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亥時末了,夜空中積滿了厚厚的烏雲,一彎淺淺的下弦月剛露了下頭,又調皮的隱沒在雲層之中。白巖城已經完全被夜幕籠罩,由於孫代音實行了宵禁,街道上除了打着火把巡邏的士兵以及敲着梆子打更的更夫,幾乎看不見一個閒逛的人,偶爾有幾條野貓野狗互相追逐着飛快竄過,迅速隱沒在街道的黑暗之中。
和城中大多數地方的靜謐不同,此時城主府的後院裡依舊燈火通明,泉男生、金熙澤和孫代音三人正坐在小客廳裡飲酒作樂,幾個美貌的侍女跪坐在一邊小心翼翼的伺候,小客廳裡的氣氛看上去十分親熱。泉男生和孫代音都喝得面紅耳赤,唯有金熙澤面色如常,饒有興趣地看着身旁二人猜拳拼酒。
幾個時辰前,泉男生還沒開口,金熙澤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急得想要跳牆的孫代音,答應舉城投靠唐軍。金熙澤和泉男生絲毫都沒想到,他倆提出的這個建議,對孫代音來說簡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剛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孫代音還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堂堂的高句麗議政大人在勸說自己投靠唐軍?不會是在試探自己吧?心懷鬼胎的孫代音還以爲泉男生和金熙澤知道了自己想投降的打算,差點下令把這兩人抓起來。直到泉男生也開口確認,孫代音才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沒聽錯,二話不說就慨然答應下來。
隨後的交談中,孫代音也知道了泉男生和金熙澤的真實打算。俗話說花花轎子人人擡,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在孫代音看來,反正自己舉城投靠已經是大功一件,沒有必要拒絕分點功勞出去,將來大家投靠大唐之後也能互相照應下。因此孫代音主動提議,在寫給大唐皇帝的信件中,着重點明自己是被泉男生和金熙澤‘艱難說服’的,還當場寫下了信件讓二人一起署名,準備明日一早就快馬送去遼東城。
孫代音如此識時務,泉男生和金熙澤自然十分喜悅,態度一下子親近了不少。稍後在招待晚宴上,親親熱熱的喝了幾巡酒之後,泉男生和孫代音差點就稱兄道弟了。參加酒宴的人都散去之後,泉男生和孫代音都覺得沒喝過癮,拉着金熙澤繼續在小客廳喝酒作樂。
孫代音飲了杯酒,在身邊的侍女胸前揉了一把,大着舌頭賊笑道:“大……大公子,還有金大人,這……這幾個女子……還都是黃花閨女!你看上誰……只管……呃……只管帶走暖牀就是!”
金熙澤笑道:“二位,天色不早了,今晚就到這裡吧!”
“再……再飲一杯……”孫代音傻笑着端起酒杯,可惜還沒送到嘴邊,手一滑酒杯咣噹掉在地上,人也哧溜一下溜到了案几下面。
金熙澤哭笑不得,趕緊讓兩名侍女把孫代音扶下去歇息,同時讓其他幾名少女也都退下去。
人都離開後,泉男生微笑道:“這幾名女子也算是絕色,金大人爲何拒絕孫城主的好意?”
金熙澤苦笑道:“大公子就不要開玩笑了!適才聽了孫城主一番話,更讓老夫確定了一件事,樑萬春是不可能被說服的!我們明日徑直回平壤城吧。”
泉男生眼中的醉意瞬間消失,正色道:“小侄也是這個意思!樑萬春雖然和家父關係一般,不過此人當初深受高健武厚恩,早就決意誓死抵抗唐軍,確實難以說服。剛纔孫代音也說了,樑萬春最近不停的加固城防,四處蒐集守城器械,看來是真的準備玉石俱焚,而不是僅僅嘴上說說!因此金大人的意思也正是小侄所想,一旦樑萬春全軍覆沒,北線將再無可用之兵……”
泉男生說到這裡,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金熙澤,隨之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次日一大早,泉男生和金熙澤就離開白巖城,加速向平壤城迴轉。離開之前,泉男生大手一揮給孫代音留下了白銀三十萬兩,卻什麼話都沒交代。
孫代音在某些方面確實很聰明,使節團剛剛離開,他就派了三百多人押送着這些銀子前去遼東城上下打點。當然,隨着運銀子隊伍前去的,還有那封三人署名的重要書信。看着這支小隊伍逐漸消失在視線中,孫代音咧嘴笑了起來,這下子後半輩子不用愁了!
孫代音哈欠連天的回到城主府,剛躺在牀上準備睡個回籠覺,守城的偏將派人來稟報,說是有一支萬餘人的兵馬前來助戰。孫代音大吃一驚,趕緊策馬趕往城頭。
到了城頭看清楚城外兵馬的來歷之後,孫代音差點沒跳着腳罵娘,原來這支兵馬乃是積聚在丸都以西的黑水靺鞨人。爲首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騎着高頭大馬,一臉猙獰的正對着城上喊話,這漢子正是黑水靺鞨的大頭人兀言奴兒。這些黑水靺鞨人腦後編着小辮,露出錚亮的額頭,身上衣服雜亂各異,有的僅僅披着幾張獸皮,手上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不過人人都帶着弓箭。兀言奴兒的裝備略好一些,竟然穿了一身九成新的鎖子甲,腰間也挎着一柄大唐的橫刀。
孫代音懶得和這些蠻子說話,不耐煩的擺擺手道:“問問他們來做什麼!”
身後一員將領扯着嗓子,對着城下的兀言奴兒吼了幾句。
黑水靺鞨已經被高句麗人統治了二百多年,部落的大頭人幾乎都會說高句麗話,這兀言奴兒也不例外,也扯着嗓子對着城上喊了幾句。
“他孃的,這些卑微的野豬皮!這不是來壞本老爺的大事嗎?”聽完兀言奴兒的話,孫代音低聲咒罵起來。
原來兀言奴兒是奉泉蓋蘇文之命前來白巖城,準備協助孫代音守城的。對泉蓋蘇文來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求和使節團不知能否成事,國內兵力又捉襟見肘,無奈之下只好徵召生性暴虐的黑水靺鞨人前來助戰。在高句麗的高壓統治下,黑水靺鞨人日子過得極其艱難,因此泉蓋蘇文僅僅花了五萬兩銀子和三萬石糧草,還許下了一顆唐軍人頭十兩銀子的高價。有了這些好處,頭腦簡單的兀言奴兒根本沒弄清楚眼下的局勢,馬上就喜滋滋的帶着部落所有的青壯前來白巖城,準備多砍幾顆唐軍的腦袋換銀子。
“城主大人,兀言奴兒又在喊開城門了!開不開?”
孫代音眼珠子一轉,想了想道:“告訴兀言奴兒,城中地方狹小,讓他的大軍就在城外駐紮,老夫會撥給他們帳篷和糧秣,讓他帶一些人進城和老夫說話。”
偏將點頭答應,對着兀言奴兒喊了幾聲。兀言奴兒和手下頭目商議一陣,很是不情不願的答應下來,讓手下部衆下馬歇息,自己帶着幾十個頭目順着半開的城門策馬奔進城來。
“哈哈,兀言奴兒大頭人能夠率領麾下猛士前來助戰,老夫和白巖城民衆都感激不盡啊!”孫代音笑着迎接上去,臉上充滿了感激之色。
見到對方如此熱情,兀言奴兒心頭的不快減輕了許多,趕緊和部下一起下馬行禮。畢竟這麼些年了,那些高句麗大人見到自己,從來沒像孫城主這麼熱情過。
“哈哈,大頭人免禮!”孫代音一把扶起兀言奴兒,看着對方點頭稱讚道:“久聞大頭人勇力驚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來人,趕緊從城中徵集帳篷,再讓人準備吃食給大頭人的兒郎們送去,同時每人賞銀二兩!大頭人見諒,城中確實地方狹小,非是老夫藉故推脫。”
“多謝孫城主好意,小的感激不盡啊!”見到孫代音如此慷慨,兀言奴兒僅有的不快也煙消雲散,連連行禮道謝。
“哎呀,大頭人說的哪裡話!”孫代音佯作不滿地搖搖頭,“大頭人率部下前來助戰,應該是老夫萬分感激纔是!來來來,都跟老夫去城主府用酒席!”
孫代音的手下都目瞪口呆,城主大人往日對這些低賤的野豬皮都是嗤之以鼻,今天怎麼忽然這麼客氣了?兀言奴兒等人卻是受寵若驚,鬧哄哄的道了謝,跟着孫代音去了城主府。
城主府內已經擺好了宴席,看着眼前這些聞所未聞的精美食物,兀言奴兒等人連連吞嚥着口水。孫代音見到這般情景,心頭更加鄙視不已,臉上卻帶着微笑不停地勸酒。這些黑水靺鞨人個個都是海量,一頓酒宴下來,足足喝掉了四十幾罈美酒,兀言奴兒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孫代音讓侍女上了茶水,自己飲了口茶,對兀言奴兒笑道:“大頭人,既然你前來助戰,那麼我們就商議下作戰計劃吧!”
兀言奴兒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奉茶的侍女,對孫代音的問話置若罔聞,其手下頭人們也都緊緊盯着這些侍女,眼中充滿了慾望。
孫代音心頭鄙視不已,只好耐着性子又說了一次。
兀言奴兒艱難地把目光收回來,隨口回道:“啊……呃,孫城主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小的只管去砍唐軍的腦袋就是!”
“大頭人果然豪氣干雲!”孫代音笑着撫掌,“若是大頭人看得上這幾名侍女,稍後老夫就把他們送給你如何?”
“城主大人此言當真?”兀言奴兒眼睛一亮,比起自己部落那些粗手大腳的婆娘,這些細皮嫩肉的小娘皮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啊!
聽見孫代音要送出這些侍女,兀言奴兒的手下都瞪直了眼睛,心裡盤算着怎麼才能夠從大頭人手中弄一個回來,有幾個已經忍不住滴下了哈喇子。
“本城主歷來說一不二!”孫代音含笑說了一句,按耐住鄙視的心情,對身後一個侍衛吩咐一句。
這名侍衛轉身離去,很快就拿來一封地圖擺放在兀言奴兒面前。兀言奴兒看着眼前的地圖一下子傻了眼,地圖這玩意對俺來說,那和天書沒什麼區別啊!這不是玩人嗎?
孫代音笑嘻嘻的指着地圖,講解起了自己的作戰計劃。兀言奴兒只好打腫臉充胖子,不管孫代音說什麼,都不懂裝懂的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