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末,平壤城北門外唐軍大營。
高句麗時代的平壤城規模很小,還不足長安城的十分之一,城外也頗多山林,導致城池的擴展十分困難,導致城周圍的地域都很狹窄。特別是東西倆面,城外二三十里就是山嶺,因此唐軍圍城之後,李世民就把相對開闊的城北作爲了中軍大營所在地。
平壤城城池如此寒酸也有其他因素,泉蓋蘇文奪取大權之後連年擴軍備戰,導致高句麗國內人力物力嚴重不足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此外,高句麗人的自大心思作祟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當年在遼東城擊敗了隋煬帝大軍之後,歷代高句麗統治者都認爲有遼東城在,大後方的平壤城肯定不會受到北面而來的威脅,而南面的新羅又根本沒有能力打到平壤城下,因此既沒有擴建加固都城也沒有遷都的打算。
作爲李世民駐蹕的中軍大營,防衛不是一般的森嚴。軍營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都點着松油火把,把大營裡映照得猶如白晝,一隊隊士兵時刻不停地來回巡邏,大帳周圍足足有兩千精銳侍衛守護着,任何人想要接近都要查詢身份。大營外面也是戒備森嚴,一千玄甲騎兵分爲了十隊,打着火把在軍營附近來來回回的巡邏。門口幾座高高的箭塔上,二十名唐軍將士站在上面,目光炯炯的向着周圍燈火能及的地方不停張望。
此時的中軍大帳裡也是燈火通明,李世民正在和衆將領們一邊飲茶,一邊輕鬆愜意的交談着目前的局勢。不管是李世民還是衆將領們,都對眼前的情況十分樂觀,對於平壤城都看成了囊中之物,若非因爲李世民想要兵不刃血攻佔城池,程知節都敢立下軍令狀,兩天之內請皇上進入高句麗王宮!
“皇上,劉仁軌將軍派信使送來了急件。”衆人正談論的高興的時候,一名侍衛在大帳門口稟報了一句。
李世民放下茶杯道:“讓信使進來!”
一名黑衣信使聞聲走了進來,行禮後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高舉過頭。
內侍春棋走過去,拿起信件躬身放在李世民身前。
李世民緩緩拆開信件,看完後忽然笑了起來,揚了揚手中的信件對着衆人道:“你們猜猜,劉仁軌在信裡說了什麼。”
程知節馬上笑道:“嘿嘿,劉仁軌肯定截獲了不少百濟船隻,發了一筆大財吧。”
李世民笑着搖搖頭,又看向張煥。
張煥不假思索道:“必然是和金德曼有關係!如今百濟名存實亡,金德曼肯定想要趁機分一大杯羹,而劉仁軌絕對不可能輕易退讓……”說到這裡張煥停了下來,看着李世民手中的信微微一笑。
當初劉仁軌南下的時候,張煥就叮囑過他,如果牽扯到大唐利益的時候,不可輕易對金德曼讓步。張煥心裡很清楚,雖然眼下新羅是大唐的盟友,但是李世民將來肯定要吞併新羅,以便徹底解決高麗半島的最後隱患。
只是張煥更加知道,不管怎麼說新羅現在都是大唐的盟友,絕對不能趁勢吞併新羅,否則天下誰還敢和大唐爲盟?高句麗滅亡在即,而百濟名存實亡,大唐根本不需要向新羅用兵,只需要逐漸施加壓力,從各方面加以封鎖,最多三五年新羅就會崩潰。而這一點李世民也看得很清楚,張煥當初送上這個建議的時候,他馬上就答應了下來,所以說張煥對劉仁軌的吩咐,說白了還是秉承李世民的意思罷了。
對於張煥能一口說出信件的大致內容,李世民絲毫不感到意外,點了點頭道:“劉仁軌在信中說,自從他攔截了幾十艘開往倭國的船隻之後,如今再沒有百濟人敢出海逃亡,所以幾天前他讓大部分水師將士登岸,開始收編軍心渙散、人心惶惶的百濟軍隊。如今已經收編了不下五萬人之多,大都是泗沘城周邊一些小城池的兵力,隨後劉仁軌帶着這些人到了泗沘城下,城中馬上打開城門投降,劉仁軌和水師將士們目前已經控制住了這座百濟的都城。金德曼比劉仁軌先到泗沘城下,只是百濟人對新羅人仇恨很深,即使城中是一團散沙,泗沘城的百濟人還是抵擋住了新羅人的進攻,三天之間金德曼就損失了六千多人。沒想到我大唐水師一到,泗沘城竟然不戰而降,劉仁軌不費吹灰之力就控制了泗沘城,對此金德曼十分不滿,親自進城向劉仁軌提出抗議,認爲新羅在南線牽制了百濟大批軍力,功勞十分巨大,讓劉仁軌把泗沘城讓給新羅,否則就要來向朕討個公道。”李世民一口氣說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接着道:“劉仁軌當然不答應,還態度強硬的讓金德曼速速退兵,泗沘城以北必須由我大唐接管!金德曼悻悻而去,揚言說馬上就要派出使者來向朕討個公道,若是找不回公道,就要好好考慮一下和我大唐的盟友關係。”
衆人聽完都笑了起來,若非大唐出兵攻打高句麗,新羅只怕一兩年之內就會滅亡。而且開戰以來,新羅除了牽制了百濟兵馬,根本就沒有打幾場像樣的仗,此時眼看勝局已定,金德曼竟然想趁機擴大勢力範圍,從強大無比的大唐手中搶地盤,衆人當然認爲這是一個笑話。
張煥雖然臉上也帶着喜悅的笑容,心裡卻有些心酸,不過更多的卻是欣慰。在他重生之前的那個時代,所謂強盛富強的天朝上國遇見事情除了抗議、抗議、再抗議,還會做什麼?如今倒是好,只有別人來抗議的份兒。
李世民笑完之後,對那信使道:“朕就不回信了,你直接帶個口諭回去給劉仁軌。”
信使躬身答應,屏息凝視準備記住口諭。
“告訴劉仁軌,就按他說的以泗沘城爲界,泗沘城以北的領土必須寸步不讓!若是新羅人膽敢意圖不軌,劉仁軌可以展示一下我大唐水師的武力!”
信使牢牢地把話記在心裡,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信使出去後,張煥笑道:“這次班師之後,閻立德大人又要忙活一番了。”
程知節不解道:“叔珩此言何意?”
“自然是重新制定我大唐的版圖,這件事豈不正是閻立德大人的首尾?”
程知節哈哈一笑,對張煥豎起了拇指。
李世民也笑了笑:“諸位,今晚就聊到這裡吧。請各位將軍回去後嚴加警戒,務必提防高句麗狗急跳牆前來偷襲我軍大營!”
“末將告退……”衆人相繼行禮,魚貫走了出去。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信件,忽然輕蔑的搖了搖頭,隨手湊到油燈上燒成了灰燼。
唐軍的中軍營寨其實就是左武衛的大營,只是加入了玄甲騎兵以及皇宮侍衛,戒備更加森嚴而已。張煥連續趕了幾天的路,已經十分的疲憊,回到自己的大帳詢問過薛仁貴,知道巡夜守衛之類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張煥心裡很是滿意,簡單洗漱後就躺下準備休息。
不料剛剛睡着一會兒時間,紇幹承基就進來點起燈火,搖醒張煥之後把一個小竹筒遞了過來。張煥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從竹筒裡取出紙條,湊到燈光前觀看,剛看了一眼就霍然站了起來。
“竟然會是這樣!”張煥有些目瞪口呆,“承基,你看看這個。”
紇幹承基接過一看,也驚訝道:“沒想到泉蓋蘇文竟然想借刀殺人!公子,如今距離子時已經很近了,還是趕緊去稟報皇上吧!”說到這裡語氣變得有些感慨,“沒想到錢衡那小子竟然會跟着高句麗人出城,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
“我這就去!”張煥穿好衣服,帶着紇幹承基出了營帳,被冷風一吹打個激靈,忽然想起一件事,詢問道:“承基,這封信是怎麼來的?前幾天我送出去了好幾封信,城裡都沒回信啊!”
紇幹承基有些驚歎道:“這件事很是不可思議,倆個時辰前公子向城裡派了三隻信鴿,結果有一隻幸運的找到了李掌櫃他們,把信送到了李掌櫃手中!更加幸運的是這隻鴿子帶着回信竟然沒飛回遼東城或者更遠處的昌黎郡,而是鬼使神差又飛了回來。看來孫央和阿提力訓練鴿子夜裡尋路,已經很有成效了。”
張煥恍然大悟,心裡也驚訝不已。要知道那隻鴿子並非是定點放飛的,而是從一個剛到達的地方放飛,更重要的還是在漆黑的夜裡,這隻鴿子能飛回軍營簡直是個不小的奇蹟!
李世民也剛睡下,聽得張煥有急事來報,趕緊披上衣服讓他進來。看完信中的內容,李世民有些扼腕嘆息,如果這封信能夠早來一個時辰,就能好好佈置一下奪取城門!現在距離子時還不到半個時辰,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調集兵馬幾乎不可能。
“叔珩,這件事就交給你去佈置了,朕想見見那個叫金泰廬的高句麗校尉。”李世民沉吟一會,向張煥下了命令。
“末將一定保住金泰廬的性命,帶他來見皇上。”張煥行了一禮,匆匆告退向軍帳走去。
李世民再次看了一下信件的內容,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
張煥回到軍營召集薛仁貴等人的時候,城內的金泰廬已經開始集結手下準備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