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身實力有所欠缺時,便要學會變通,學會借勢。
這一點上,李素做得不錯,事實證明他的做法很正確。
一樁沒有任何線索的懸案,在經過長孫家和程家兩大門閥調動資源追查後,終於找到了線索。
線索一共有兩條,第一條來自太極宮。
不知長孫家在太極宮埋下了哪顆棋子,很快從太極宮傳出確切的消息,那日李素被李世民召見後,李世民不知何故大發雷霆,馬上將齊王李祐宣召進宮,不但將李祐大罵一通,甚至還出手打了他,齊王離開甘露殿後,在宮門內遇到了太子李承乾,二人不知說了什麼,走出宮門時,齊王李祐的神情分明已有了變化,由一臉惶恐不安變成了一臉憤恨怨毒。
第二條線索是程家打聽到的,也跟齊王府有關,確切的說,跟齊王府發生的命案有關。
那位死去的管事姓蔣,本身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物,只不過在失蹤前三日,這位蔣管事秘密請了一個人在王府的居所內飲宴,被請的那個人的容貌,竟與當日行刺李道正的那個爲首的刺客八分相似……
兩條線索彙集到太平村李家,李素坐在書房內,看着擺在案頭的兩條線索,不由露出苦笑。
兩件事關聯重合起來,白癡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齊王,辯無可辯,這樁懸案水落石出,幕後的指使人跟齊王李祐脫不了干係!
李素甚至能猜到那日李世民爲何突然召見齊王,並且責打他。
事情的源頭,便是自己的活字印刷術,定是齊王巧取豪奪的行徑走漏了風聲。被李世民知道了,作爲偉光正的天可汗陛下,自然絕不容許自己的兒子行此盜匪之舉。這無異於讓天家蒙羞,給他天可汗的偉大形象抹黑。所以,揍他正是題中應有之義。
倉皇離開甘露殿,李素相信齊王當時的心情是非常惶恐的,只不過在宮門前遇到太子李承乾後,心情頓時有了變化,可以肯定,太子在齊王面前絕不會給李素歌功頌德,他一定在齊王面前說了什麼挑撥的話。但太子與齊王素來不合,齊王之所以信了太子的挑撥,可見太子的挑撥一定非常具有說服力,這個具有說服力的事實就是……整件事發生的時間太巧合了。
這件事連李素都無法辯白,李世民剛剛在甘露殿召見了李素,待到李素離宮後,馬上又召見齊王,但凡智商正常且稍微有點聯想能力的,都會猜到是不是李素當時在李世民面前告了狀,所以才害得齊王被揍。
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巧得李素無法解釋,都忍不住懷疑李世民是不是故意在坑他,給他升級打怪刷經驗的人生增加新難度了。
…………
“果真是齊王!妾身沒猜錯!”許明珠一副明見萬里的睿智模樣。隨即換上一臉憤怒的表情:“這齊王果然不是好人,當初他要活字印刷術,夫君痛快便給了他,沒想到這狼心狗肺之輩,搶了咱家的印刷術還要對阿翁下手,欺人太甚!”
李素苦笑,表面上看,許明珠沒說錯,但是事情的真相可沒有那麼簡單。齊王偷雞不着反蝕把米不說,李家也是受害者。
“夫君。下一步怎麼辦?”
憤怒過後,許明珠恢復了冷靜。人一旦冷靜下來,想問題便清晰得多,報此大仇的難度如天塹般橫在面前。
“人家是皇子啊……”許明珠愁容滿面地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夫君若對他動手,後果怕是……”
李素笑道:“還是那句話,不管背後的人是誰,查出來了就絕不放過,至於後果,若然忍氣吞聲,後果纔是真的可怕,不僅沒臉見我爹,死後也沒臉受子孫後代的香火供奉,我不想將來九泉之下還經常聽子孫後代說什麼‘有這樣一個祖宗我也是醉了’之類的抱怨諷刺,地下躺着都不得安寧。”
許明珠定定注視着他,用力點了點頭:“夫君的任何決定妾身都贊同,夫君想做什麼便去做,哪怕是最壞的後果,也有妾身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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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的心情不太好。
他發覺自己是一個不合格的家主,他缺少一個正常家主應該具有的識時務曉利害的基本素質。世上的仇恨有的可爲,有的不可爲,有的仇恨當場就能報還,有的仇恨隔十年二十年才能施行,還有的仇恨或許終此一生都只能忍氣吞聲。
作爲一個家主,應該非常清醒地意識到屬於自己的仇恨是哪一種,是能夠當場報還,還是十年不晚。
李家這樁仇恨很明顯屬於十年不晚的那一種,可是李素卻偏偏想當場就報,不計後果的報,哪怕令自己身陷囹圄,前途盡毀,他也要報。
作爲兒子,作爲男人,甚至從個人的角度來說,這是有情有義的表現,可是作爲家主,李素現在的心態屬於很衝動很不成熟的那種,快意恩仇過後,帶給李家的只能是災禍。
可是……終究還是要報還的啊。
一個人活在世上,遇到的每一件事首先要權衡一下利弊,思考一番得失,預測一下禍福,再決定做不做這件事,而將這件事本身的善惡拋諸腦後作爲次要的因素,這個人或許能平安活到壽終正寢,然而,他的一生真活得有意思嗎?臨終即將閉眼時,一生的回憶從腦海裡一一閃過時,會留下多少悔恨和遺憾?
李素不希望自己臨終時帶着悔恨和遺憾閉眼,他應該是笑着的,表情充滿甜蜜的,如果彌留前還能開口說話,他希望能對膝前送終的兒女說,“我此生了無遺憾。或許做錯過事,但沒有做過一件遺憾的事,如果給我再活一次的機會。我的第二次生命仍會沿着此生的每一條軌跡重複地走下去,不會做不同的選擇。”
回想此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相遇離別,每一個或大或小的決定,捫心自問,如果再給一次選擇的機會而不改初衷,這纔是真正的了無遺憾。
李素想做一個這樣的人。
回到今日李家所遇的躊躇困境,李素接連三次問過自己,如果自己這次忍氣吞聲了,會給自己的一生留下悔恨和遺憾嗎?
會的。李素甚至覺得自己的下半生都會因爲這次的窩囊和妥協而陷入無盡的悔恨自責中。
那麼,還怕什麼?
…………
…………
走出家中後院的廚房,李素手裡拎了一個食盒,食盒內裝了一些清淡的米粥和小菜,還有一碗熬得濃郁如汁的骨頭湯。
這些菜餚都是李素在廚房親手做的,對李素這種凡事講究精細,尤其是吃食特別挑剔的人來說,由他親手做的菜,味道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自與許明珠成親後,李素已很少做菜了。許明珠成了當家主母,經過最初的適應磨合,以及家中廚娘的悉心教授之後。她便學會了李素喜愛的各種菜色,令李素在家裡的生活格外舒心。
今日李素親自下廚,做好了菜之後拎着食盒,來到前院的東廂房裡。
受傷後的方老五便住在這裡。
方老五的傷勢很重,額頭被狠狠砸了一記,左臂也骨折了,李素派人請了長安城最好的外傷大夫纔將方老五的傷治好,凡用藥和食補都是用的最好最補的材料,並且強行將方老五留在侯府裡養傷。派了兩名雜役輪班在屋子外侍侯他。
如此高規格的待遇,令方老五受寵若驚。在他認爲,拼死保護李道正是他的職責所在。既然已是李家的部曲,家主遭難,部曲豁命相護是責任,也是義務,吃李家的糧就該爲李家效死命,天經地義的事。
可是李家給予他的回報卻太豐厚了,方老五十分不習慣。
見李素推門進來,方老五急忙從牀榻上強撐起身子,李素快步上前將他按下。
“都是自家人,方叔不必多禮,好好養傷,大夫說了,頭一個月裡不要隨便動彈。”李素朝他溫和地笑。
一句“自家人”,說得方老五心頭暖暖的,只恨不得再爲李家拼一次命纔好。
依言躺下,方老五發出滿足的嘆息。
“老漢何德何能,讓侯爺屈尊親自來看老漢,侯爺是大人物,日理萬機的,不知多少家國大事等着侯爺處置,還請侯爺莫在老漢身上浪費光陰……”
李素笑道:“我就是一個閒散侯爺,尚書省那邊的差事我也告了假,哪裡有什麼家國大事等我處置,現如今對我來說,方叔的身體就是我的大事,我們李家的大事。”
一邊說着,李素打開食盒,從食盒裡取出熱氣騰騰的粥和菜,又給他盛了一碗濃濃的骨頭湯,雙手捧給方老五。
“這是我親手做的,多年未下過廚了,手藝難免生疏,方叔嚐嚐看合不合口味,不喜歡的話我叫廚娘再換做幾樣新菜……先喝碗湯,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日’,方叔傷了胳膊,多喝點骨頭湯補一補,吃完回頭叫下人給你敷新藥,身子是大事,可不敢大意。”
一席如同拉家常般的暖心話,說得方老五熱淚盈眶,手背抹了把眼淚,使勁吸了吸鼻子,方老五嘆道:“當年老漢跟隨蔣將軍送侯爺出關赴任西州,原以爲是趟苦差事,卻沒想到,認識了侯爺是上天賜予老漢最大的造化……”
李素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方叔說反了,李某和內人能認識方叔,纔是我和內人最大的造化,也是李家的大造化,玉門關方叔豁出性命護着內人,西州城下方叔跟着程家莊戶殺敵助我守城,前些日又拼命護住我爹的周全,我李家從上到下,欠方叔太多了,若非方叔拼此性命,我爹那日還不知會怎樣呢,您是我李家上下的恩人吶。”
方老五臉頰抽搐了一下,神情浮上覆雜之色,低聲喃喃道:“你爹可不需要我來護他周全,那日……是他護住了我纔對。”
“嗯?”李素揚了揚眉,好奇地盯着他:“方叔剛纔說了什麼?您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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