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褐色的洪水滾滾而下,水中夾雜着大量樹枝,隨着波浪起伏若隱若現。張儉站在遼水東岸的高地上,看着河兩岸被淹沒大半的青草地,心情十分的沉重。
“大都督,張煥將軍吉人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長史王炳見張儉久久沉默不語,上前低聲安慰。
“唉!”張儉嘆息着搖搖頭,“是本都督的錯,應該堅決阻止他去河西岸的!”
“這也不能怪大都督!”王炳也嘆了口氣,“誰能想到昨晚忽然降下大暴雨,而且短短半個時辰河水就上漲到這麼大!張煥將軍他們雖然人少,不過準備得很充分,在河對岸堅持幾天,等待水退去應該沒什麼問題。”
“但願如此吧!”張儉依舊面沉如水,如果張煥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輩子就完了。
“報……大都督,英國公傳來消息,皇上已經到達營州城外六十里地,請都督準備迎接!”
張儉再次看了一眼河對岸的密林,用力搖搖頭,轉身上馬向來路而去。王炳趕緊上馬跟上,離開前特意留下了十幾人,讓他們隨時留意河對岸的情況。
張儉回到營州城之後,不敢耽誤就趕緊帶人出城迎接後繼大軍,堪堪趕到城南二十里處,李世民的中軍已經到了。
“張煥呢?怎麼不來見朕?”見駕之後,李世民不見張煥的身影,馬上詢問張儉。
張儉躬身道:“皇上,張煥將軍帶了人渡河查探地形去了。”
李世民隨意問道道:“快回來了吧?”
“皇上,臣有罪!”張儉也不顧地上泥濘,苦着臉拜倒在地,“張煥將軍一定要親自渡河,臣阻攔不住,只好由得他去。不料昨晚忽然一場大雨,遼水上漲,浮橋被沖毀,張煥將軍短期內只怕回不來了!”
“什麼!”李世民大吃一驚,“什麼時候去的?”
“回皇上,昨天午後去的。”張儉偷偷看了一眼黑着臉的李世民,硬着頭皮道:“皇上放心,張煥將軍一行扮作了高句麗人,而且遼水上漲之後,河對岸的高句麗人也會疏於防備,不會知道張煥將軍渡河的事情的。一旦河水退去,張將軍肯定可以安然歸來。”
“你給朕仔細說說,他到底爲什麼要親自渡河!”
張儉提心吊膽給李世民稟報的時候,張煥一行正在密林中穿行,不時有人滑倒在地,旁邊的人趕緊一把拉起來繼續前進。
昨天那幾個百姓告訴張煥,上游河對岸三十餘里開外全都是沼澤地,因此高句麗人並未在上游駐紮重兵。張煥對照地圖發現,如果大軍能從沼澤地穿過去,不但可以避過幾座囤積重兵的堅城,而且還會像一把尖刀一樣,一刀從高句麗的肋部插進去,將高句麗的南北大軍一分爲二。
看清情況之後,張煥就決定親自過河,去看看能否從沼澤地進軍。說幹就幹,張煥馬上召集衆將商議。對於張煥的想法,衆將領都很贊同,不過大家卻堅決反對他親自前往。張煥花了許多口舌才說服衆人同意,親自帶着薛仁貴和房遺愛,率領三百精銳騎兵和紇幹承基暗刺所部一起渡河。
商議妥當之後,張煥就去找了張儉,將想法說了之後,向他索要乾糧水囊、桐油布等物,還特意要了百餘套高句麗人的軍服,以備不時之需。由於張煥的堅持,張儉只好無奈的答應下來,很快就替張煥準備好了一切東西。張煥也不再耽誤,將部下交給何潘仁和程處默,馬上帶着嚮導,從上游那座小浮橋渡過了遼水。
剛剛渡河進入密林,下游就過來一隊高句麗的巡邏隊伍,爲了不暴漏行藏,張煥放過了這些人。高句麗人見到泉嗥等人的頭顱,大驚之下也沒在上游多停留,很快就沿着來路而去。等到這夥人遠去,張煥繼續在嚮導帶領下東前進。
開始前進很順利,向密林深處前進了十幾裡之後,就開始遇見大片的沼澤地,大夥只好在林間穿行,前進速度十分緩慢。由於出發的時間很晚,等到到達大沼澤地邊緣,天色已經昏暗下來,根本就看不清楚地形。
張煥只好下令就地宿營,明天再查看地形。不料當天夜裡忽然下起了大暴雨,好在帶了很多桐油布,並沒有造成大的困擾,張煥卻整夜都在擔心河水上漲。天亮之後,薛仁貴親自沿來路查看,果然遼水忽然暴漲,那座小浮橋早已經無影無蹤。
雖然河水回落之前回不去,不過所帶的食物很充足,又在密林之中,不怕高句麗人發現,因此張煥並不是很擔心,開始認真地查看大沼澤地的情況。花了半天時間,張煥沿着大沼澤地南邊走了一圈,還讓人上拴長繩試探沼澤地的水深淺。結果很令人欣慰,如果不算暴雨忽然增加的水量,在沼澤地邊緣開出一條路來是完全可行的。
查看完這裡的地形,張煥找來周銘,詢問可有渡河良策,結果周銘告知說,向東北方向前進百餘里地就是玄菟城,說不定可以在那裡找到船隻。張煥聽取了這個建議,讓大家穿過林間小路向玄菟城進發。
“周銘,快到了沒?”翻過不知道第幾座山丘之後,房遺愛氣喘吁吁的喊住嚮導詢問。
周銘擡頭看看方位,“大人,大概再有兩個時辰就到了!”
“還要兩個時辰?奶奶的!”房遺愛咒罵一聲,抓起水囊猛灌幾口,繼續高一腳低一腳的前進。
張煥看着房遺愛滿腿的泥水笑了笑,轉頭道:“周銘,玄菟城內的情況你可知道?”
“將軍,高句麗這些年不斷南侵,玄菟城是北邊的大後方,南邊又有駐紮重兵的瀋州城,因此玄菟只駐紮了大約二千餘人。不過這是去年的消息,後來高句麗又沒有再次增兵小人就不知道了。”
張煥點點頭不再詢問,心裡卻在思忖,如果真的只有二千多兵力,不妨找個機會混進去大鬧一場。
周銘所說的時間很準確,到了申時,前方几裡開外忽然出現了一條大路,順着大路看向盡頭,那裡赫然出現了一座古樸的城池。
周銘一聲歡呼:“將軍,那就是玄菟城。”
漢武帝滅掉衛氏朝鮮之後,在此地設立玄菟郡。除此之外還有樂浪、臨屯、真番三郡,合稱爲大漢四郡,玄菟是中華領地毫無疑問!隨着漢朝逐漸衰落,遼東玄菟郡也不再復往日風采,開始衰敗下去。後來高句麗趁着中原戰亂,出兵佔領遼東之地,再次置玄菟城,不過此時的玄菟城規模大大減小,而且也不再原來的位置,向西移動了百餘里,位置也到了瀋州北邊。
張煥看見這座眼前城池,心情十分激動,自從遼東淪陷高句麗人之手,自己是第一個帶兵到達這裡的漢人將軍。
房遺愛看見城池,也是喜笑顏開:“叔珩,現在怎麼辦?”
張煥擦把汗水,回頭詢問薛仁貴:“仁貴,你認爲呢?”
薛仁貴咧嘴一笑:“大人,如果真的只有二千多人,不妨渾水摸魚!”
張煥拊掌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你們誰會說高句麗話?”
房遺愛大搖其頭:“那種蠻夷的鬼話,某纔不屑於去學。”
左武衛將士全都是關內人,問了一圈只有四個人會說高句麗話,不過說的很不流利。張煥只好把希望寄託在周銘身上,幸好此人舊居遼東,那口高句麗話說的十分熟捻。
“很好!”張煥大喜,“就由你和高句麗人交涉了!承基,從暗刺裡挑選十幾個人,讓他們換過高句麗人的軍服,跟我去城內探個究竟。”
“不可!”薛仁貴和紇幹承基同時阻攔。
紇幹承基上前拉住一把霜白的繮繩,“公子千金之軀,豈可深入險地?不如讓小的帶人去吧。”
張煥苦笑道:“你看看你哪裡像高句麗人了?”
衆人看看紇幹承基,都輕聲笑了起來。紇幹承基雖然也笑出聲來,卻仍舊拉着繮繩不放。
房遺愛拍拍胸脯:“叔珩,要不我去吧。”
“你也不行!”張煥斷然搖搖頭,“高句麗都是些矮鬼,你身材這麼高大,一看就是大唐人。”
張煥這話又引起一陣笑聲,房遺愛摸摸腦袋,也跟着笑了起來。
“好了,就這麼定了!”張煥擡手阻止薛仁貴說話,“仁貴,你跟着我去就行。其他人在這裡呆着,等候我們的消息。換衣服吧!”
薛仁貴見自己也可以跟着去,也就不再堅持阻攔,安心的下去換衣服。
紇幹承基還想再勸,也被張煥攔了回去。
薛仁貴等人很快就換好了衣服,張煥則從包袱裡取出一件儒衫換上。這也是周銘的主意,他告知說如今在高句麗的貴公子,人人都以身穿儒衫爲榮。
換好衣服之後,張煥幾人策馬上了大路,大搖大擺向玄菟城而去。
由於剛剛下了一場大雨,路上行人很少,偶爾遇見幾個高句麗百姓,也都趕緊跪在路邊讓路。到了近前才發現,玄菟城並沒有護城河,而且城門大開,門口的幾個小卒見有人過來,其中一個手持長槍走上前來。
張煥雙眼望天,擺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看都不看這人,徑直策馬向城內走去。
“站住!”那小卒長槍一橫,擋在張煥馬前。
“大膽!”周銘大喝一聲,上前一鞭子抽在這小卒臉上,“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阻攔泉公子!”
那小卒莫名其妙捱了一鞭子,正要喊同伴幫忙,忽然聽見是‘泉公子’,再看張煥風度翩翩,十足的貴公子派頭,這小卒心頭大駭,趕緊伏地請罪。如今在高句麗,泉蓋蘇文大權獨攬,泉氏一族氣焰熏天,即使是旁支子弟也十分囂張跋扈,這小卒哪敢去辨認真假。
其他幾個小兵聽得清楚,更加不敢阻攔,紛紛上前賠禮,恭迎張煥入城。張煥冷哼一聲,拍馬向城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