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卑沙城東南三十里處,一小隊唐軍騎兵正在緩緩前行。領頭的小頭領身穿黑甲,騎術十分高明,任由胯下戰馬信馬由繮而行,雙手湊在嘴邊一邊哈氣一邊不停地搓動,眼睛卻一直盯着道路兩邊的山林,看樣子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隊伍向前又行了幾裡,卻依舊沒有什麼發現,小頭領無奈的嘆口氣,擡頭看看頭頂雲層裡若有若無的陽光,下令掉頭回去。
一個穿着短襖的小兵調轉馬頭罵罵咧咧道:“他孃的!這狗日的遼東真冷,鄭大哥,你說那些狗孃養的倭人會不會凍死餓死在山林裡?狗日的們真狡猾,俺們搜尋了這麼久都沒發現一個人!”
小頭領搖搖頭道:“恐怕不會,除非是大雪封山!你也知道,那些狗孃養的搶走了不少東西,足夠支撐很久了。”
小兵一皮鞭打在路邊伸出來的一根枯枝上,咬牙切齒道:“他孃的,要是讓老子抓到了,一個個全活剮了!”
被稱爲鄭大哥的小頭領策馬上前,輕輕拍了拍這小兵的後背以示撫慰,同伴們都知道這傢伙的兩個兄長都死在了大前日夜裡的暴亂中,也都紛紛出言安慰。
小兵眼眶一紅,隨口答了幾句,生怕被人看見掉淚,趕緊拍了拍馬脖子率先跑上前面一座小山崗,抹抹眼角之後下意識的擡頭向前方看了一眼,這一看頓時驚訝的長大了嘴巴,指着前方大喊一聲‘前方大隊騎兵!’。話音剛落,就感覺到地面開始震顫起來,而且震顫感越來越強烈,短短一會兒時間就能看見隊伍前方的大旗了。
身後同伴們迅速跟了過來,紛紛舉目望了過去。大夥兒都知道,那些高句麗人的騎兵早就損失殆盡了,如今在遼東只有唐軍纔有這麼多的騎兵,因此倒也沒什麼害怕的,紛紛猜測前方是哪位將軍。
“是張煥大將軍的旗幟!”前方騎兵又奔的近了一些,小頭領看清楚大旗上的字驚訝的喊了一聲,接着低聲喃喃道:“張大將軍不是在平壤城嗎?怎麼會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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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襖小兵撇撇嘴道:“大哥,還叫平壤城?如今都叫箕子城了!”
“你小子!嘿嘿,是箕子城!走咯,迎接張大將軍去!”小頭領不好意思的摸摸短鬚,輕輕拉了拉繮繩,帶着十幾名手下迎接過去。
“大將軍,前方有人前來迎接,說是程名振將軍的手下!”中軍隊伍裡,張煥正半低着頭思索事情,一名將士飛奔而來稟報。
“讓他過來說話!”
“喏!”
不一時,小頭領和那名短襖小兵被帶了過來,見到張煥就要滾身下馬行禮。
張煥舉手喝道:“不必行禮!先說說卑沙城的情況!”
“喏!啓稟大將軍,自從那些高句麗人都被關起來之後,這幾日城中一切正常,程名振將軍每天都會派出隊伍四處搜尋那些倭人的下落,只是一直沒有什麼收穫。”
“碼頭那邊呢?”
短襖小兵搶着道:“啓稟大將軍,暴亂當天夜裡有千餘倭人前往碼頭試圖奪取船隻,幸好被船上的王文度將軍和麾下將士們及時發現,把船隻駛離了岸邊。那些倭人沒搶到船隻惱羞成怒,在碼頭上放了一把火之後也遁入了山林,不過火勢並未造成過大損失。”
“嗯?”張煥有些驚訝,這小兵說話條理明確,似乎是讀過書的,於是溫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兵聽見張煥詢問名字,臉激動得通紅,大聲回道:“回大將軍的話,小的名喚郭旭。”
“郭旭?名字不錯!你可願給本將軍做個親兵?”
郭旭大喜過望,滾身下馬拜伏於地:“小的願爲大將軍牽馬墜蹬!”
“好了好了,起來吧!以後回話,無須跪着!你們先去給程將軍報信,本將軍隨後就到。”
“喏!”郭旭和老鄭同時答應一聲,上馬帶着其他同伴一起向卑沙城而去,馬蹄聲中夾雜着陣陣羨慕的驚叫聲。
半個多時辰之後,張煥大軍抵達了卑沙城下。程名振早就帶着一羣手下在等候了,見到張煥就一臉慚愧的上前行禮請罪,王文度和孫伯益等人也都是一臉愧色。
張煥沉聲道:“請罪的事稍後再說,程將軍,先帶本將軍去關押那些高句麗人的地方看看。”
“喏!大將軍請!”
郭旭此人頗有些眼色,趕緊上來牽着張煥坐騎的繮繩,跟在程名振身後向那座關押俘虜的軍營走去。
“這小子蠻不錯的!”紇幹承基看着郭旭的背影,喃喃了一句。
當夜倭人逃跑的時候,焚燬了軍營附近的好多房屋,火勢甚至波及到了軍營大門外,燒燬了大門附近的柵欄。張煥趕到軍營外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嶄新的大門和柵欄,大門外還多立了兩座箭塔,上面的唐軍將士手持弓箭,時刻不停地注視着軍營裡面的情況。軍營四周都被重重圍着,西邊靠近街道的柵欄外面,還紮起了百餘座帳篷,看來日夜都有重兵把守在外面。
張煥停在大門外,向裡面望了一眼,只見所有的房間門都緊緊關着,無數眼睛從窗戶縫隙裡看了過來,不管是大人小孩,眼神中幾乎都充滿了恐懼。
張煥收回目光,轉頭問道:“本將軍那些手下的屍首在何處?”
“這個……”程名振臉色十分尷尬,見張煥死死瞪着自己,只得硬着頭皮道:“啓稟大將軍,當日藥草倉庫火勢太大,大門又被大火封死,等到撲滅了大火,裡面的人幾乎都……”
張煥斷喝一聲:“屍首何在?”
程名振嚇了一大跳,趕緊躬身道:“大將軍,屍首已經全都焚化收斂起來了。只是……只是殘存的屍體也不多,且都燒得焦黑,因此只好混在一起焚化了。”
張煥緊鎖眉頭,悶聲喝道:“帶我去看!”
“喏!大將軍請!”
一行人在程名振帶領下,到了藥草倉庫附近。倉庫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有百餘名高句麗百姓正在唐軍監視下清理廢墟,見到大隊人馬到來,紛紛躬身站在一邊不敢擡頭。
因距離大唐關內太遠,不過能把屍首運回去安葬,故而程名振效仿張煥當初在西域那樣,把屍首焚化之後用陶罐收斂起來,安放在倉庫南側數十步開外清理乾淨的一間大房屋裡面。
房屋外面有數十人看守着,見到張煥一行過來,領頭的趕緊上來見禮,張煥隨意的點點頭,大步向裡走去。許是天氣太冷,又或許是擺放了骨灰陶罐的緣故,房間裡十分陰冷,一進房間,張煥就打了個冷顫,不禁伸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程名振和王文度、紇幹承基跟着走了進來,其他人都站在門外等候。
張煥緩緩掃了一圈長案上擺放的陶罐,低聲問道:“死了多少人?”
程名振語氣愧疚道:“三百二十七人,其中隨軍醫師二十八人……”
張煥眼中閃過一片晶瑩,看着身前的陶罐輕聲道:“我送他們來這裡養傷養病的時候,承諾說回京之後讓他們退出軍中,後半輩子過個安穩生活,沒想到卻是害了他們!”
程名振一直心懷愧疚,此時聽見張煥這般說話,再也按耐不住羞愧之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末將無能,害的袍澤們丟了性命,請大將軍嚴加治罪!”
張煥並未讓程名振起來,淡淡問道:“那幾個混入俘虜營的高句麗人,查清楚身份了嗎?此外,逃往城外的倭人可曾查探到行蹤?”
程名振滿臉羞愧道:“末將無能,尚未查出那幾人的身份!不過倒是有了些倭人的行蹤消息,在大將軍到來之前,前往東北方向查探的將士回報,那些倭人似乎遁入了百餘里外的山林,那邊山林陡峭,十分難以搜尋。”
張煥聽完微皺眉頭,一撩袍袖單膝跪地,鄭重其事地向將士們的骨灰行了三個大禮,起身大步走了出去。王文度拍了拍程名振的肩頭,跟在張煥身後出了房門。程名振長嘆了口氣,對着將士們的骨灰陶罐砰砰磕了幾個響頭,然後直起身子靜靜地跪在房間裡。
張煥再次來到關押高句麗人的軍營外面,下令把所有的高句麗人都趕出房間,在軍營校場上集合。經過一番雞飛狗跳,剩餘的高句麗人心驚膽戰地來到了校場上,看着周圍的刀槍林立,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喧譁。
看着人都到齊了,張煥對紇幹承基道:“承基,你去問話吧,務必問出那幾個人的身份!我去將軍府等你的消息。”
紇幹承基一拱手,語氣平靜道:“公子放心。”
張煥調轉馬頭,在王文度等人的護送下,向着將軍府而去。
紇幹承基帶着暗刺們走進大門,吩咐道:“李德祿,每次帶十個人進來,某要分開詢問,記得帶幾個順眼的進來。”說完走到最近的一個房間前面,拉開門走了進去。
“喏!”
紇幹承基走進屋子,找了一把破破爛爛的凳子剛坐下,就聽見校場上傳來一陣騷動,不一會時間李德祿就押着十名高句麗人走了進來,其中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個十來歲的少女。李德祿關上門之後,喝令這些人跪在地上,這些人戰戰兢兢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擡頭看一眼大馬金刀坐着的紇幹承基。
紇幹承基隨手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一個壯年漢子,用高句麗語問道:“你可知道,那晚潛入俘虜營的那幾個高句麗人是什麼人?”
這漢子驚訝於紇幹承基的高句麗語說的這般順溜,愣了一下才叩頭道:“大老爺,小的就是個窮漢,哪裡知道那些人做的事情啊?請大老爺饒命!”
紇幹承基淡淡道:“拉出去砍了!”
“喏!”李德祿走上前,不理那漢子哀聲求饒,拖到門外一刀砍下了頭顱。
房間裡其他人見紇幹承基如此兇狠,無不瑟瑟發抖,努力地把身子向後面縮,生怕被紇幹承基點到。
紇幹承基又指着一個老翁問道:“你知道嗎?”
這老翁早就嚇傻了,聽見問話身子顫抖個不停卻不答話,接着只聞得一陣尿騷味,竟然嚇的失禁了。
“砍了!”
李德祿再次上前,把這死狗一樣的老翁拖到門外,再次一刀砍下了頭顱。
紇幹承基接着連問四人,凡是搖頭說不知,或者嚇得不說話的,二話不說就喝令拉出去砍了。連殺六人之後,只剩下那少女和另外三個孩子,抱成一團不停地顫抖。
紇幹承基卻並未詢問這四人,再次下令押十個人進來,這十個人都是壯年男子,被押進來後紛紛跪地求饒。紇幹承基和剛纔如出一轍,隨便問一句之後,不等對方答話就下令拉出去砍了。接下來拉進來的人,也都沒有老弱婦孺,全都是青壯漢子,不過下場卻和開始那些人一模一樣。
如此這般,連續斬殺了一百多人之後,外面校場上已經噤若寒蟬,房間裡的三個孩童和那個少女也早已面如白紙。這時紇幹承基不再下令抓人進來,微笑着看着那少女,語氣溫和地問道:“你,能告訴本官一些有用的消息嗎?”
這笑容看在少女眼中,無異於惡魔的微笑,下意識地搖搖頭之後,見紇幹承基臉色一沉,趕緊叩頭大哭道:“大老爺,小的真的不知道啊!不過也許孫三兒知道,小的曾經看見事發當晚,他鬼鬼祟祟的到處亂竄。”
紇幹承基摸摸鬍鬚笑道:“這纔是好孩子,好了別哭!你出去,指認一下孫三兒就沒事了,這三個孩子你也帶出去吧。”
少女一愣,沒想到竟然撿的一條性命,趕緊拉着另外三個孩子叩頭道謝。
紇幹承基微笑着擺擺手,李德祿走上前來,帶着少女和三個孩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時間,那個叫孫三兒的精瘦漢子就被少女指認出來,被兩名暗刺輕易擒住,帶進了紇幹承基所在的房間。