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走到門邊,又轉過身來,看着雲昭,嘴脣囁嚅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首輔大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起身來送葉開的雲昭見狀,問道.
“王爺,李勉這個孩子,也是一個可憐人.”葉開低聲道,此時他對李勉的稱呼,已經不再是皇上了,”到了那個時候,王爺能饒他一命麼封他一個逍遙候,任他去紈絝一生,此等事由,歷朝歷代也不乏實例,這個孩子已經廢了,不可能再有什麼雄心壯志,不會對王爺有什麼威脅!”
雲昭愕然,沒有想到葉開這個時候居然說出這等話來,相對於葉開這等老於世故的官僚來說,這已經超出了人的底限了,很可能因爲這一句話,他便會惹火燒身.
對方坦承,以雲昭的性格,也不想敷衍,沉默瞬間,雲昭沉聲道:”我儘量,但不敢保證,一切要看他自己或者時勢的發展.”
葉開深深一揖到地,”有此足矣.葉開這裡多謝王爺了.”似乎了了心事,轉身大步離去,看着離去的那有些佝僂的背影,雲昭突然覺得鼻子裡有些酸酸的.
這應當算是一個有節cāo的人了,在李鑑大勢已去的時候,不離不棄,在李勉到興靈的時候,他明知這一來算是羊落虎口,但仍想憑一己之力來保留最後一絲希望,當大勢已去的時候,他不是轉投自己來換取榮華富貴,而是決然離去,寧可耕種度日,也不想委曲求全,比起馮從義,他或許差了一些,但仍不失爲一堂堂男兒.要知道,以葉開的才幹,只要他真心實意地想要投靠雲昭的話,雲昭是絕對會重用的.
“這是一個聰明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雅爾丹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雲昭的身邊,低聲道.”其實王爺,這樣的人物,如果不能投過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免了後患.”
雲昭搖搖頭:”他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退出了一個大舞臺,沒有必要了,再說,此人還是有一大批忠心下屬的,薛臨風麾下的原威衛,都是葉開的老部下,實力猶存,葉開好好地活着,而且過得還不錯,會讓這些人安安心心地爲徵北府出力,而不是心生二意,這個時候,我可不想給樸德猛添亂子.再說了,這樣的人物,殺之不詳.便讓他去高陽養老!我會寫信給王圭,不能慢待了他,日常一應所需,仍按首輔慣例撥給.”
雅爾丹輕笑起來,”按他這個脾氣,只怕不會要.”
“他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給.”
“禮賢下士,千金市骨”雅爾丹微笑道.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做來就是給別人看的.”雲昭咧嘴微微一笑.
“連葉開這樣的人都激流勇退,明哲保身了,看來王爺問鼎已經大勢所趨,無可逆轉了,其實在北地,所有的人早就將您視爲皇帝了.現在的那一位,只不過是一個笑話罷了.王爺,等到了太極殿的時候,您真會留下李勉麼”
“沒有什麼不可以的.”雲昭甩甩手,”現在的李勉,完全被苟平給帶得徹徹底底的廢了,這樣的人的存在,可以讓百姓更多地對李氏王朝失望.”
“那”雅爾丹遲疑了一下,”李昊呢”
雲昭臉上的笑容陡地消失,身體也變得僵硬了起來,靠着雲昭的雅爾丹感受到了雲昭身體的變化,仰起臉,看着雲昭,”王爺,這是您遲早都要面對的.我知道,在您心中,秦柔娘始終是一道繞不過的坎兒去.”
半晌,雲昭才低聲道:”沒有趟不平的路,沒有翻不過去的坎兒.”
“王爺,這事兒您得遲早拿個主意才行,徵北府中的核心大臣們可都是知道您與秦柔孃的瓜葛的,大家心裡也都在嘀咕呢,生怕到時候有個什麼反覆.”
“能有什麼反覆!”雲昭臉色陡然變了,”他們在你面前都說了些什麼”
“王爺不要生氣!”雅爾丹輕輕地撫着雲昭的後背,”他們不敢在您面前說,妙妙妹子又是一個不管事兒的,只能在我面前繞着彎的試探,那意思無非就是要我在您這兒問個清楚明白,大家知道王爺您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秦柔娘與您實實在在是有夫妻之名夫妻之實的,而秦萬里於您不僅是岳父,更有師生之誼,大家都擔心,打到了太極殿的那一天,您突然與秦柔娘言歸於好可怎麼辦”
雲昭愕然半晌,突地放聲大笑起來.邊笑邊轉身向內,看着大笑的雲昭,雅爾丹莫名其妙的跟着走到了書案之後,雲昭伸手在牆上一按,書架陡地向兩邊分開,露出裡面的一道暗格,從正中間取下一個小小的匣子,打開來,放在桌上.
“瞧瞧!”拍拍匣子,雲昭道.
伸手入內,取出一張紙來,攤開放在桌面之上,那張紙上,零零碎碎的沾着許多小紙片,已經不齊全了,但最上面的三個字卻是讓雅爾丹心中一驚.
“和離書!”
“這是當年秦柔娘寫給你的”雅爾丹只是草草地瞄了一眼,便放回匣內,合上蓋子,柔聲問道.
“是!”雲昭點點頭,”當年我憤怒yu狂,揮刀將其斬成碎片,不過我冷靜下來之後,我又將其撿了回來,不過很可惜,有的已經找不着了.”
“王爺!”雅爾丹看着雲昭,眼中露出憐惜之意.
“從我收到這份和離書的時候,我與她之間已經恩斷意絕了.她選擇了她的道路,我選擇了我的.”雲昭斷然道.”至於萬里先生,我亦無愧於他了.如今的雲家村已經成爲北方聖地,他能與我雲家村各位先賢們一起長眠在那裡,世世代代享受香菸,亦不會有什麼缺憾,就是在九泉之下,他也不會後悔收了我這個弟子!”
雅爾丹微微點頭.”如今之勢,您與秦柔孃的最終對決必然會在上京城下展開,您的這個態度,對於麾下大臣們是一個莫大的安慰,大家都不想爲山九仞,功虧一簣.”
雲昭揹負着雙手,眼光穿過大門,看向門外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大樹,道:”舊的一切將被打得粉碎,一個嶄新的世界將重新在廢墟之上立起,所有阻礙這個新世界建立的人,都將被徵北軍無情地掃進垃圾堆之中.”
雅爾丹踏前一步,輕輕地擁住了雲昭.
這一年的脣節,雲昭遠赴北地,在雲家村度過了除夕之夜.雲母墳前,香煙不絕,燈火長亮,雲昭,雅爾丹,紅娘子,以及襁褓之中的雲允文,一齊在雲母的靈前守夜.也許雲昭知道,這將是他在雲家村度過的最後一個除夕了,明年的這個時候,他應該在上京城,以後回來的機會是很少了.
如今的雲家村,已經變成了一個盛大的陵園,從這裡,寬闊的馳道一直修到了盧城,道路兩邊移栽的長青樹種如今已是綠樹成蔭,每隔上數裡,便有一處駐兵的兵站,用以保護這裡的陵墓,這一年多來,職方司更是在這裡派駐了不少的幹探,因爲據職方司的情報顯示,羅網一直在計劃着破壞這個陵園,相傳雲家村下有龍脈,而云昭有今天的成就,正是因爲雲家村地下的龍脈所致.雖然雲昭一向認爲這是無稽之談,但他也不願意母親的長眠之地受到打擾.
如今的盧城幾乎是一年一個新模樣,一個新的城市正在形成,雖然沒有了城牆,但卻比原先更加繁盛,擔任盧城城守的正是雲家村當年倖存的一位雲姓後人,他最重要的職責只有一個,保護雲家村的陵園,雖然這裡已經沒有了外敵的入侵,但仍然駐守着三千軍隊,這三千軍人之中的軍官,基本上都來自從雲昭親衛營之中或年紀大了在野戰軍中升遷無望,或是受傷不能再上戰場的士兵,忠誠度勿容置疑,而他們的後人也被獲准將在成年之後,只要願意,就可以直接加入這支軍隊,當然,他們的薪餉也是相當可觀的.
在雲昭相伴於母親墓前的時候,在上京禁宮之內一處宏大的宮殿之內,秦柔娘一人獨坐,在她身前的供桌之上,供着父親秦萬里的靈牌,在靈牌的前面,只有一碗肉食,一碟炒黃豆,一壺老酒.
“父親!”她低低地道:”這是一碗狼肉,還有您平素用來佐酒的毛豆,你平日裡喝的燒酒,都是女兒差人從北地弄回來的,絕對的原地風味,這肉,也是從北地打來的野狼後腿肉,您原來不一直說這肉筋道嗎以前女兒不能正大光明的供奉您,但以後,不會了,每年,我都會讓他們給您弄來您最愛的東西,您在泉下有靈,保佑女兒一路順風,保佑您的外孫能逢兇萬吉,一世無憂.”
將酒杯之中倒滿酒,高舉過頭頂,輕輕地灑在供桌之前.叩了三個響頭,轉和,身走了大殿,推開房門,一股凜冽的風頓時讓她打了一個激凌,守候在門邊的沁娘立即爲他披上了重重的狐裘.
“娘娘,去豫州的使者回來了.”沁娘低聲道.
“謝士林怎麼說願不願意出兵荊州,爲朝廷分憂”秦柔娘腳步不停,邊走邊問道.
“謝昭倒是願意出兵,但謝士林仍是瞻前顧後,顧左右而言他.”
秦柔娘冷冷地哼了一聲,”傳令給巴州知州,切斷豫州往巴州的道路,不許巴州有分毫物資流入豫州,對了,逃到巴州的李宏超如今怎麼樣了”
“李宏超實力大損,如今只有不到十條戰艦,不過三千餘士兵而已,恐怕起不了大作用.”
“對付徵北軍水師艦隊他們沒有用,但讓他們去豫州搗搗亂還是可以的,讓他登陸豫州,讓紫燕與秦騁合計一下,往李宏超麾下派一支行動隊過去.”
“明白了!”rs!.23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