!”沁娘走了進來.
“什麼事?”
“陛下剛剛去了坤寧宮!”
“哦?”秦柔娘手上微微一頓,轉過頭來,抱起了李昊,”他有說什麼嗎?”
“沒說什麼,只是讓人去招兩位公主進坤寧宮陪伴皇后娘娘!”
“知道了,進來就進來吧,看來心湄姐姐挺不過幾天了!”秦柔娘淡淡地道:”沁娘,你再去藥房那些地方查一查,不要留下一點點蛛絲馬跡.”
“是!”
沁娘走出房間,秦柔娘抱着李昊,笑盈盈地走到了大案之前,抖手取出了一份奏摺,看了起來.
上京的秦柔娘春風得意,而此時,在潞州的雲昭,卻正在煩惱.胡澤華的磐石營,王強的第四營,一左一右,猶如兩把鐵鉗攻略潞州,起初尚很順利,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雲昭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潞州盡然是全民皆兵,幾乎所有的潞州人都拿起了武器,在縣城,在城鎮,在鄉村,在大道,在徑,在平原,在山裡,拼命地抵抗着徵北軍的前進,徵北軍從來沒有碰見過這種場面,先期出去的斥候兵爲此吃了大虧,十個出去,能有一兩個回來就不錯了.
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雲昭已經命令郭鋒迅速查清原因,以底層百姓利益爲自己施政方針的雲昭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抵抗,而麾下的軍隊也爲此束手束腳.瘋狂挺進的徵北軍在潞州竟是舉步維艱起來.
現在,通州世家的軍隊正在逐漸進入潞州,潞州的敵人已經開始聚集得越來越多,如果不搞清楚這個問題從對症下藥,在潞州,徵北軍絕對要陷入泥潭.難不成不分清紅皁白,一路血流成河地殺過去?哪隻怕,以後徵北軍每踏入一個州,都會遇到類似的抵抗.
有時候,鮮血能讓人害怕,但有時候,鮮血卻也能激起更大更頑強的反抗.
潞州,碭山縣,胡澤華的磐石營正在對這裡展開進攻,霹靂炮已經開始發射,裝在平板車上的伏魔弩已經在步卒的掩護之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推進,等到伏魔弩進入射程的時候,便是步卒攻城的開始.而在碭山縣城,只有三千潞州鎮軍鎮守,與王強遭遇到了孫傳亮的主力不同,自己這一邊要稍稍好一些.
胡澤華的手已經舉了起來,伏魔弩已經發出了呼嘯之聲,當他的手落下,便是總攻的開始.
遠處有騎兵如飛而來.
“胡將軍!”哨騎快馬奔馳到胡澤華面前.
“什麼事?”胡澤華皺起了眉頭.
“敵人援軍已至,離我軍不足十里!”哨騎大聲道.
“援軍,從那裡來的援軍,他們那裡還有援軍?”胡澤華驚詫莫名,距自己十里?怎麼會?
“胡將軍,他們,他們不是軍隊,而是一些老百姓!”哨騎的聲音之中也帶着莫名的驚詫,還有一些驚駭.
“老百姓?你確認他們是來援救碭山縣的?”
“確認,他們已經攻擊了我們的幾個哨卡,那幾個哨卡的弟兄們一個都沒有跑出來.”哨騎道.
胡澤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走,去看看!”
攻擊剛剛開始,便戛然而止,胡澤華率領麾下一支軍隊,如飛一般迎向那所謂的援軍來的方向.
看到對面如潮水一般涌來的人羣,胡澤華臉色略變.
哨騎說得不錯,他們的確是老百姓,衣服各異,武器更是五花八門,有刀,有槍,但更多的則是種田的農具,鋤頭,釺杆,楊叉,鐮刀,竟然還有扁擔,菜刀.讓胡澤華憤怒的是,對方舉着的旗幟的杆頂,居然懸掛着一些頭顱,不用問,那是自己設置的一些哨所的士兵的腦袋.
“列陣!”胡澤華大聲道.
轟的吶喊之聲瞬間響起,胡澤華身後,三千徵北軍士兵迅速變陣,如林的長槍瞬息之間組成了一個個槍陣,猶如刺蝟一般林立於前,身後的弓箭手箭已上弦,隨時準備發動攻擊.
似乎是感受到了這邊恐怖的殺氣,對面涌來的人羣慢慢地停了下來,距離胡澤華的軍陣也只不過相距裡許之路.
隔着這麼近的距離,胡澤華能夠清晰地看到對面最前面的敵人的面容,那是怎樣的一羣人啊?有鬚髮皆白的老人,有尚未成年的孩子,有荊叉布裙的婦女,當然,也有更多的壯年男人,人形形色色,但相同的是,他們的眼中,都閃着仇恨的光芒,看着徵北軍的眼光之中,盡是憤怒之色.
胡澤華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到對面的徵北軍沒有進攻,這些人的膽子似乎大了起來,有人在大聲的吆喝,亂糟糟的人羣開始慢慢向前踏進.
“將軍,怎麼辦?”徵北軍將領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頓時有些慌了神.
“箭!”胡澤華喘着粗氣,”射擊他們身前十步距離,警告!”
“明白!”
嗡的一聲,飛蝗一般的箭支從徵北軍中黑壓壓的飛出,看到對方開始攻擊,對面的人羣開始出現了慌亂,箭支紛紛落下,在這些進攻者的前方插在地上,形成了一片箭林.
如果是正規的軍隊,不論是將領還是士兵,都會吃驚,害怕,因爲對方的箭支射擊控制相當巧妙,恰好落在陣前十步,能射到這裡,沒有一箭旁落,那麼當然也可以隨時射到他們的身上.
進攻者稍有尺疑,便有人大聲地喊叫着.”大家上啊,他們不敢殺我們!”
胡澤華的眉頭皺得更深,因爲隨着這些吆喝聲,那些不知死活的老百姓又一步步逼了上來,他們甚至將射在他們面前的箭支拔了起來,拿在手中,充作了武器.
“要不要攻擊?”身後的將領聲音有些發抖.
胡澤華回頭看着自己的士兵,每一個人的臉上的神情都是極其複雜,胡澤華甚至看到了自己認識的一些百戰老兵的手都在顫抖,這些人面對奔騰的蒙騎的時候,手也不曾顫抖過.
“媽拉個巴子的!”胡澤華低罵了一聲,面對這樣的敵人,自己怎麼下手?現在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只怕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將眼前的這些混蛋殺個乾乾淨淨,但接下來會怎麼辦?士氣只怕會跌到冰點.
‘撤退!”他咬着牙齒,極其不甘地道.
徵北軍緩緩後退,在他們身後,那些剛剛在閻羅王殿前打了一個轉兒的老百姓發出瞭如雷般的歡呼聲.
攻擊碭山縣,無果而終.
胡澤華無法向這些老百姓下手,碭山縣便無法拿下,因爲這些老百姓居然在碭山縣左近搭起了窩棚,形成了大片的棚戶區,看來,徵北軍不退,他們便不會走.
“去稟告王爺,我該怎麼辦?”胡澤華站在營壘之中,看着對面的碭山縣城,不無煩惱地道.
“將軍,要是對方攻擊我們的營寨怎麼辦?”有將領擔心地問道.
“如果他們膽敢攻擊我們的營壘,那就不能怪我了!”胡澤華冷冷地道.”他們是有組織的,內裡絕對有指揮者,老百姓不明就裡,但那些人絕對有分寸,他們滿足於現在的成果,他們要的只是拖延我們的進攻時間,只是手段太過於卑鄙了一些.”
“如果王爺下令打的話?”
“那當然就要打!”胡澤華不耐煩地道:”毫不猶豫地便要開始進攻.”
但是,雲昭能下這個命令嗎?胡澤華心中懷疑,自己都不敢,王爺敢嗎?
雲昭也不能.
徵北軍被迫停了下來,雲昭在等待着郭鋒的回報,只要找到原因,任何事情都有解決的辦法.
徵北軍在煩惱,而在潞州城中,楊宏發,婁湘,孫傳亮,屠文莊等人,卻是興高采烈的在擺酒慶賀,當初屠文莊獻上的一條計謀,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雲昭,竟然當真停下了他前進的腳步.
“假仁假義!”孫傳亮哈哈大笑,”又想要天下,又想要名聲,雲昭,你將什麼也得不到!”
“屠先生高才!一計便讓威風不可一世的雲昭只能乖乖地停下來!”婁湘向屠文莊舉起了酒杯.
“屠先生大才,得之是我之幸!”楊宏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得意地道.
“各位大人,這只是權宜之計,我們現在還要儘可能地招募青壯,組成軍隊,哪怕是稍加訓練,到時候守城亦可派上用場.”屠文莊心中得意,臉上卻是不露分毫.
“屠先生言之有理.雲昭不會遲疑很久的!”孫傳亮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