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的太陽懶洋洋的照射下來,就連青草和綠樹都被染成了一絲淡金色,似乎整個天地間都變得溫暖起來。然而正在思渾河東岸觀戰的張煥聽着震天的喊殺聲,看着不時落馬的唐軍將士,心中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張煥看了看血紅的河水,向身後擺了擺手。隨着一聲鳴金聲,唐軍開始緩緩後撤,河水中又多出了近三百具屍體。
這已經是唐軍第六次進攻了,仍然是無功而返。
契苾何力停止進攻後,骨洛思也沒有趁勢渡河攻擊,雙方隔着十幾丈寬的思渾河對峙起來。程知節和張煥後繼大軍趕到時,雙方已經在思渾河兩岸對峙了接近一個時辰了。
見到唐軍援軍趕到,骨洛思趕緊在西岸加強了防禦。沿着河上下游查看過地形之後,程知節和張煥不得不承認,眼前這段河段是最適合強渡的地方。
休整半個時辰之後,左武衛將已經筋疲力盡,飢腸轆轆的契苾何力所部換了下來,開始了新的搶渡。可惜骨洛思將大部分兵力都佈置在了思渾河西岸,儘管唐軍英勇無比,屢次進攻還是都被阻擋了回來。
唐軍全部退到河東岸之後,張煥策馬奔到程知節身邊,抱拳道:“大將軍,如此強攻傷亡過大,以末將看來不如暫停進攻,想想別的法子。”
程知節看了一眼河西岸的那塊斜坡,皺着眉頭點了點頭。雖然只是一塊小小的斜坡,然而突厥人仗着如雲的箭矢和這道斜坡,輕易將唐軍的攻勢化爲烏有。
契苾何力見程知節想要停止進攻,一臉不甘心道:“大將軍,末將所部已經恢復了體力,請大將軍准許,讓末將再帶人試一試!”
也難怪契苾何力心有不甘,在左武衛到來之前,右威衛大軍已經損失了近千人,對方的損失卻微乎其微。契苾何力心高氣傲,豈能輕易接受這種失敗。
張煥本想勸阻,見契苾何力臉色堅毅,最終張了張嘴沒說什麼。
“那好!再試一次吧!”程知節也不好駁斥契苾何力的面子,點點頭答應下來。
“謝大將軍!”契苾何力匆匆行了一禮,策馬飛奔回右威衛大軍陣營,開始整列隊形鼓舞士氣。
片刻之後,隨着陣陣吶喊聲,契苾何力親自率領着六千人,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沿着二里寬的河岸再次發起了衝擊。
思渾河西岸的一杆大旗下面,筆直的站立着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面無表情的看着對岸。這漢子身材高大,面相十分粗獷,渾身穿着金絲鎧甲,頭上的金盔上插着一根長長的羽毛,這人正是突厥大王子骨洛思。見到唐軍再次進攻,骨洛思淡淡的揮揮手,號角聲中,烏雲般的箭矢開始向着河中飛射過去。
契苾何力這次有備而來,人人都攜帶了盾牌,見到突厥人放箭,紛紛舉起盾牌遮擋。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馬中箭,翻滾在血紅的河水中。
契苾何力眼珠子通紅,舉着長槍對身後一招,怒吼道:“兄弟們,跟着本將軍渡河!殺!”
“渡河!渡河!”
“殺!”
喊殺聲中,唐軍已經有千餘人衝到了河中間。
“加速放箭!後軍跟上!”程知節見契苾何力已經到了河中間,趕緊下令弓箭加大掩護力度,後繼人馬也紛紛奔向河中。
“布特勒,率領你的萬人隊,將唐軍趕回去!”
隨着骨洛思一聲令下,一員高大粗壯的大將手持大斧,帶着萬餘突厥人呼喝着揮舞彎刀向河邊衝來。
突厥人雖然悍勇,不過最大的倚仗是精確的射術,若是被唐軍強渡成功短兵相接,骨洛思自知不是對手。因此無論如何要確保守住思渾河西岸,按照事前和乙毗咄陸商議的那樣,在對峙中拖垮唐軍,等待乙毗咄陸大軍前來之後,再包夾殲滅疲憊的唐軍。
契苾何力揮舞長槍,不停地將箭矢擋開,終於在親兵護衛下率先接近了思渾河西岸。見到契苾何力成功渡河,程知節和張煥都精神一震,趕緊下令擂鼓助威。
契苾何力順利衝到河對岸,還沒來得及高興,只聽得一聲暴喝,緊接着一杆大斧就劈了過來。契苾何力提着長槍左支右擋,竟然連對方是誰的都來不及細看。布特勒擋住了契苾何力,其手下也已經和唐軍混戰在一起。此時河兩岸爲了避免誤傷,同時停止了放箭,紛紛吶喊着加油助威。
契苾何力憋了一肚子火,此前由於是輕裝行軍,人馬體力又沒恢復,屢次衝鋒都被突厥人輕易依靠擊退。這次好容易衝到了對岸,豈能又被人擋住!怒吼聲中橫槍擋住布特勒勢大力沉的一斧,反手閃電般一槍刺中布特勒的手腕,布特勒手腕劇痛,大斧差點脫手而出。
契苾何力得勢不饒人,連續幾槍逼得布特勒連連後退,順利的衝到了斜坡之上。布特勒本來武藝就不如契苾何力,又失去了地利,被契苾何力一槍刺中肩頭,大斧脫手墜地,趕緊策馬向後就逃。契苾何力高舉長槍緊緊追上,唐軍將士士氣高漲,人人奮勇向前,數千人硬生生將萬餘敵軍擊退,相繼衝到了斜坡之上。
觀戰的程知節大喜,親自上前擂鼓助威,又令張煥所部做好準備,一旦契苾何力所部站穩陣腳就大軍壓上。可惜的是渡河地段太過狹窄,契苾何力數千人在前,張煥所部根本無法同時渡河。
“兄弟們,且隨我擊殺突厥王子!”
契苾何力殺退布特勒,一眼見到數百步開外金盔金甲的骨洛思,竟然帶着數百人直奔骨洛思而去。
骨洛思緊皺雙眉,和唐軍短兵相接盞茶時間,竟然已經傷亡了二千多人,唐軍的戰力當真強悍!骨洛思正想繼續調兵,忽然見到數百唐軍直奔自己而來,爲首那人長槍飛舞擋者披靡,短短几個呼吸間,死在他手裡的突厥人已經不下三十人。眼看契苾何力距離大旗已經只有百步之遙,骨洛思大驚,趕緊下令親衛上前圍堵,同時調遣兩翼前來包圍渡過河的唐軍。
契苾何力向前衝了百多步之後,眼前全都是突厥人的阻攔,幾乎是寸步難行。
“將軍,衝不過去了!”
“將軍,敵軍兩翼包抄了!”
聽得身邊護衛的提醒,契苾何力猛然醒過神來,回頭一看後面的大軍已經被拋在了數十步開外。而敵軍兩翼不下二萬人,也開始向河岸包抄,一旦被包圍,只怕後果不堪設想!看看近在遲尺的骨洛思,契苾何力萬分不甘的撥轉馬頭,向着河岸邊殺回去。
張煥嘆了口氣:“大將軍,鳴金撤退吧!”
程知節也連呼可惜,若是契苾何力能守住河岸,大軍一旦能渡過二三萬人,就有信心擊退敵軍的反擊。如今若再不撤退,契苾何力就會陷入包圍。
“鳴金!”
聽見鳴金聲,唐軍紛紛開始後撤。雖然在突厥人合圍之前大部分撤了回去,不過撤退途中,又有數百人被亂箭射死。契苾何力渾身浴血,身上也受了幾處箭傷,垂頭喪氣的來見程知節。
“大將軍,末將無能!請大將軍責罰!”
程知節道:“責罰就不必了!只是感到有些可惜。看樣子,突厥人是鐵了心阻止我軍過河了!這道該死的河,偏偏只有這一處地方適合強渡!”
契苾何力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
張煥擡頭看了看河岸,沉聲道:“大將軍,在此地和敵軍爭奪並非明智之舉!我們擔心的,是乙毗咄陸大軍前來後,我軍陷入包夾,這才強渡思渾河,準備據守姑墨州。不過末將以爲,事情不妨換個角度去想。”
“你什麼意思?”
“大將軍,既然搶渡不成,不妨後退引誘突厥人來追趕!到時候擇機伏擊骨洛思所部,再和乙毗咄陸決戰!”
“想法不錯!”程知節微微一笑,“只是眼下明擺着,骨洛思只求守住思渾河,根本沒有進攻的意思。如何引誘他渡河來攻?”
“大將軍,可以派出突厥將士,假扮執失突利潰逃的手下,前去欺騙骨洛思!”
“這主意不錯!”契苾何力馬上贊同,“本將軍麾下,有不少忠誠的突厥將士。不過以何等理由,又在哪裡伏擊敵軍,張將軍可有想法?”
“理由很簡單,我軍苦戰不能渡河,又懼怕乙毗咄陸前來包夾,準備退守龜茲、焉耆一線。要是我軍真的後退到那兩地,依託城池據守,突厥人並無攻城利器,是絕對不能取勝的!我軍一旦退兵,乙毗咄陸的合圍計劃也會失敗,所以得知我軍即將撤退,而且探明我軍確實撤退,骨洛思肯定會追擊的!”
“伏擊地點呢?”
張煥取出羊皮地圖,指着俱毗羅城,對程知節和契苾何力低聲嘀咕一番。兩人眼睛都是一亮,連聲稱讚張煥的計劃。
“爲了讓骨洛思相信,今日必須繼續進攻!”張煥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這個是肯定的!”程知節點了點頭,“一旦計劃實施,還要留下幾千人拼死抵抗,讓骨洛思堅信,我軍確實在爭取時間撤退。”
契苾何力搶先道:“末將願留下!”
“不可!”程知節一口否決,“留下一名校尉指揮即可!”
張煥道:“既如此,末將推舉一人,絕對可以擔當!”
“何人?”
“左武衛陪戎校尉薛仁貴!”
“似乎有些印象!那就是他了!”
接下來的半天時間,唐軍幾乎都在不間斷的衝鋒,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骨洛思絲毫沒留意到,唐軍雖然在不間斷進攻,然而卻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傷亡並不是很大。
黃昏時分,唐軍終於停了下來,開始就地組織防禦。與此同時,契苾何力帶着幾個突厥人迅速向程知節的帥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