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天色已經逐漸昏暗起來,平壤城外的唐軍營寨裡點起了很多火把,星星點點的火把連成一片,如同一條巨大的火龍一般耀眼奪目,這條火龍首尾相接在一起,把暮色中的平壤城圍了個水泄不通。雖然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但是午後就響起的嘭嘭嗵嗵聲依舊沒有停止,藉着火光可以清楚的看見,一塊塊或大或小的石頭還在源源不斷飛向城頭,不過攻擊速度比起剛開始的時候減緩了很多。
城北的唐軍營寨中,張煥正腳步匆匆向着李世民的大帳走去,一路走過來,遇見他的巡邏隊伍都趕緊停住腳步恭敬行禮。張煥也微笑着不停點頭回應,不過腳步卻一直沒有停止,很快就來到了大帳外面。
守衛在外面的侍衛們早已經得到了命令,見到張煥到了,一名侍衛頭領上來行禮後笑道:“大將軍,皇上有旨,你來了請直接進去。”
張煥點了點頭向大門走去,這名侍衛頭領趕緊走上前去掀起門簾。張煥道了聲謝,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城牆,快步走了進去。
李世民正在和內侍春棋對弈,看樣子在棋局中遇到了難處,臉色顯得十分嚴峻,左手不停地撫摸着鬍鬚,右手拈着一顆棋子停在空中,緩緩左右移動卻始終沒有落子,就連張煥進來也沒驚動他。對面的春棋明顯佔了上風,不過神情看上去比李世民還緊張,顯然對贏皇上的棋並不感到有多高興。
張煥看到這裡不由得笑了笑,李世民心胸確實十分寬廣,甚至能容忍魏徵指着自己鼻子大罵,最終依舊接受對方正確的諫言。然而李世民和人比試書法或者下棋的時候卻很較真,對輸贏也十分在意,輸了之後不但會好幾天怏怏不樂,還會找機會贏回來,整個大唐贏了李世民還不會使得他不開心的,怕是隻有晉陽公主一人了。
春棋久在李世民身邊伺候,當然明白李世民的脾性,因此佔了上風反而有些忐忑。春棋倒不是擔心李世民輸了棋會處罰自己,畢竟李世民並非那種無故遷怒他人的皇帝,他只是擔心贏了棋之後,會讓皇上心情變壞罷了。因此這時見到張煥走進來,春棋一下子覺得遇見了救星,趕緊站起身向張煥行禮問好。
春棋一站起來,李世民也很快回過神來,見到張煥就站在身邊,順手扔下棋子笑道:“春棋啊,收拾起來吧,叔珩來肯定是有要事,這盤棋稍後再下吧。叔珩,你坐吧。”
春棋笑着答應一聲,走過來收拾了棋子棋盤,又替張煥倒了杯茶,才躬身退了出去。張煥道了謝坐下,心裡卻在竊笑不已,當初兕子和高陽下棋,快輸了的時候就找藉口耍賴皮不玩了,還說漏嘴說是和父皇學的,看來情況果真如此。
李世民自然不知道張煥在腹誹自己,否則肯定先拉住打幾十大板再說其他,在火爐上暖了暖手問道:“城內有消息了?”
“是的!我們的人傳回來了消息,說泉男生已經暫時掌握了守備府衙門和泉氏親衛,情況對他十分的有利……”張煥放下茶杯,把城內傳來的消息詳細稟報了出來。
李世民越聽臉色越輕鬆,聽完後忽然問了一句:“有件事朕覺得很奇怪,爲什麼開始那幾只鴿子偏偏就降落在泉男建的親信侍衛家中?”
張煥聽到這個問題卻笑了起來:“幸好這次回來的鴿子足夠多,我們的人在信件中說了很多事情,皇上問的這件事恰好他們也稟報了。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們的人開的店鋪和住宅院落被查抄之後,泉男建爲了和泉男生搶奪財源,命令他的手下從平壤城守備府衙門低價‘買’了很多店鋪和宅院,早些時候鴿子們都是去那些地方降落的,這次爲了幫着泉男生製造混亂,末將讓人調集了所有的鴿子,其中有不少都曾經去過平壤城,鴿子如同老馬識途一般……”
“朕明白了,你不用解釋了!”李世民聽到這裡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起來,“這纔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泉男建貪圖錢財,沒想到最終還是害了自己!”
“皇上說的極是,這次我軍進展如此順利,高句麗人內部發生紛爭也是一個原因。若非當初泉蓋蘇文弒君奪位,樑萬春也不會輕易投降,一旦我軍在安市城下被阻擋十天半月,高句麗人說不定真的能把戰事拖到寒冬到來!”張煥說的是高句麗人的事情,心裡卻不免想到華夏曆史上無數次的內鬥,語氣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李世民有些詫異的看着張煥,不過並未開口詢問他爲何如此。
“臣失態了!”張煥很快就察覺到自己不該如此,趕緊欠身告了聲罪,不過忍不住還是加了幾句,“臣只是由高句麗人的事情,想起昔日強盛的秦漢王朝都是衰敗於內鬥,這纔有些感觸罷了。”
李世民聽了這幾句話,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玄武門之變以及承乾太子謀逆,眉頭頓時緊鎖起來,擺了擺右手,語氣有些不悅道:“先不說這個!泉男生那邊已經準備就緒,你且說說你的意圖。”
“喏!皇上,臣準備讓程處默和房遺愛率領一軍,一旦城中泉男生髮動,就迅速前往城門處,和金泰廬裡應外合奪取城門。薛仁貴會率軍緊隨其後,臣命令他們務必牢牢掌握住城門,只要能控制住北門,平壤城就成了囊中之物。不過爲了確保萬無一失,臣還做了另外倆個打算,還請皇上恩准。”
“且說來聽聽!”
“其一,臣準備讓城中的人手全部出動,協助泉男生行事;其二,臣建議除了拋石機日夜不停地發射,從明日開始還要不間斷髮起佯攻。”
“第二個建議朕沒什麼說的,明日一早就下令四面不停發起佯攻。只是你的第一個建議朕有些躊躇,前日在你的懇請之下,朕答應讓他們隱藏起來等待城破,這才僅僅過了倆天,又要他們全部出動協助泉男生,朕豈不成了食言之人?他們這些年拋家棄子、隱姓埋名地來到高句麗,替朕、替朝廷做了很多事情,朕尚未加以賞賜,又怎麼忍心在破城的最後關頭讓他們陷入危局?”
張煥聽了這番話頗爲感動,誠然,李世民並非完人,也有各種各樣的缺點,甚至做了不少錯事,然而這位大唐皇帝最可貴的一點就是重情重義!縱觀貞觀一朝,除了謀反自殺的侯君集,其他功臣全都得以善終,就連李靖這樣功高蓋主的大臣也能安享晚年,絲毫沒有被李世民加以猜忌,這纔是一位明君應有的胸襟風度!張煥派遣李掌櫃等人前往高句麗的時候,並未向李世民詳細稟報,僅僅粗略說了幾句,前陣子還因此事被李世民敲打了一番。然而李世民雖然敲打了張煥,卻並未因此而忽視李掌櫃等人的功勞,前日張煥剛提出讓李掌櫃他們暫且隱藏下來,李世民就馬上答應下來,還提出城破之後會親自賞賜爲首之人。對李世民來說,李掌櫃等人的身份卑微的不能再卑微了,然而李世民卻絲毫沒有忽略他們的意思,張煥作爲李掌櫃等人的首領,又如何不爲之感動?
“皇上仁愛,體恤屬下,臣先替他們謝過了!不過他們在信裡面說對平壤城十分熟悉,即使會遇見一些意外也能想辦法解決,再者還有泉男生和金熙澤加以幫助,想必不會出現太多傷亡。因此他們請求臣准許所有幸存的人行動起來,協助泉男生也就是幫助我軍破城,這麼做也算是替死去的兄弟們報仇了!”張煥語氣低沉的說完,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竹筒遞了過去。
李世民對這種小竹筒已經十分熟悉了,很快就取出裡面的小紙卷,展開看了起來。
紙捲上面的字並不多,李世民掃了幾眼就看完了,看完後微嘆了口氣,把紙卷遞給張煥道:“既然他們如此堅持,聲稱絕對不願錯過滅掉高句麗的最後一戰,朕還有什麼好說的?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城破之後,如果……你親自帶幾個頭領來見朕吧!”
“謝皇上!臣忽然想起一事,城南地勢稍高,臣懇請皇上明日一早移駕城南,督促將士們就近取土,做出一副準備堆積土山攻入城內的模樣。”
“哈哈,這點你不說,朕也準備如此做!”李世民聽了笑了起來,“此前你沒來的時候,朕還和程大將軍戲言,既然他沒事做,明日就賣力點從城南做做文章。恰好現在你也這麼說,那麼明日一早朕就移駕城南,讓右衛大軍按照你的說法去做就是。”
張煥欠身道:“皇上從善如流,臣感激不盡!皇上可還有別的吩咐?”
李世民似乎略微猶豫了下,這才搖搖頭道:“諸事已經準備妥當,朕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對了,劉仁軌那邊可有最新消息傳來?”
“回皇上,並未有!”
“朕知道了,你去吧。”
張煥起身行了禮,快步走了出去。
李世民等他出去後,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摺,攤開在案几上觀看起來。從翻閱速度上來看,李世民顯然已經看過了這封奏摺,幾乎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很快就看到了最後一頁。此時奏摺末尾的署名一目瞭然,長孫無忌、房玄齡、魏徵等人齊齊名列其上,竟然是一封罕見的重臣聯名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